老兵档案
姓名:洪涛
生于:1917年
籍贯:浙江
从军经历:黄埔军校17期步兵科,亲历金华保卫战。作为掩护大部队撤退衢州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率领56个人,只活下4人,自己右腿中枪受伤。
老兵故事
金华武义县城,穿过一条喧闹的小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隐藏着一间破旧的祠堂,大门年久失修,没有牌匾,无从探查它的历史。
院子里独坐着一位老人,穿着一件旧时的中山装,前胸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双手搭在膝盖上,庄重又不失文雅。客人的到来,似乎惊扰了他的清静。他理了理袖口的折角,招呼客人们坐下,步履蹒跚地摸到一张小桌子边,翻动抽屉,缓慢地转身,颤抖着双手给我们递烟。
老人名叫洪涛,已98岁高寿,他有闪亮的身份标签:黄埔军校第6分校第17期步兵科学员,一个“抗战老兵”。
洪涛出生在一个有良田千亩、房屋300多间的富裕家庭。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当时洪涛正在读高三,学校被迫停课,他经人介绍回家乡教书,并于次年成婚。新婚半年,洪涛看到《新民报》上刊登的黄埔军校招生的消息,保家卫国的热血涌上心头,不顾家人反对,毅然从军。
1939年,洪涛赴桂林黄埔军校入学,两年半后毕业,被分配到前线作战部队,1942年升任中尉排长,同年5月金华遭日军进攻,失守后洪涛奉命带领一个排死守山头,掩护大部队撤退。
“日军连续两天轰炸,我眼看着士兵一个个倒下,没多久,我们一个排56个人只剩下4个了。要是我们再不撤,就将全部被活捉。山头肯定是守不住了,眼看日本人要追上来,我下令撤到旁边村里。”
金华保卫战拖了日军9天时间,延缓了日军南下的脚步。洪涛在这场战役中右腿被子弹击中,两个士兵轮流背着他撤退到附近村子里,之后回到浦江与大部队集合。洪涛提出回兰溪老家养伤,两名生死之交的士兵负责护送。
“要回兰溪,就得过富春江。到了一个渡口,我们询问老乡有没有渡船到对岸。老乡说,如果日本兵要过河,咱们老百姓就不准过。这几天没动静,可以渡。我们沿着河边小路往码头方向走,走到半路,遇到一队日本侦察兵。我被两个人抬着,一下子就被看见了,逃也逃不掉了,我就想赶紧把能证明军人身份的东西丢掉。当时,我得衣服里装着手枪、文件、证件、毕业证、介绍信,还绣着部队编号,我赶紧都丢掉了。日本兵上来盘问,把我们三个绑起来押走了,带到军船上问话。”
“晚上6点多钟,雨越下越大,看守我们的日本兵去躲雨了。我想,生死就看现在,打算利用这个机会跳河逃走。我们相互把绑得不紧的绳子解开,我叫他俩跟我一起逃。他们说不会游水,跑不了,让我自己跑,他们不会喊的。我说:‘生死别过了。’”
“幸好下雨,我顺着船梆滑入水中,发出的声响没被听到。日军的几十只船连在一起,我在船与船之间的缝隙游,穿过几十艘日军船后,我体力不支,又饿又累,还拖着一条伤腿,实在游不动了。”
“幸好遇上一只中国人开的小船,船夫心地好,答应让我上船躲藏。他指了指日本人的船,让我不要响,万一被发现大家都要死。他让我躲在船头夹板下的空挡里,给我一碗饭和一大块火腿肉,并嘱咐我第二天四点前离开。因为四点日本人就要开船,小船要随大船一起走,临行前日本兵要一艘一艘地检查。”
“凌晨四点,他叫醒我,让我赶紧走。我咬着牙再次潜入水中,因为腿伤,浸在水里刺骨般疼痛。游了一段时间还未上岸,我觉得再过三五分钟一定会沉下去。就在这时,一艘半沉半浮的废弃破船顺着水流撞到了我的肩膀,我使出吃奶的劲抓住破船,爬了上去。船里都是水,眼看就快沉下去了,我用手向外泼水;河面上漂来一块木板,我又拿起木板泼水,这才让船浮了起来。”
“我出身富家,划船这种活从来没做过,就这样左一划右一划,船在河面打转。好在顺着水流前进了一段时间后,就到了浅滩,如获重生,跳下船,淌着水,跌跌撞撞奔向岸边。”
“我看到不远处有间茅屋,扑着进门,整个人瘫倒在地上。里面住着一位老太太,我告诉她我是国军,刚从日本鬼子那儿逃出来,身上没衣服,又淌了水,冻得不行了,让她给我找件衣服穿。我又让她把村里的保长喊来,承诺给她一石米。不久保长来了,我说明了情况,要求他送我过江到兰溪的姐姐家里。”
“回到家后,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父亲质疑我,我仍然说我要去抗日,我要上前线!我是黄埔军校的毕业生!我是军官!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日本人占据我半壁江山,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同侵华日军血拼到底!”
“伤好了以后,我的部队调防到了衢州,经人介绍,我到‘忠义救国军’,做一纵队三团二大队四中队队长。1945年抗战胜利以后,国民党裁兵裁官,在全国设立34个军官总队。我不愿意打内战,就到杭州参加12军官总队。1946年底,我又到江西景德镇邮局任三等二级邮务员。”
“内战爆发后调到泰和邮局当副局长。老战友和老领导多次劝我去台湾,我都委婉拒绝。连年打仗,我只想回老家过安稳的生活。”
说完这个死里逃生的故事,老人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日记,里面记录着他对抗战亲身经历的回忆以及往后生活中的真切感悟。“江无回头浪,人无再少年。”这是日记的开头第一句话。
“忆昔日同窗皆白头,白头还有几人在,熟知者寥若辰,今在故乡,中秋月下思故友,感慨万千。”这是老人怀念黄埔同学写的词。
“趁着还记得这些事,还会写,就记一点下来。”老人现在租住在祠堂内,偶尔会逛逛公园,聊度余生。我们离开,老人坚持送至门口,道别后,他依然驻足远望,目送我们——其实也是怅望岁月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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