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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军飞行军士学校第三期徐世椿
来源:中国飞虎研究学会   2024-03-22 17:48:30

  

  徐世椿的外孙为他画的肖像

  老兵徐世椿:游子心,故乡情(一)

  徐世椿的家乡是安徽巢湖边上一个叫徐小圩的小镇,百余年前,那是个大雨大灾,小雨小灾,无雨旱灾的穷地方,村民外出逃荒如家常便饭。徐世椿的祖父逃荒到宣城县,落脚在一位员外家做长工。小长工勤快能干又聪明懂事,员外夫妇都很喜欢他。

  员外漂亮的小姐有个伶俐乖巧的丫鬟,自幼陪小姐学针线女红,也念诗词歌赋。小姐要嫁人,丫鬟亦将陪嫁,孰料却在为小姐上树摘桃花时摔折了腿。瘸腿丫鬟陪嫁有失体面,员外夫妇就把这丫鬟送给了小长工,还给了他们一笔安家费。

  长工带着瘸腿的俊媳妇回了家,小夫妻生了一儿一女(徐世椿的父亲徐东莱和姑姑)。男耕女织,四口之家,其乐融融。

  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母亲坚持教儿女读圣贤书,夜晚昏黄的油灯下,一边纺线一边陪儿女夜读,培养出了徐小圩的第一代文化人。夫妻俩深受乐善好施的员外的恩惠和影响,“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将积德行善的家风世代传承。

  出乎母亲意料,儿子识古论今,竟有了一颗不安分的心。辛亥革命爆发,东莱带头在村子里剪了辫子。瘸母气得抡起拐杖追打儿子,儿子一跺脚,干脆跑到合肥投了张勋的队伍并随队伍开到了甘肃。识文断字的徐东莱不愿参与打仗和杀戮,不知怎么,后来竟做到了天水县厘金局(相当现在的税务局)局长、三岔县县长。他心系黎民造福一方,在任期间,百姓曾给他签名送“万民伞”以示拥戴。东莱在甘肃干出了成就,书信、银元也捎回了老家。

  东莱的童养媳妇是邻村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一落生就差点被溺死在尿桶里,很小就被东莱的瘸母接进徐家。接到书信,她随东莱的三叔历经千辛万苦也到了甘肃,与东莱在异乡团聚并生儿育女。他们夫妇有四个儿女是在甘肃出生的。

  东莱离家不久,父亲就去世了。瘸母倾其所有,带领乡亲把村里的泥巴路修成了百米石板路,她和女儿与乡亲们一同在发大水时打捞水中的浮尸掩埋在高岗上,建起“万家坟”,还在村里盖起寺庙。母女俩与人为善,扶弱济贫,远近闻名,深得乡邻敬重。

  当徐东莱把第三个儿子光屁股的小照片捎回老家报喜时,正值雪花飞舞的冬季,祖母给小照片包裹了厚厚的棉絮,为他取名世椿。每添一个孙儿,老太太就亲手在屋后种下一棵香椿树。她留下话,哪个孙子长大,娶妻成家,就砍一棵香椿树,打一房床柜桌凳。

  但她没来得及在来年春天为小孙子种下香椿树,就怀着对儿孙深深的眷念撒手人寰了。

  几年之后,张勋率5000辫子军进京拥戴溥仪复辟,仅12天就被段祺瑞打败,冯玉祥的西北军也打垮了张勋在甘肃的嫡系。“合肥帮”树倒猢狲散,徐世椿的父亲携妻儿归心似箭地踏上了回乡之路。在黄河边上,马突然受惊,把背上柳条筐里四岁的小世椿摔进了黄河。家丁救起,安然无恙。徐东莱大呼:我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回到老家,姑姑已在村中寺庙削发为尼,皈依了佛门。祖母为两个大孙子种下的香椿树也已亭亭如盖。

  故乡和香椿树

  徐世椿总爱说起他家的香椿树,春天鲜嫩的香椿叶清香可口,采下来送给四邻;夏日撑起一片绿荫,歇晌的乡亲喝着世椿母亲烧的凉茶,谈论着徐家祖父母流传于乡间的故事;夜晚树影婆娑,和着巢湖浪声催人入睡……。

  那大树上同住着数不清的喜鹊和乌鸦——喜鹊最先筑巢安家,几只乌鸦也迁来时,乡亲们劝徐家夫妇赶走它们,但世椿母亲怜惜嗷嗷待哺的小乌鸦,不忍心赶走它们。喜鹊和乌鸦便相安无事地共同栖息在香椿树上,年复一年,越繁衍越多。黄昏时分,众鸟归巢的磅礴气势奇特而壮观。

  世椿二哥结婚时遵祖母训砍了一棵树,另一棵长得枝繁叶茂,顶天立地。

  少小离家的徐世椿每次从芜湖回家,七、八里外,看到徐家大瓦屋后高耸入云的香椿树,就会心头一热,脚底生风。而抗战胜利回家那次,看到香椿树便热泪长流,直到长跪在阔别十几年的双亲面前。

  1958年大跃进,遮天蔽日的香椿树被砍去炼钢铁。徐世椿再回故乡,就看不到家里的香椿树了。但威武洒脱的香椿树始终在他的心里、他的梦中,再后来,徐家老屋也被拆迁了。2010年91岁高龄的徐世椿又回乡为祖父母、父母扫墓,曾触景生情,吟诗一首:“幼小离家皓首归,乡情未改景物非。香椿老屋高楼代,涛声亲切迎我回”。

  广结善缘的父母双亲

  徐世椿的父亲回乡后,人称“徐八爷”。他把原来的茅草屋翻盖成一座三进四厢雕梁画栋的大瓦屋,还置办了不少土地给乡邻耕种。徐八爷古道热肠,义气豪爽;徐夫人慈悲为怀,乐善好施,深受乡亲们敬重、爱戴。

  2011年我去看望徐叔叔,三弟伊春说,土改时,老家给徐八爷划了“个人地主”的成份,而世椿母亲及家人都是“贫农”。在唯成份论的极左年代,徐世椿和孩子们的履历表上“贫农”成份,善莫大焉!徐世椿说那得益于父母“慈悲得不得了,人缘好得不得了”。——“个人地主”,这种事情还真是闻所未闻,甚觉匪夷所思。

  徐八爷把六岁的徐世椿送到了芜湖的天主教堂,先在唱诗班唱诗,后来进了教会学校读小学、初中,十五岁考上了上海法国人办的雷斯特高级工业职业学校。颇有见识的徐八爷希望这个天资聪慧的小儿子学习最先进的西洋技术,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也是以后徐世椿教育儿孙、重孙的座右铭。

  父母叫儿打东洋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深明大义的徐八爷亲自为马上要毕业的徐世椿报考了黄埔军校。那时徐家老大徐世栋已经参加了马文魁的西北军,老二徐世桃也已走上抗日前线,后来编入了蒋纬国统领的青年军坦克兵100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行伍出身的徐八爷年轻时曾因看不惯流血杀戮离开部队,去做“公务员”。但当鬼子打到家门口,他义无反顾地把三个儿子都送上了抗日前线,十万青年十万军,徐家三兄弟全都上了战场。

  时至今日,徐世椿还总是说,我们兄弟都不是穷得没饭吃才参军的,我们是在民族危亡的时候拿起武器的,民族危亡啊,那是国际战争,不打就要亡国灭种,我们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去流血的!

  在徐八爷和徐家三兄弟的带动下,徐小圩的青年纷纷走上前线,徐家还有世俊、世仁、世佩、世仪等五个堂兄弟也参加了抗日队伍。抗战胜利,世佩、世仪等三个堂兄弟没能回家。

  老兵徐世椿:我的抗战——亲历台儿庄战役(二)

  世椿的父亲徐八爷,享年67岁,这位深明大义、古道热肠、侠肝义胆的汉子在被划为“个人地主”后不久的1954年去世了。乡亲们或许没有过多的为难他,只是分了他的土地和“浮财”。

  世椿的母亲徐夫人去世于1965年,享年75岁。贫农成份。

  抗日战争的时候,我那个大哥哥参加的部队是西北军,我的二哥哥参加的是100师,是坦克兵,蒋纬国的师长,是最新的武器装备。

  1937年,不是打仗吗?我父亲就给我报名考黄埔军校。我初考录取了。到复试没有得到通知。10月份,我就参加那个171师的战地服务团了。第五战区,第七军,171师,政治部。

  1937年十一月份我从合肥去的。到了1938年春天,我们那个部队,桃花开的时候,我们就到了安徽那个凤台县,定远过去,还是在安徽。龙炕集,第一次参加战斗就是龙炕集战斗,后来打败了。后来散下来了。后来又被收容了。后来到了夏天,天气比较热了嘛,就是台儿庄会战了。

  安徽的宿县,(插:台儿庄打得挺凶的嘛,死了好多人。)啊,那不得了!那是惨透了。一个师一打就垮掉了。那个时候我们那个部队没有武器嘛!那时候才抗日,哪有武器呀,一个连也不过几十只枪啊!(插:那怎么打啊?)怎么打,红缨枪嘛,大刀嘛。

  那惨透了,我们是政治部,搞民用,但是在龙炕集参加战斗也打。

  在龙炕集,就和日本人开战了。第一次仗,打的龙炕集。那就到了夏天了,穿着单军衣了。那时候的时间记不太清楚了,年纪太青了。后来部队就开到安徽那个宿县,(现在的宿州市)。到宿县就参加台儿庄保卫战。住了没有几天,仗就打起来了。日本人就攻城了。有一天夜里攻得太厉害了。日本人就进城了。我们就走城门就撤退了。顺着津浦线跑,沿途飞机炸啊,在龙炕集那一仗就死了好多人。后来我们被打散了,我们那个政治部主任就带着我们又跟部队会合了。我们的师长叫杨俊昌,受伤了,后来那个邱参谋长就升了少将当了师长。后来我们171师到徐州参加会战的时候,就还是杨师长了。

  (插:您就是不光打了台儿庄,还参加了徐州会战?)

  不是,就是台儿庄会战,我们是???的。徐州会战在后来一点。(插:记得您说后来就往西安走了)对了,我们部队打散了,就退到安徽蒙城,退到河南固始,部队在固始整修,脱离战斗了。那个政治部主任挺好的,说:你们都是本地的小青年,跟部队整修也回不了家,不如你们就趁机会往武汉走吧,给了我们几十块钱,写了个证明。我们四个人(两男两女)就结伴到了武汉。那时候武汉也要打,也要撤退,我们就往西安奔,我们爬火车就到了西安。到西安后想到延安去不可能,国民党把的严得不得了。刚好国民党那个励志社招考,中央战地服务团,我们考取了,就参加渭南、潼关、运城那个地方的,日本人打到运城嘛,我们在潼关和运城隔着黄河嘛,后来又到渭南前线战地服务团。做宣传工作。伤病医院,在这个情况之下,过年了,到冬天了,我们回到西安。

  春天开始,刚好空军医院在那个地方招考飞行员,后来我们就考了。(插:死那么多人,您心里害怕吗?)不害怕,不害怕,不知道,不懂,不知道什么叫死,什么叫活,那时候只知道为国牺牲是最光荣的。那个时候,脑子里没有什么怕不怕啊,死啊活啊,升官发财啊,好像绝对没有这个想法。

  整理这些录音时,有些地方不清楚,百度查询,发现了这样一段文字:

  据史料记载在台儿庄大战前西北军每连配枪只有人数的一半,即一个连只有5、60把步枪,大部分人装备有大刀和手榴弹,而在开战后能连续打完一个基数子弹的枪就更少了只有2、30把。这也就是为什么西北军有了“大刀进行曲”的缘故!这首至今还广为传唱的抗日歌曲就是我们无数先烈的热血凝结出来的。

  老兵徐世椿:我的抗战——航校岁月(三)

  徐世椿航校毕业照(1942年)

  徐世椿1938年从西安考入国民党空军,进入空军士官学校学习,与生死与共的三期同学共同度过了令他刻苦铭心的“航校岁月”。

  空军士校隶属黄埔系,蒋介石亲任校长。所以前辈们总是说“航校三期”,如黄埔一期、二期,是以“期”划届的。

  在航校他们集体参加了国民党,毕业时他们领到了校长蒋中正亲笔签名的毕业证和中正剑。父亲、徐世椿等23位国民党飞行员,因莫须有的原因被国民党空军司令周至柔以“奸匪嫌疑罪”亲自批捕,镣铐万里押解,军事法庭立案,查无实据,无法定罪。又经蒋介石御批送进“战时青年训导团”(五云山集中营)学习三民主义。——这一切成为建国后他们无法洗涮的“罪孽”。被一次又一次政治运动惨烈摧残,甚至家破人亡……

  所以父亲和更多三期前辈在世时,都对曾经作为天之骄子“共赴国难”的历史讳莫如深。

  感谢徐世椿叔叔,他的讲述为我们再现了七十多年前那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过年了,到冬天了,我们回到西安。春天开始,刚好空军医院在那个地方招考飞行员,后来我们就考了。非常难考,几万人考啊,后来我们考了十八个,十六个正取,两个备取。

  有王戈伯、宋肇兴、张子明、张树齐、任焕文,还有的想不清了,因为到了学校淘汰的,就不大记得了嘛。

  入伍生总队我们去得最早,是第一队,跟王聚五(王觉非)在一个队,一个班。伍庆香跟我一个班。

  本来是六个月入伍,但那个时候没有汽油,第一期、第二期毕不了业,我们又等,拖长了好多时间。

  (入伍训练很苦的吧?)苦得不得了。那时候苦,抗战最困难的时候,我们没有什么吃的嘛,入伍时一个月只有两块钱,零用钱剃头洗澡,剃头后来都是在营房里互相剃。

  你爸爸没有入伍,我们是入伍兵嘛,你爸爸是机械士,他是(空军)机械学校毕业的,和徐品行那些人。我们到了学校,到了三八年底才回到成都,这个时候你爸爸才来,像他们这样一批人蛮多的,像徐品行就是照相士,空中照相,空军那个时候信息工程没有现在这么进步啊,比方说我们要打起仗来,那个机枪不是打出去嘛,同时他就照相了,这架飞机你打到没打到,地面上的军事线,你打到没打到照相同时就显出来了。他跟你爸爸他们一样,他们都是带薪的,比我们好啊。我们是穷学生没有钱,他们都是带工资的。(插:那时候你们好像挣钱都是大家花的),对,所以我们一毕业有了工资,先凑钱给你爸爸买了一块表嘛。(为什么要给我爸买表?)那时候他是我们的大学长啊,我们都非常尊敬他的。

  我们那时你爸爸不是组织了个“飞剑读书社”嘛,发起的就是我们几个人。

  我一个、伍庆香、杜元礼、徐嗣元、雷子明、黄富元,我们是结拜弟兄,是哥们。

  我那个时候也不错的,83人毕业,我考26名。向子昶是第一名,殷钟崃是?榜。(插:我爸爸是第四名。)

  对,第四。他和我一样是学驱逐的。学驱逐比飞轰炸好很多。

  我那时候也不错的,我中级是第一个放单飞的。初级第一个是向子昶,高级第一个单飞是李忠藩。那个时候我飞得很好的。

  我胆子大,那时候糊里糊涂的。我们在航校的时候弄了一个游泳池,木头起的一个跳台,一米跳台、三米跳台我都能跳,后来修一个十米跳台,没人上去,我糊里糊涂就上去了。底下人就吼我,“跳,跳啊!”我就那么糊里糊涂跳下去了。跳下去也没有姿势,嘡!一下,打了水了,像个深水炸弹似的,拍的我一身都疼,都青了。那时候不晓得怕死,糊里糊涂的。

  我爱看书、看杂志,(您是坛子嘛),对,因为我肚子里故事多嘛。我这个天南海北、天文地理、四书五经他们要谈起来,我都能谈嘛。晚上没事在宿舍躺在床上,大家说,你说一段,说一段,我就说起来了。

  演《雷雨》,我演少爷,对!卢成柳(卢先华,话剧团导演)演反串,都是演女的,(他年轻时漂亮吗?)不漂亮,他是个瘪嘴,娘娘腔。

  我们主要演出什么的都是在高级时,我们年龄也大一点了嘛。……初级紧张,中级好一点,高级更舒服了。

  我们在学校有个教官叫于忠海,是唱男中音的,在当时歌唱家是很有名的,和我们关系都很好,在学校给我们组织了一个男声合唱团,经常到成都去表演,那时是很出风头的。(我爸爸也是合唱团里的吧)对,他能唱,还会拉二胡。殷钟崃二胡也拉得好,殷钟崃很可惜啊,非常聪明的那小子。

  (你们这里头的都聪明,没有不聪明的)

  聪明嘛,不行的,嗨,一个人一生最痛苦的是事业不能有成。

  一解放,那个形势,阶级斗争为纲,我们受不了啊。地方上三天一个运动,五天一个运动……

  我们两个有名的音乐教员,还有一个叫王云阶,(是《校歌》的作曲)王云阶在上海电影界很出名的。(我知道,王丹凤演的那个《护士日记》的歌“小燕子”就是王云阶作曲)

  (你们这些人的素质就那么高,不光是文艺,体育方面篮球、足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游泳,都是很时尚的运动,当时)

  后来我到泰州来之后是国家二级足球裁判。我打篮球、游泳。

  (我爸好像是篮球队长)对,篮球队长,他能打,他和王聚五、黄富元都是篮球队的……

  录音:那时候我们主课是军事吗,航行学、轰炸学、射击学、天文学、气象学、通讯学、照相学……和内务条例等,主课学这些。

  半天飞行嘛,一个上午飞或者一个下午飞。

  上午飞,一大早起来,运动完,吃早饭。然后就到飞机场去了,一直到中午回来,下午到三、四点再上一堂课,中午就休息,睡午觉,每天都睡午觉,生活上管得很严的。

  业余时间那就谈话的谈话,打球的打球,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业余生活很丰富的……

  补记:

  徐世椿和被录取的同学一道乘卡车从西安入川,夜住晓行,走了一个多月,来到四川铜梁县旧市坝“空军入伍生总队”。总队调拨了一批黄埔军校的毕业生担任队长和班长,施行严格军事训练。前辈们曾称之“打骂式的法西斯训练”。是把老百姓转变为军人的训练。学员入伍前大多是家境不错的“学生娃”,由于不习惯严格的军士生活,一开始常吃苦头。

  完不成训练任务或者违反纪律,长官会拳脚相加,轻则禁闭,重则开除。偷偷抽烟被发现,惩罚把抽剩下的部分吞吃了;打手心是最常见的惩罚,前辈们戏称“吃熊掌”;还有的会被罚双腿弯曲,双手举枪,在烈日下暴晒……

  徐世椿回忆说,那时候真是艰苦啊,入伍训练太苦了,生活苦,训练更苦。天天出操,摸爬滚打,腿都肿得上不去台阶。一天下来精疲力尽,晚上还要跑警报,哨声一响,就紧急集合,背着背包跑到很远的山上去。折腾大半宿,第二天照样出操。

  入伍训练原计划三个月,但因为没有汽油训练场地不足等原因,两次延期,持续了六个半月。

  “1938年10月1日,第一期学生经过入伍训练后到校,正式开学,开始初级飞行训练。从此,成都平原上空天天震响着隆隆的飞机声,在从成都到簇桥的马路上经常可以看到一队队身着黄色飞行服的青年人,高唱着他们的校歌“锦城外,簇桥东,壮士飞,山河动,逐电追风征远道,拨云剪雾镇苍穹......”来来往往。

  学生训练分为初级,中级和高级三个飞行阶段。按原订计划,这三个阶段可以在一年左右完成,学生一毕业即开赴抗日前线。但是,成都的气候条件差,一年中能飞行的时间不多,加以装备贫乏,师资不足,训练时间一再延长。每一个飞行阶段几乎都要花上一年的时间。笔者所在的第三期,除了半年入伍外,从1939年12月正式入校到1942年12月25日整整学了三年才毕业。——殷钟崃《往事如烟》

  老兵徐世椿: 不做亡国奴!牺牲已到最后关头!(四)

  一、不做亡国奴

  回忆往事,徐世椿说得最多的就是:“我们是为保卫祖国而战!为民族存亡而战!空军最危险,我们就做空军!鬼子打到家门口了,不拼死抵抗就要亡国灭种,我们宁死也不能做亡国奴啊!”三期的板报《剪云》上的一首小诗曾深深地刺痛着大家:假如,我们不去抵抗,敌人杀死了我们, 还会指着我们的尸体说:瞧,这就是亡国奴!

  被日本侵略者欺侮的奇耻大辱激发的爱国主义精神和“灭此朝食”的英雄气概,时刻都激励着三期前辈们的斗志。初级训练很苦很累,饭堂没有凳子,都是站着吃饭;开饭前,他们会齐声高呼“强虏不灭,誓不坐食”!

  睡前要列队,队长高喊:“诸生,尔忘日本帝国主义企图亡吾国灭吾种乎?”大家齐呼:“不敢忘!”

  三期前辈都爱唱歌,喜怒哀乐仇恨热爱都用歌声表达。《不做亡国奴》唱出了大家心底的吼声。七十多年过去了,每每唱起这首歌,徐世椿的眼睛都会湿润,他的思绪会回到1939年的大年夜。

  “那时太苦了,伙食极差,还吃不饱,大冬天也没有棉军衣,饥寒交迫啊!我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真想家啊,越想家越恨日本人,就想和鬼子拼命……”

  1939年的除夕,大雪纷飞,炮竹声稀稀拉拉地响着。三期同学裹着单薄的毯子,挤在冰冷的营房里守岁。过年,没有欢乐的气氛;想家,多数同学家乡已沦陷;思亲,亲人杳无音讯,生死未卜。好多同学都哭了,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在营房蔓延。不知是谁唱起了《不做亡国奴》,大家立即应声唱合,“不做亡国奴,人人争先,打败鬼子,回家过年!”相濡以沫的三期前辈用慷慨悲壮的歌声迎来了新的一年。

  那个除夕之夜,他们终生难忘。

  93岁的空军老兵徐世椿再唱《不做亡国奴》并讲述1939年的除夕之夜。

  歌词:雪花飞,飞满天,北风吹透破坎肩。灶上几天不炊烟,没吃没穿又饥又寒。不做亡国奴,人人争先。熬过了苦难,到胜利那一天,打退鬼子,回家过年!

  二 、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入航校,生活、训练极其艰苦,但三期同学人人心头燃烧着复仇之火。徐世椿总说,我们那时候没有别的想法,就是一心想死,以死报国!那时,空军有《空军信条》,信条的核心就是至大无畏的牺牲精神:

  风云际会壮士飞,誓死报国不生还!

  空军精神是有不再生还的血性;

  空军的决心是与目的物同归于尽;

  空军义气是同生共死,重公轻私,

  空军的气节直凌云霄;

  空军的胆量至大无畏;

  空军的人格至高无上;

  我决心牺牲个人报仇雪耻而来学习空军的;

  生而辱不如死而荣……

  “誓死报国,个人得失全都置之度外了,现在的人是不可能理解的,我们那时就觉得流血牺牲才是血性男儿,能够以死报国,是最光荣的。”

  中华民国空军信条

  三期的毕业纪念册上,有一篇父亲描述航校生活的文章《四年》:“……在这里已经四年了。当初谁底心不是像烈火,渴望着在祖国战斗的大旗下走向战场呢?哪管是山、是海、是天空?可是,我们是为出现在长空里崭新的战斗姿态所惊醒了。终于我们走进了空军。

  谁不知道,忍泪是比嚎啕大哭还难过的事情,而我们这一群却忍着更厉害的东西啊——我们抑压着血管里奔流的血浪!时常远方寄来了书信,说些漠南漠北的战讯,以及江南、海滨又添了多少血债:孤儿、寡妇、义民、万人冢……这时候我们的心是在发抖吧!”……

  徐世椿叔叔总是说,我们那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死,为民族而死!“中国的领土,一寸也不能失守!拿我们的血肉去拼掉敌人的头,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今天,93岁的抗战老兵徐世椿唱起这首歌,那份悲壮和豪气经历了七十多年的岁月沧桑,仍然震撼人心。

  93岁的抗战老兵再唱《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向前走,别退后,

  生死已到最后关头,

  同胞被屠杀,

  土地被强占,

  我们再也不能忍受,

  我们再也不能忍受!

  亡国的条件我们决不能接受,

  中国的领土,一寸也不能失守!

  同胞们!向前走,别退后,

  拿我们的血和肉,

  去拼掉敌人的头,

  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向前走,别退后,

  生死已到最后关头,

  拿起我刀枪,

  举起我锄头,

  我们再也不能等候!

  我们再也不能等候!

  中国的人民一齐起来救中国,

  所有的党派,快快联合来奋斗!

  同胞们!向前走,别退后,

  拿我们的血和肉,

  去拼掉敌人的头,

  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老兵徐世椿:学成飞天技,雪耻救中华 (五)

  三期学员学习、训练极刻苦。父亲曾说过,当飞行员,一上天就是几千公尺,稍有失误就机毁人亡。在空中和敌机格斗,必须技高一筹才有胜算。武汉空战的英雄高志航是所有飞行员心中的偶像。

  现在的人都爱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徐世椿说:“我们那时没想过当将军,但都想当英雄。大敌当前,一心“学成飞天技,雪耻救中华”。毕业五十年,海内外三期同学重聚,在台湾的已有三人成了将军。大陆同学私下议论,其实我们比他们飞得好啊……

  那时的飞机很简陋,飞行员要有胆有识、有勇有谋,有极好的飞行技术、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初级飞行、中级飞行、高级飞行。每个阶段都有学员被无情淘汰。280多人入校,1942年12月毕业时仅剩83人。

  殷钟崃在《往事如烟》中记述:“四十年代初期,飞行技术设备十分落后,缺乏无线电指挥联络,一切凭视觉,看旗号,一不小心,机毁人亡。

  当时用于训练的飞机,五花八门。有的是早年从国外进口,非常陈旧,像初级飞行使用的弗力提,以及中级飞行使用的“可塞”、 “道格拉斯”就是这样。也用中国自行仿制的飞机“复兴号’。中级飞行时进口了一批“莱因’机,但因起落架脆弱,易着火,多次出事,累有伤亡,后来就不用了。

  不久又从美国进口了15架北美机(NA-56-A)。这批飞机倒抵挡了一阵子。高级飞行时轰炸科使用北美机,驱逐科则使用陈旧的战斗机霍克Ⅲ, E-15和复兴号……”

  初级教练机 弗力提                                                                                       中级教练机 莱茵

  高级教练机 复兴                                                                                       高级教练机 霍克III

  徐世椿是中级第一个放单飞的,毕业总成绩第26名,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毕业证是二十六号。想起在文革中亲手烧毁的毕业证和航校时期的影集,他“心疼得不得了”。

  留在大陆的三期前辈,没有一人保留了印有“校长蒋中正”印鉴的毕业证。毕业典礼发的中正剑,1945年解送出疆时就被那个负责押解他们的维族中尉副官没收了。“那是个大烟鬼,拿我们的中正剑和飞行证章去换大麻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徐世椿恨恨地回忆说。

  录音:那时候我们主课是军事,航行学、轰炸学、射击学、天文学、气象学、通讯学、照相学……和内务条例等,主课学这些。

  半天飞行,一个上午飞或者一个下午飞。

  上午飞,一大早起来,运动完,吃早饭。然后就到飞机场去了,一直到中午回来,下午到三、四点再上一堂课,中午就休息,睡午觉,每天都睡午觉,生活上管得很严的。

  讲解起飞、翻滚、空中格斗…… “我飞得很好的!”回忆起航校的学习训练。徐世椿总是很自豪地说。讲解起当年学到的飞行技术,仍然头头是道,年过九旬的空军老兵就像又坐在驾驶舱内,只要敌人进犯,就可以“冒着风暴,驰向云天,追踪向战斗的召唤!

  老兵徐世椿:我所见过的宋美龄、蒋介石(六)

  飞行员的“妈妈”宋美龄

  初级训练时,生活极苦。那正是抗战最困难的时期。学员吃的只有糙米饭加豆豉煮空心菜(在四川又名蕹菜),连盐都没有。记得父亲说过,由于营养不良,好多飞行员得了夜盲症,夜晚出去解手都要相互搀扶。

  三期的《期史》有这样的记载:“……我们的饭菜低劣到使人难以想象,用盐来拌饭都算是奢侈的消耗,是要遭伙伕们白眼的。可是我们的食量都在狂增不已,菜越坏,饭吃得越多……飞行后,背着一只步枪、五十粒子弹从机场走回来,本来已经够疲倦的了,但若是想起了家中的饭菜简直就要软瘫下去,一种极度强烈的食欲时刻在潜伏着……”

  徐世椿说,宋美龄是航空委员会秘书长,有时她也自己到航校来看望年轻的飞行学员。大家向她诉苦说吃不饱,宋美龄了解情况后马上说,这样不行,十七八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们将来是要为国家建功立业的啊!当即拍板,改成空勤伙食。徐世椿说,空勤伙食讲究营养,此后就大不一样了!还说:那时国民党的官员,不论什么职位,还都是糙米饭豆豉空心菜,高空伙食只给飞行员,他们一口都不吃,连汤都不喝一口……。

  我们那时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我们是要拼着性命去打仗的,谁对我们好就是我们的亲人。我们都叫宋美龄“妈咪”……九十多岁的徐世椿哈哈笑着:“这些事不敢和别人说的,那时我们看到她真高兴啊,她对我们好啊!”

  宋美龄在三期飞行员心中的地位的确非常高。曾为她开过专机的卢先华,对其人格魅力赞叹不已;宋肇兴曾对她的女儿们说,蒋介石、宋美龄堪称人中龙凤;定居纽约的樊培益晚年为“反独促统”不遗余力,抗战胜利五十周年时他曾“组织300华人远赴华盛顿向宋美龄致敬”,并在她百岁华诞时和郝柏村一同为她贺寿……

  航委会秘书长和航校校长蒋介石

  徐世椿说,蒋介石是我们的校长,也是指挥全国对日作战的大元帅,我们都称他蒋总司令。卢沟桥事变后,他的庐山讲话非常悲壮,家喻户晓:“ 战争既开之后,因为我们是弱国,再没有妥协的机会,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只有拼民族的生命,求我们最后的胜利。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

  蒋介石也到航校来,那时年轻嘛,看到蒋介石,心里很荣耀的。徐世椿说,过去说人民公敌蒋介石,有些话是不敢讲的,其实第一次见到蒋介石还有段小插曲呢,没感觉蒋多么盛气凌人,还挺亲切的。

  那是刚到航校不久,蒋介石和宋美龄来校视察,在大操场的司令台上为三期学员点名,点到谁,谁就立定高呼“到”!蒋介石点:“徐世桩(zhuang)”!他不动,队长示意,点你呢!徐世椿立定大声报告:我不是徐世桩,我是徐世椿!蒋介石仔细看过名册,立即纠正:徐世椿!徐世椿精神抖擞地大声应答:到!站在蒋介石旁边的宋美龄也侧身看看点名册,旋即向台下的徐世椿优雅地微笑、点头。

  徐世椿说,宋美龄那气质真是好啊,名门淑女,秀外慧中,文静得不得了,既有魅力又有魄力,那和江青两码事!

  老兵徐世椿:从天之骄子到阶下囚(七)

  徐世椿说:我是中级第一个放单飞的。毕业总成绩第26名,毕业证是二十六号。毕业证有校长蒋中正的大印,毕业典礼上发了中正剑。那剑比军官的略短,剑鞘是银质的,军官的是金质的。还说:学一样课程,考一样题目,飞一样的项目,就是处处低他们一等,受他们欺负!

  对当时国民党空军的军官、军士制度的不满,引发了三期学员接二连三的反抗,酿成了轰动军界的二十三名飞行员被拘捕关押的事件。虽然不久之后蒋介石和国民党军方就彻底废除了空军军士制度,但这一事件不仅极大地削弱了抗战时期中国空军的战斗力,也彻底改变了二十三人的前途和命运。

  对于这场冤狱,父亲和大多数三期前辈在世时,都很少谈起.因为建国后他们被国民党关押这段历史不仅没有得到同情和认可,反而因此沾上了洗刷不清的"特务嫌疑",被整得死去活来。

  八十年代后期,前辈们曾力争合理的“政治”待遇。他们认为比起那些在解放军兵临城下起义而离休的国军,他们更该自入狱之日起计算革命工龄,享受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离休"待遇。理由是:

  当年他们入狱不久,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就通过监狱里的地下党和他们取得了联系,商量把这23名飞行员送到延安。“国民党不要你们,我们要,”王若飞通过萨空了给他们捎钱补助生活,以保证他们的飞行员体质,还能在日后上天。只是因王若飞飞机失事,此事才搁浅了。(参见萨空了 《两年,在国民党集中营》)

  前辈们各自写材料交到所在单位,还找了集中营时的地下党乔石、萨空了、孙午南(时任国家安全局要职),据说材料也递到高层了,但最终石沉大海。

  在美国、台湾的范培益、王敬禹等人则认为,23人以“异党”嫌疑被捕,“毁了前程”,还给中国空军战斗力带来重创,最终查无实据,无罪开释。此案属国民党的冤假错案,台湾那边该平反、补偿。樊培益希望“你们23位受难者同声呼冤,请国民党还你们公道。”但大陆同学无一人肯具名写状,王敬禹在台湾积极活动斡旋过此事,还托三期同学尤家洪把材料递到了台湾空军高层(原航校教育长王叔铭,后任国民党空军司令),但王敬禹不久病逝,此事随即不了了之。

  伊宁事件主谋是当时空军教导队的政训室主任孙浮生,前辈们对此人恨之入骨。父亲在《镣铐万里行》中称其为“恶魔”。建国初,徐品行在西安碰到他,一顿臭揍后将他扭送解放军空军领导,但后来没有下文。

  张慎哉(原航校训育主任)在1989年从美国给父亲的信中说:二十三位被委屈之事,当系孙浮生一手造成,经多方证实,他确系共产党员。目前,当时空军战政首要均在洛城(美国洛杉矶),均默认识人不深,派用不当。据说我们撤离后,孙却担任了西北某省的党委,真是岂有此理,每念及此,即咬牙切齿,恨从心中冒起……

  1988年,最先回国看望大家的樊培益也曾证实此事。殷钟崃在《边城记事》中写道:40多年过去了,1988年,海峡两岸的原士校三期部分同学在成都聚会。大家都是年近古稀,白发苍苍的老人了。谈到当23人以“异党嫌疑”遭到关押并开除的事件时,有一位同学风趣地说:“这些人当时都是热血青年,为了抗日而报考士校,怎么会是‘异党’?我看当时政训室主任孙浮生才是异党,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搞掉了国民党一个飞行中队!”

  事情已经过去了近七十年,当事人多已作古。听93岁的空军老兵徐世椿讲述当年的事情,脑子里竟浮现出近年来热播的谍战电视剧的情节。是非曲直,来龙去脉,有待相关档案解密,也许再难水落石出……

  讲述全文:

  1942年12月25号毕业嘛,43年秋天我们关起来嘛。

  (今年是一二年,是你们毕业七十周年),12月25号,圣诞节嘛,狂欢啊,我们都喝醉了。高兴得不得了,马上就能打仗了!

  那个时候困难,飞机也没有,那个时候美国已经支援了。

  飞行员有个飞行证章嘛,飞行衣嘛,还有中正剑。

  毕业时候,每人发了中正剑,中正剑比军官的短一点,军官的是黄的,我们的是银子的。(你们军士老是和军官有区别,所以心里就特别不平)上的课一样,考的文章也一样……

  后来我们关起来了嘛,沿途关了一年左右,后来到五云山集中营。一直到四五年的九月份,到日本投降,到重庆国共谈判,宣布释放全部政治犯,我们才放出来。

  在重庆那个空军军法处,审就审不出东西来嘛,没有证据,什么玩意都没有,也没有行为,纯洁得不得了,一心为国,一心想死,就是民族危亡,以死报国。就这种心思,别的心思没有。升官发财啊什么的一套,我们都没有。

  所以他最后不好判罪。不好判罪,那法官就讲,你们总归要有个落地,放你们出去,上级又不批准,你们就到集中营去吧。集中营生活还好一点,人家对我们非常同情的,那个时候培养一个飞行员很不容易啊。

  那个五云山集中营是中统的,属于三青团的。我们的头头叫汤如炎,是三青团的,我们那个总头头是康泽,中统特务头子嘛。我们那时不知道什么中统不中统,后来才知道。

  我们那(集中营)在山头上有个寨子,学生代表还可以一块去镇上买菜,集中营山上开了很多地,我们可以自己种菜。到了后期,山下有条河,到了夏天我们可以在河里游泳、划船。端午节划船我是掌舵的。

  我在集中营把《莎士比亚全集》都看过了,会背的。

  (我爸爸说过,你们在集中营也还是如饥似渴地学习,学外语,学各种知识,你们在集中营不是还有合唱团、还演戏……)

  有,有啊。集中营有图书馆,它又叫“战士青年训导团”嘛。

  那时候乔石、孙午南、萨空了……都和我们关在一起的嘛,一天到晚在一起玩。

  后来你爸爸调到三民主义中山研究室和他在一起的嘛,萨空了。

  (共产党还通过他,给你们生活补助,带过钱,是不是?)

  对,对,王若飞给的嘛,他是资助我们的钱,要我们增加营养,吃得好一点,保证身体健康,将来好用。

  (结果后来王若飞飞机失事了……)

  是,飞机失事了,结果这个线就断了。他和叶挺一个飞机嘛,都死了嘛。

  在那个时候,我们跟他讲,你们想办法,我们和八路军办事处取联系,分批走也可以,我们都商量过。(本来不是共产党,可是经过那个“镣铐万里行”思想上反而靠近共产党了,就开始仇恨国民党了)

  对呀。

  老兵徐世椿:谁能还我们一个公道?!(八)

  非常敬重那些抢救历史、关爱老兵的志愿者,经常关注关于抗战老兵的报导和记录。每每看到那些晚景凄惨的耄耋老兵佝偻着身躯颤抖着举起骨节粗大的手再行军礼时,都会心痛。

  “他们战死了,已与草木同枯;他们幸存了,也遭苦难折磨。”——他们是抗日老兵。

  他们以血肉之躯拯救过国家和民族,创造了历史又被历史掩埋——他们是抗日老兵。

  比起那些困苦孤独、苟延残喘的老兵,徐世椿是幸运的——四世同堂,第二三代人才济济,老两口白头偕老,相濡以沫。

  1945年抗战胜利,父亲等23名以“奸匪嫌疑”罪被捕的飞行员终获无罪释放。徐世椿回到阔别八年的上海,进入复旦大学进修经济管理专业。一年后应同学伍庆香(因跳伞事件被捕,后进入民航)之邀,到其岳父开办的荣丰纺织厂做高级管理,月薪一百三十大洋。期间与美丽善良、贤惠勤谨的付克敏喜结连理。徐夫人家境优越(父亲原是地方上的一位盐官)举止娴雅,毕业于高等护校。那段时间,徐世椿事业风生水起,家庭其乐融融,接连喜添贵子。

  建国初期,徐世椿响应号召“支援内地”,到当时闭塞落后的泰州协助筹建纺织厂,原计划厂子建好就回上海,但因为他在泰州干得太好了,市领导极力挽留,盛情难却,徐世椿也想有一番作为,二话没说,放弃了随上海荣丰纺织厂迁往香港的机会,举家移居泰州了。

  工资改革时,他的工资定为七十元人民币,在当时的泰州仅次于市长、书记。“我的子女多啊,越来越紧张,后来烟都戒掉了!”

  在徐世椿的第二故乡江苏泰州,他知名度很高,非常受人敬重。名字和事迹常见诸报端、电视。他是泰州民盟的元老,曾连任几届泰州市政协委员,还被评为江苏省乃至全国的健康老人。

  年轻人知道,这位93岁的老人每天骑车打门球,爱唱歌,会跳舞,耄耋之年还上网冲浪,关心泰州建设,政协会上常有建设性的提案,后生们笑赞他为“潮嗲”;上点年纪的人记得,他为泰州建了第一个厂,修了第一条马路,建了第一座桥,设计了第一座公园,排练演出了第一部话剧,与著名演员刘钊搭档出演了泰州的第一部电视剧《头门口记事》。他是泰州市第一位国家级足球裁判,是最早把“蝶仰蛙自”泳姿和跳水带到泰州的业余游泳教练,也是最早的交谊舞教练。市文化馆里摆着从他家“借”来的文物,老年人尊称他是功臣、元老。

  几乎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儿孙都熟悉“老嗲”的笑声、歌声和他的乐天、随和;但在很长时间,鲜有人知,他还是亲历台儿庄战役的抗战老兵,是曾“冒着风暴驰向云天”的昨日雄鹰。

  烈士暮年痛心不已

  他内心深处的不平和伤痛从来“不曾为外人道”。只有和我——他的“患难老哥”的女儿谈话时,他才屡屡敞开心扉,连连叹道:“我们惨哪,我们冤哪。”

  “我们没有别的想法,我们就是一心为国,可是国民党拿我们当共产党,把我们关起来,我们在那样困难的条件下,学成了飞行技艺,不能上天杀敌;到了共产党又说我们是国民党,一身的本事被‘限制利用改造’,到头来还不承认我们抗日……”

  “我不和别人说这些的,我的老哥们一个个都走了,你爸爸也走了,我只能和你说……”

  “我们惨哪,我们冤哪,有冤无处申,眼泪只能往肚里淌,谁来给我们主持这个正义?我已经93岁了,活不了多久了,我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的……”。

  93岁的老兵徐世椿,渴望关爱和理解,他也许不需要经济上的救助,两千元的退休金,丰衣足食,虽然每月一百元的医药费让他“不敢生病”。

  他更需要的是道义上的关心和支持,他希望能有有识之士倾听他的讲述,他希望国家、民族、历史能在他的有生之年还他和他的三期兄弟们一个公道。

  徐世椿等二十七位曾被国民党拘押又被共产党整肃的抗战飞行员实在是有着很不寻常的遭遇。遥想当年,他们“学书谈剑,飞虎腾龙;固我金瓯,鹰击长空”,个个怀精忠报国之志,有文武双全之能。但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他们却历尽坎坷。

  是什么令他们时乖运蹇,空有一腔报国之志而无用武之地?“被国民党当共产党整,被共产党当国民党斗”的惨痛经历,让每个三期前辈都刻骨铭心,无法释怀。

  宋肇兴在临终前还长叹:“万里镣铐,十年灾横,扶戟长叹,岂罪苍穹?”

  父亲说:“报国难遂我,知向谁说?往事如烟,把酒老泪已休。”

  殷钟崃有诗:“蓝天白云俱往矣,晓风残月徒怅然。”,

  杨师贤叹:“逐电追风终似梦,拨云剪雾早成空。”

  在许多三期前辈的家里都有父亲书赠的条幅:

  “原图碧空驰烈马,反遭缧绁投魔窟,仰苍穹呼号意难舒,铮铮骨!”

  想起已经远赴天国的父亲和三期前辈,好像还能听到他们的浩叹。

  真如章怡和所说:“中国知识分子就像杨树,即使人已归去,灵魂仍在颤抖。不堪、不平、不公啊!须用文字记下这些先后被国民党、共产党逐出政治舞台,流放于人间之外的人与事。他们自有一段精神不可磨灭……。”

  我安慰徐老先生:您好好保重,好好活着,您一定能笑到最后——他叹口气,说:这个不容易啊!

  是啊,不容易。抗战胜利近七十年了,活在世上的老兵已经为数不多且日渐减少,他们是我们民族的功臣啊!

  为什么让这些耄耋老兵流血流汗还流泪?为什么要让风烛残年的老兵在烈士暮年仍痛心不已?

  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战争只要是国际战争都是永留(史册)的。

  少年别离老重逢——父亲和徐世椿

  1984年暑期,67岁的父亲送走了又一届高三重点班,终于可以退休了。他迫不及待地偕母亲一路南行,去看望失散了几十年的三期弟兄。一路行色匆匆,数度大喜大恸。还在“超期服役”的徐世椿夫妇把父母从南京娄炳成家中迎回泰州,盛情款待,还请假陪父母到扬州游玩。

  父亲用我的老相机(海鸥203)记录了那次行程。那是年近古稀的父亲第一次摆弄相机,拍了七八个卷,坏掉两个,父亲惋惜不已。

  后来,我用自制的暗箱、放大机为父亲冲印放大了那些照片,父亲分寄给各地的同学,并写下《南行报告》在同学中传阅。父亲此行和邹忠的大力倡导,促成了翌年大陆同学的第一次聚会。

  父亲为他和徐叔叔的合影题诗:

  少年别离老重逢,

  维扬相聚慰离情。

  应赞此公心犹壮,

  鬓发苍苍货殖型。

  父亲退休后,开始以诗书画篆自娱。他自幼临习行草魏隶练就了扎实的童子功,五十年代在美术出版社工作时耳濡目染;又得益于天赋和勤奋,虽则古稀习艺,却厚积薄发,出手不凡。

  父亲的绘画随心所欲,“杂家书法”飘逸洒脱,“钝刀雕虫”刀笔相生。他送给三期老友的诗词唱和、书画篆刻,更因笔墨刀法凝聚着的真挚厚重的手足之情而别具一格。

  2011年,我去泰州看望徐世椿,酷爱收藏的徐叔叔一件件展示父亲的赠与,睹物思人,唏嘘不已,心绪难平。

  家里保留着数十封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至父亲去世前徐世椿给他的信,(都未署年代只有日期),如今翻看那些信,字里行间的情谊仍然温暖:

  徐世椿书信摘录:

  一 、烽明兄嫂如唔:

  阔别四十多年能重逢,三生有幸啊。泪眼凝视,握手拥抱,心中万语千言却仅沉醉在欢欣中。过去的坎坷和苦难都冲淡了。难得的一次见面你却把它安排得那样紧,没能很好的招待您,深感遗憾……

  二、亚运会后我到北京去看望了庆香兄一家,在他家小住数日,整日静坐闲谈,追忆往事旧友,很是动情。庆香兄行动不便口齿不清但记忆很好,他很关心您的情况,多次要我详谈您的近况过去的苦难和您的家人,他对您十分敬佩,总说是时代和命运埋没了您夫妇的才华,我们都有同感,是您个人的不幸,也是我们同学的损失。庆香挂念所有的老友,还想找素材写写我们23难友的遭遇,他希望您到北京看他,我想您夫妇可与他合作。

  三、……近日被泰州老干局邀去组建老干部艺术团,我担任艺术指导也参加演出,我用俄语唱喀秋莎很受欢迎,每次都要唱好几遍,人们是长久不听俄语感到亲切,我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四、 萨空了先生所着《两年,国民党集中营》,书中两处写到我们23人,提到当时八路军重庆办事处王若飞同志很关心我们,还托萨老带钱给我们改善生活的细节。

  我给萨老写了信,希望他能再伸援手向乔石副总理申述我们的情况证明我们参加革命的时间,帮我们有一个不太沉重的晚年。我也向我市组织部门一位同志讨教,解放前参加过进步团体,受过政治迫害的人,参加工作时间应该可以解决的……

  五、今年夏天特别热近几天竟在40度上下,我每天下午带两个孙子在东河游泳,泡到天黑才回家…

  你要注意身体。我想您,惦记您手术后恢复的情况,寄去的长效西林是墨西哥进口的。一定要先做皮试再用……

  六、 ……年华易逝,转眼我们都是年近九十的老人了,回忆往事有说不尽的悲凉,机声轰鸣的晨光中我们穿梭于蓝天白云中,在黑发披肩生龙活虎的青春年华我们相识相聚于纷飞战火中,那是一生的缘分,是我们的共同命运。

  少年时代的旧市坝操场、毕业之夜的狂欢,艾林巴赫的杨树林,脚镣手铐的万里解押,五云山的聚散离合都梦一般的一去不返了……

  2005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也是我们毕业六十三周年之际,我独自走进教堂在圣诞烛光下祭奠逝去的亡灵,我思念已经离去的兄弟们……

  七、新侄女如唔,四川聚会别后又是十几年了,我们都老了,我的患难老哥近况如何?为何很久没消息?我们是国破家亡时相交相知的又是受尽千难万苦从死亡线上走回来的难友,我对老哥哥的思念年复一年无时无刻……你一定要把你爸的情况告诉大家啊,告诉邹忠叔叔,他就通报大家了。我已87身体还行,还天天打打门球,成都聚会时你抱着照相的文文,现在已经是电气工程师了……

  翻看父亲和三期前辈的那些书信,我总是想,老一辈精忠报国,向死而生的英雄主义精神气节;同甘共苦,至死不渝的友爱情怀;饱读诗书温文尔雅的礼义风貌,应该就是陈丹青激赏的“民国范儿”,也是章诒和叹息的后人难以企及的优秀吧。

  与民国同龄的父辈渐行渐远了,“长在红旗下”的我们与老一辈相比,幸欤不幸欤?

  文章摘自:新浪微博 昨日雄鹰-云飞翔我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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