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烈空袭 我目睹的兰州大轰炸
讲述人:骆振滨88岁兰州市禄家巷人黄埔军校22期学生
日本《朝日画报》关于兰州大轰炸的报道。
“一百多架敌机,分成三拨,沿着黄河,从西固那边飞了过来。密密麻麻,天空似乎被遮住了”。这是1939年12月,日本飞机空袭兰州时的情形。这年,骆振滨15岁。
骆振滨的童年是在兰州禄家巷度过的,在这个小巷内,他们骆家人已经生活了200多年。而今骆振滨居住在雁滩的一家养老院里。12月6日,天气骤变,寒潮袭来,养老院内温暖如春,一间整洁的房间内,我们见到骆振滨,故事也就从此刻回到七十多年前。
从1937年七七事变到1941年9月,日军空袭甘肃各地县共71次,出动飞机1081次,投弹4090枚,共造成1426人死伤,损毁房屋24124间。其中,轰炸最为猛烈的是1939年的2月和11月、12月。这一年,日本共出动500余架飞机。
敌机肆虐,亲人流血,抗日军民同敌人做了殊死搏杀。时而钻防空洞,时而回课堂读书,这是他青少年时代最为难忘的一幕。至今,老人依旧记得当年许多细节。1944年,骆振滨从志果中学(今兰州二中)毕业后,他参军了,三年后,他又投考了黄埔军校。
今日,就让我们聆听一位老兵少年时亲历兰州大轰炸的往事。
头一次,日本飞机来了11架
第一次,轰炸兰州是在1937年。我记得是在阴历快过年了(应为12月4日)。人们没有轰炸意识,看见了从西固方向过来十一架飞机,也看见飞机下日军的太阳标志“红坨子”。那时,飞机是稀罕物,人们都看飞机。很少有人想到躲避轰炸。
不过这次,没有炸市区,飞机直接往城东飞去了。城东面是拱星墩飞机场。日本飞机在那里扔了不少炸弹,我们虽然离得远,窗户上纸却不时嗡嗡作响。听说,把一个卖梨的人炸死了,这人名叫大果田。他家有好大一片果园子,平常就靠卖梨为生。这下,人们才知道,日本飞机轰炸的凶残了。
一般日本飞机都是从西固那边过来的,人们很奇怪,应该从东面过来啊,怎么变成了从西边而来。原来,黄河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理坐标。要确保轰炸的准确,日本飞机往往先飞到临洮等地,然后绕过来,顺着黄河往下游飞,这样能爆炸得准确,还能方便撤退。这以后,日本飞机就不断地来,有时候,在城里轰炸,有时候专门袭击省政府,有时候专门炸黄河铁桥。
1939年2月23日20架日机袭击兰州,炸毁房屋500多间,炸死炸伤100多人。这次日机的目标是兰州城中心。兰园的普照寺也在这次被炸。兰园是个用古寺院改建的市场。寺院的名字叫普照寺,最大的和尚是蓝方丈,日本飞机过来了他坚决不走,要守经书呢。他有个徒弟我们熟悉,叫他“扫殿猴”,结果怎么也拉不走蓝方丈,轰炸中炸弹命中寺院,蓝方丈就被炸死了,所幸,他用生命保护的明代《大藏经》,大部分尚存。
日本飞机来了,要响三次警报,最早一次警报叫预行警报,听到这次警报声,人们就慢慢往城外面走了。我在家时,不仅要提醒家人跑,而且要负责把我的小侄女抱上,嫂子是小脚跑不快。那时,好多人喜欢往树下躲,其实,这样起不了什么作用,最保险的地方还是防空洞,但防空洞一旦被炸弹击中也很危险。
抗战时期,为躲避轰炸,兰州女师迁往临洮青天镇。
五泉山猛醒亭——对兰州大轰炸最深刻的记忆。
最多一次,百余架敌机袭击兰州
兰州驻扎的中国空军和苏联援华志愿航空队,他们同日本飞机进行殊死搏斗。我记得,驻扎在兰州的是中国空军第八大队,大队长叫毛邦初,后曾任中国空军副司令。一次,毛邦初驾驶着飞机升空,同日本轰炸机展开了搏斗,击落了一架日本飞机。当时,天上飞机在搏斗,地下的人们,用各种办法为空军飞行员加油。老百姓多是呐喊助威,而陆军则不一样,他们组织了一批号兵,不时地吹号,为飞行员助威。
最多一次,日本飞机来了127架,这次是1939年的冬天,大概是在12月(据记载,这年12月26日、27日、28日,日机少者98架,多者134架袭击兰州,三天中国军民击落敌机9架。)一大早警报声就响个不停,这次还是从西面飞来的,分了三拨,保持着完整的队形,前头九架,中间八十多架,剩下的在最后。那可真是铺天盖地而来,把太阳光都遮住了。日本飞机从西关开始轰炸,一路往东稍门、飞机场轰炸过去,先是燃烧弹,接着炸弹,现场惨不忍睹。后来许多老年人说起来,都淌着眼泪。
我们的飞机落后,大部分是美国的霍克和苏联伊尔15、16之类的飞机,性能上比日本零式战斗机要差不少。尽管如此,中国空军和苏联援华航空志愿队还是英勇无畏同日机展开搏斗。我有个同学,他哥哥是个飞行员。在同日机作战中牺牲,那天他的飞机和日机缠斗结果中弹。后来听说,当时,飞行员腰部多处中弹,人被打成两段,飞机失控,直接向红山根扎了过去……
第二天,来了100多架,第三天又来了90多架。这三天,是日本飞机对兰州轰炸最为惨烈的一次。三天后,狗都害怕了,我家养着一条小狗,敌机声音响起的时候,小狗就被吓傻了,围着人不停地转圈,喉咙中呜呜叫唤着,然后就撒尿。
人连饭都吃不上,只能拿些干粮,城中许多地方被夷为平地,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甘肃学院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省主席办公厅也成为了瓦砾场。
1939年,兰州机场,飞行员徐江华在自己驾驶的双翼驱逐机前留影。
搜集被击落的日军飞机残骸。
最后空袭,9架日机被击落3架
袭击的次数多了,人们似乎也有点麻木了,没有刚开始那样紧张了。1941年的一天,警报响了,这是第一次警报,一般距离日本飞机来还有半个多小时,我没有走,等到第二次警报响起时,这时就意味着日本飞机快飞到了我的头顶上,我拿着书本慢慢悠悠出了城,往中山林方向去。出了校门到南关什字了,警察看见说,嘿,这个娃娃,还在这里呢?
等跑到中山林,日本人的飞机就来了,我在树下的土坎下躲了起来,还不时把头探出去,数飞机。这时,跑来了一个中年妇女,她听见我数飞机。喝止我,你声音这么大,把日本的飞机招惹来咋办。我说,离得这么高,他们能听见吗?此刻,日本飞机开始投弹,城里尘土四起。
日机中有一种“五个头”(四台发动机的重型轰炸机)。这种飞机载弹量大,一旦命准防空洞,损失相当惨。我父亲同事大概住在西北民大一带,挖了两个大防空洞,其实就是靠山的两个窑洞。结果,一枚炸弹落在防空洞口,黄土塌落堵上窑洞门。幸运的是,那位同事的父亲和小孩没有躲进防空洞,见此情景就拼命刨土,挖开了个小洞,得以通风,才挽救了洞内人的生命。而另一防空洞内因抢救不及时,据说死了70多人。
到1941年日本人对兰州的轰炸已经接近尾声了。我记得最后一次轰炸日本人还非常疯狂。前一天,9架日本零式战斗机,突然袭击兰州。此时,日本对兰州空袭已经沉寂了一段时间,人们都大意了。日机非常猖狂。第二天,他们又来了,依旧是九架,依旧非常猖狂,飞得低得很,我都能看见日本飞行员的脸,一架沿着黄河飞行,袭击黄河铁桥,另一架在五泉山上空扫射,还有一架在飞机场上空。这次各处的高射武器开火了,白塔山的一座高射炮阵地打得非常准,只要敌机来轰炸,它总是大显神威,最少也能击落一架。这一次,一架日机刚从云洞中钻了出来,就被打下了。其他防空炮火也有收获。一架日机被击落后,头掉到雁滩,身子落在黄河北。飞机场一架日机尾部被击中,先冒白烟,接着冒黑烟,摇摇摆摆试图挣扎着逃跑。这一天,中国军民击落了3架日本飞机。
尽管有敌机袭击,人们还是在民众教育馆和中山林(今天盲聋哑学校的位置)举行了展览。展出了击落的日本飞机、机枪、电台零部件以及他们的各种用品,一个疯了的人经常围着这里哭叫,他们家的人都被日本人炸死了……
文/图本报首席记者王文元
(本版资料图片由记者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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