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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宪军专访:爷爷的抗战与我的公益之路
来源:抗日战争纪念网   2024-05-24 09:30:27

  这是一位公益人对爷爷的回忆,也是他走向关爱抗战老兵公益之路的缘起。

  曾宪军,1974年出生,湖南省邵阳市洞口县教师,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

  他生在洞口,长在洞口,考出去,又回来。几十年教书育人,平凡而又日常。直到2007年,他开始走上了寻访抗战老兵公益之路。因为关爱老兵,被全国各地的志愿者和许多研究抗战历史的学者所熟知。

▲采访曾宪军

  采访曾宪军是季春时节,湘西的山地,形成的季节小气候,雨随时飘落,偶尔也会听到雷声。今年,来自全国各地的数十位抗战历史研究专家和学者,来到雪峰山下洞口县,举行《雪峰山会战(湘西会战)学术座谈会》,会议前大屏幕上放映的,是曾宪军和团队参与关爱慰问抗战老兵的记录,他十几年来,工作之余一直在寻访关爱抗战老兵。

  采访结束后,腰椎手术后还不能久坐的他,骄傲地说:“从事关爱抗战老兵公益,是我这一辈子做过的最光荣的事!”

▲带领学者到雪峰山抗战遗址实地考察时拍摄

  米兰昆德拉说:“回忆是依稀的微光。”作家克里斯蒂说:“回忆是补偿。”但对于曾宪军来说,回忆却是爷爷的荣光,也是他做志愿者缘起的根基 !

▲曾宪军爷爷曾广相

【爷爷的抗战】

  “山岳崩颓,风云变色,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少,齐上阵”,这是抗战时期的写照,也是万万千千中国人保家卫国的壮举。在这千千万万的国人中,有一位是曾宪军的爷爷。他出生入死,终死里逃生,得幸回到家乡,生儿育女 ,直到有了孙辈曾宪军,他那远去的、惊心动魄却又默默无闻的抗战事迹才被再次翻阅。

  曾宪军说:“我爷爷的战友就在他的身边被日军狙击手打死,如果不是战友,可能就会是他,也就没了后来的我,那些牺牲的更应该被记得。”

  曾宪军:我从小就听我爷爷讲过他抗战的事,爸爸妈妈也知道,但是他们不太在意,我很尊重爷爷的经历,我做老兵公益也是因为我的爷爷。我爷爷从小就很苦,七八岁父亲就去世了。曾祖母带着我爷爷三兄妹一路乞讨到百里外的绥宁县,前后改嫁两次,相依为命。我大爷爷曾广运比我爷爷曾广相大两三岁,兄弟感情非常好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湖南兵源不足,开始抓壮丁。一年多的时间就轮到了我爷爷家。1939年的一天,大爷爷被绑走,爷爷听到这个消息,回到家,卷起铺盖,匆忙跑去黄桥区公所,决意把大爷爷换了出来。因为那时大爷爷已成家,而且身体不好,爷爷就顶替哥哥去当兵了。

  这之后,我的爷爷随队伍一路走到宜昌,走了个把月,路上吃了很多苦。有一次还患了疟疾打摆子差点没了命。训练之后,我爷爷被编入第5师15团担任轻机枪手。他的武器是捷克式机枪,在宜昌打了很多仗。

  有一次战斗间隙,他们在一个坟堆上吃中饭,身边的战友,爷爷的副射手突然倒下去了。排长说他是被日军的狙击手打死了,大声命令大家赶紧卧倒。爷爷抬头看见,鲜血从倒下的战友头上缓缓地流出来。这是爷爷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如果不是他的战友,倒下去就可能会是他,也就没了后来的我,很多的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件事,爷爷一辈子也没有忘记,我也不会忘记。

  我爷爷在木桥溪打仗的时候,当时15 团和14团,在山谷的两边阻击日军,需要个通信员给14团去送信。山谷已被日军封锁,机枪就架在那里,虎视眈眈,谁都不敢上。我爷爷走上前对团长说:“我去!我个子小,比较机灵,我去送!”我爷爷就去了,他顺利地把信送到了14团的团部。这是我爷爷讲给我听的,我觉得他很了不起。后来他的团长被调到重庆后勤总司令部任职,我爷爷也被带去了。我一直觉得,团长是不想爷爷死在战场上,才把他带到了后方。爷爷在重庆待了两年,日本投降后又到了南京。南京解放前夕,他没跟随部队去台湾,就请了假回来了。

  我从小就听我爷爷说他打过日本 ,但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政策关注到他们。直到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中央电视台播放新闻,要给在乡抗日老战士发放一次性生活补贴3000元。那时爷爷虽然 88岁了,但是耳不聋眼不花,看到新闻以后,就一个人跑到镇政府民政办,没领到补贴后,又去了县民政局。民政局的干部还算客气,最后告诉他:“你们国民党的兵没有这个钱。”爷爷听了就很生气,在民政局发脾气:“如果不是我们把日本鬼子赶走了,你们能有这样的办公室坐吗?”

  民政局的人赶紧说:“我帮你查一下,看有没有你的名字。你先回去,有钱的话我给你送家里来。”我爷爷说:“太晚了,还有几十里路,要换几次车,我回不去了。”那个干部就安排了一个车,把我爷爷从县城送回家,走的时候自己给了我爷爷100块钱。这件事,让我感觉到爷爷对抗战老兵的身份很在乎。

  我那时因为工作忙,不经常回家,知道这件事后觉得爷爷说的有道理。他的经历应该得到尊重和承认。我读过书,也算知识分子,我就想,我能不能帮他一下,哪怕是有人认可他的身份。

  我想到了网络,当时我接触网络不是太长时间。我把爷爷的经历整理出来,还到网上去搜寻有关抗日老兵的相关信息。找到能发布这样消息的网站,我把爷爷抗战经历放上去,网站成员看到后就在后面跟贴,表示对爷爷的认可,赞扬他,我就给爷爷看。

  大概在2007年6月份,有人联系到我,说他们有个“胜利之旅——湘西会战遗址行”的自驾游活动,计划沿途探望的抗战老兵就是我的爷爷。

▲2007年8月,长沙自驾游团队拜访曾广相老兵

  8月17日下午,我带爷爷在洞口县城的橘城宾馆见到了他们。他们一行大概二十几个人,在门口迎接我们,喊我爷爷“英雄”。他们送我爷爷一件白色的,印着士兵冲锋图案的T恤,我爷爷穿在身上非常精神,神采奕奕。他们纷纷和爷爷合影。我爷爷平生第一次受到这么隆重的接待。几十年了,我第一次看到爷爷那么兴奋、喜悦。我觉得这可能是他一辈子最大的光荣,我也特别地高兴。

  回去以后,他们给爷爷的钱根本没动,但是那件印着士兵冲锋的衣服,爷爷非常珍惜。只有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他才拿出来穿,穿完之后马上洗得干干净净收起来。那是爷爷第一次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认可和关爱。抗日战场上那些事,爷爷憋在心里六十多年了,如今有人尊称他为英雄,还是省城这么远的人来看他,让他感觉有尊严。

▲2008年华声在线等媒体采访曾广相老兵

  后来我就想,如果身边还有和爷爷一样的人,我是不是可以多做些,帮帮他们,哪怕找回一点点的尊敬。

【寻访抗战老兵】

  很快我就找到了第二个老兵——新22师的黄瑞祥。他参加过入缅作战,走过野人山,九死一生到了印度,编入驻印军。在印度训练后又参加了反攻缅甸,这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排长,很英雄的。我们是同一个村的,从小我就知道他在村里名声不好。后来我知道他是因为早年当过兵而坐的牢。我走访核实了他的抗战老兵身份,送给他我们民间组织制作的纪念章,给了他最基本的尊重和关爱。2010年秋天,我们帮助黄老实现他“想去首都北京看看国家的发展”的心愿,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博物馆,年近九旬的老人面对着陈列的各种武器,如数家珍,引起游客的阵阵惊叹,大家对这位瘦小的老头顿时肃然起敬。

  从此,他每次出门都把我们志愿者送给他的有抗战老兵标识的东西全部穿戴在身上。一次他坐中巴车,有个三四十岁的年轻人,说他的这些东西是假的,不是国家发的。他差点跟人家打起来。那时他已经90多岁了,他对抗战老兵的身份、荣誉,看得非常重。

▲黄瑞祥老兵端着民间组织制作的红木镶玉“抗日英雄,民族脊梁”纪念牌

  我是从2007年开始寻找抗战老兵的,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们。

  当时交通条件很差,路况也不好。我开着摩托车,一上路,灰尘遮天蔽日的。有时候出发时是晴天,可到了山上就下起雨来,也蛮辛苦的。那时我的收入也很低,出门车费住宿都是问题,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出费用。我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去问,还经常去留意网上一些反馈的信息。找到了抗战老兵,见他们生活困难,就想办法给他搞100块200块钱。但那个时候,这些都是很不容易的事。一路做下来,为抗战老兵服务,还是很高兴的事情。

  好在家庭没有阻力,家人对我还是很支持的,没有什么压力。老兵有困难找我们,我们都会想办法去解决,有时,我也带我的学生们去给老兵洗衣服,打扫卫生。

▲帮助老兵卿上先洗衣服打扫卫生的初中生

  有个老兵叫袁目庭,高沙镇深塘村人,一天他在街上看到穿戴着我们送的遮阳帽、抗战纪念章的黄瑞祥老兵,就这样联系到了我。袁老是新一军五十师一五零团重机枪手,在密支那战役中,移动机枪位置时被日军迫击炮击中,他翻进一个大坑里,右边大腿处全是血。这时日军冲上来了,他随手摸到一把冲锋枪,打光了子弹,人也昏迷过去了。第二天早上才被战友抬下去。他就是这样侥幸活了下来了,终身残疾。

▲袁目庭老兵在缅甸密支那战役受伤致残回乡

  我去走访袁目庭老兵的时候,我能感受到老人家长达近60多年的辛酸和委屈。他说他曾经遭到过批斗,要他交待做过的坏事。他给我看他的伤疤,非常巨大,从臀部一直延伸到膝盖处。袁目庭老兵的腿一辈子都是瘸的,在战场上打残回来的,老兵的眼眶是湿的,眼睛红红的......

  直到我持续关爱走访一两年之后,袁目庭老兵的心情才稍微平和下来。如果我们不走近他,他在村子里就是一个残疾人,没有其他身份。

  其实很多印象深刻的老兵,在我们找的过程中,还是很信任我们的。他们的抗战经历,他们身边大多数人可能不怎么关心,包括子女。毕竟一些子女还受了他们的影响,导致前途不怎么好。

  有个老兵叫呙阳升,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老年痴呆,甚至连子女的名字都叫不上来。但是看到我们送给他的衣服上印着的“抗战老兵”字样,顿时就很激动,手舞足蹈地走到街上,大声地告诉街坊邻居:“这是我家里人看我来了!”可还我是第一次去看他啊!我怎么就成了他的家里人了?他连女儿的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就说我是家里人!所以老兵喜欢我们,我们也喜欢老兵!

▲看到“抗战老兵”字样把志愿者称为“家里人”的呙阳升老兵

  难忘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

  卿上先老兵是我们在道观中找到的,是一位孤寡抗战老兵。因为住的地方条件差,眼睛被烟熏坏了,眼睑红红地往外翻着,看到很难受的,房间里什么都是黑的,连碗筷都是黑的。

▲最初发现卿上先老兵时老人的住所

  2009年,我们帮他进行了居住环境改善之后。大概一个多月后,村子里的人打电话告诉我:“卿老死了!”

  我赶过去,看见寿衣穿上了,报丧的鞭炮也放了。但是感觉老人还没死,我赶紧把他送到医院,在医院住了整整一天。医生说这种情况下,就是农村里家庭条件还好的老人,都是放到家里等死的。我们没有放弃,请来村医,给卿老打了一二十天的针,又恢复过来了,多活了好几年。村子里面老人都羡慕他,经常有人来看他,送来各种吃的用的东西,还有红包。

▲辽宁省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给卿老寄来的香烟

  2009年,我们成立了关爱抗战老兵网,接收民间捐助,解决老兵的困难问题。那时候当然有压力,也有累的时候。我没有什么缓解的方式,有一段时间感觉患上了抑郁症,耳鸣,胸闷,睡眠不好。但还好,挺过来了!

  我们寻访到的老兵上百个是有的,但现在洞口仅剩三位抗战老兵健在了!只要他们还在,我们就会继续关爱下去。我觉得这是我一辈子最光荣的事情,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光荣了。

▲曾宪军参加《雪峰山会战(湘西会战)学术座谈会》

▲曾宪军寻访与关爱老兵的部分照片

图/文:孙洪艳

照片提供:曾宪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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