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淬炼，“白面书生”的蜕变——抗战老兵周海清采访录
来源：抗日战争纪念网   2017-02-22 14:06:39

也许你步履蹒跚，腰腿佝挛。也许你缺牙漏齿，神色黯淡。也许你的白发无力再生长，曾紧握钢枪的手早已曲弯。但你也曾飒爽英姿、挥刀引弹。让东洋的恶狼腿儿打颤。你也曾保卫家国、父母同胞，捍卫了神州大地，为后辈守住了沃土尊严。

——致抗战老兵

2017年2月17日，抗日战争纪念网采访了抗战老兵周海清，周老是黄埔军校16期三分校学员，1940年毕业后加入国民革命军53师130师390团，当过连队指导员，参加过湖北藕池口阻击战，阻断日军补给线，亲历了常德反细菌战。

以下为经过整理的周海清老兵的口述：（文字整理：吕凤  李时英）

一、战火之中进黄埔

1938年，长沙发生大火，长沙市内接到误报，把日军抵达“新墙河”的消息当做成距长沙仅3公里的“新河”，一时间以讹传讹，市区一片紧张气氛。1937年，我的父亲早逝了，所以我去黄埔军校学习，是我的妈妈送我过去，走到八角亭，坡子街，南门口，正好碰上这个时候蒋介石弄“焦土抗战”长沙消防的水管里的水都换了成汽油，全长沙焚烧，不留一草一木给日本鬼子。那个时候长沙前方战火纷飞，后方血肉横飞。长沙大火后，有的学校南迁到云南，有的学校停办。所以我们到黄埔军校的时候多半是辍学失学的同学。

那个时候军校里有的是富家子弟，我身无分文，看到别人吃烤红薯，我特别想吃，当时像我这样的穷小子屈指可数。我在黄埔军校的时候钱是省着用的，发的零花钱还用不完，别人用的牙膏刷牙，我用的牙粉，那些阔大少还要靠家里寄钱，星期天还要去度假，没邀我，知道我节约不会去。有一次他们进馆子玩，突然刮起了风暴雨，同学们晒的衣服会打湿，我赶紧帮他们把外面晒的衣物收了进来。因为我们进黄埔军校，门口有亲、爱、精、诚四个大字，就是说同学之间一定要相互友爱。他们回来后发现衣服没打湿，说一定是“白面书生”做的。那个时候由于我性格平和,胆子比较小，他们喊我“白面书生”，北方来的同学就叫我“小白脸”。

黄埔军校校训：亲爱精诚（资料图）

黄埔军校毕业的都经过千锤百炼，走天桥、打靶、把稻草人当做假想敌刺杀，我们打靶打中头二三环（8环以上）才能够从黄埔军校毕业。我第一次打靶的时候出了个洋相，我前面那个人打靶的时候没检查枪，那个子弹没有从膛道里出来，而是从扳机那儿出来了，就开始冒火。第二名就喊了我，我当时非常紧张，不知道我的枪会不会出问题，三者一线，哪三者呢，一是眼睛，二是枪上的三角形，三是目标，我的视力很好，现在九十多岁看报都不用戴眼镜。那个时候第一次打靶，从没打过，有点怕，我瞄准后，扣扳机，然后把眼睛一闭，打出去后打在了靶的边上，没有脱靶，我同学喊我，“小周啊，你这不错，没有打脱靶！”我们要打中头二三环（8环以上）的才能毕业，没有打中的就每人发3颗子弹，抽休息时间继续练。
 

二、战火淬炼，“白面书生”智勇双全

1940年从黄埔毕业后，我就进入53军130师390团，刚加入部队我的胆子还是比较小，湖北有个团山植 ，有很多山，我经常在那儿赛马，我第一次骑马的时候把我吓到了，我把马背一抽，马狂跑，把我颠簸的很高，再又摔了下来，把我吓了一大跳。但是我喜欢赛马，有一次我们在河堤上赛马，租用的老百姓的马，恰恰我抽的马有病，其他战友的马都向前跑了，我的这个病马还在后面慢慢的走。

经历的战事多了，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有一次我们在制高点驻军，当时有日本鬼子，我们在高山上，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往下丢手榴弹过去，日本鬼子还要往上冲，他们都不怕。他们发动侵华战争，还说三个月灭亡我们的中国，十分的嚣张，狂妄。有个日本鬼子冲了上来，恰巧对着我，那个日本鬼子好像是个老兵，四十几岁的样子，我当时二十出头，身强力壮，我们身上没有手枪，我拿着步枪，不光要斗勇还要斗智，我要想办法把日本鬼子打死，才能保全自己，我在军校学了“出奇制胜，先发制人，兵不厌诈”这三个兵法，我运用这兵法，斗智斗勇把他打败了。那个时候我假装在喊“同志们过来过来！”他就四处张望，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然后我先发制人，突然扑到鬼子的身上，用步枪刺过去，鬼子大痛一声，然后我一个飞毛腿把他踹下去了，再用刺刀刺，但是鬼子很狡猾，顺着高山地势滚了下去，我就去追，我就心想他受了伤，跑不赢我，后来他跑到河流边，没地方跑了，鬼子把枪杆子和钢盔向我扔过来，我把头一偏没打中。鬼子就往河里一跳，我用枪射击，日本是个岛国，他们的游泳技术非常好，游得非常快，超过了我的射程，我没射中。但是他还是跑不了，我们130师有一个团驻扎在对岸那边，日本鬼子穿着日本军服，游到对岸，还是被抓住做了俘虏。

还有一次我们两军交战，我当时居高临下，一个手榴弹扔过去，炸死了五个日本鬼子，我喊吹冲锋号，准备冲锋！冲锋！一鼓作气，就把日本鬼子赶出了我们的防地。这个时候听到有个农村妇女喊救命，我看到有个门没栓，我一脚踹开，发现有个日本鬼子要强暴这个妇女，把她的长裤内裤脱掉了，妇女边喊救命边挣扎，我进去以后，日本鬼子背朝着我，我拿出左轮手枪，里面有六颗子弹，我就一枪对准了鬼子把他打死了。过后这个妇女吓得不得了，手一直在抖，我不能紧张，我把鬼子的尸体拖出去，并且用柴火灰将血掩埋。我问那个妇女，你老公去哪儿了，她说她的老公去田里割稻了，我说还好，这是因祸得福，不然你老公在家里的话，鬼子首先就会把你老公打死。当时我们部队的集合号吹了三次就要到集合地点，我准备走，这个妇女紧紧抓住我的手，流着眼泪不准我走，她说如果日本鬼子强暴了她，在农村就没有什么意思，她就会跳前面的那个池塘自杀，她说我这是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我临走的时候，她说她没有什么回报的，只有把我这个英雄老弟永远装在心里，她说明年的这一天，就是个难忘的日子，她要跪着对老天爷保佑英雄老弟长命百岁。
 

三、藕池口阻敌，打断日军补给线

1940年，湖北的宜昌、沙市失守，被日本人占领了。在这一次，日本侵略军占领湖北宜昌、沙市后，就向湖北的军事重地藕池口（现湖北公安县藕池镇）进犯。这时候，驻守藕池口的就是我们的国军130师，师长朱鸿勋。当时，师部全部出征，我呢是在130师的390团，当时我们（390团）是师部的保卫团，当时也要参加，全师出动。这次日本侵略军来的人数也是一个师。两军交战，由于朱师长亲临指挥，身先士卒，所以呢把日本军打的惨败。日本鬼子死了大概五百多人，我们的130师也牺牲了一百多，就是“一挑五”，所以日本侵略军怀恨在心。当时我们中国旧社会有一些败类、汉奸，通信告诉日本侵略军说，这次你们的失败就吃亏在朱师长亲临指挥上，所以（日本侵略者）要报复朱师长。隔了两天，日本的飞机就过来要炸朱师长，当时朱师长就在指挥老百姓进入防空洞，把我们的军队人员拦在旁边，让老百姓先进去，老百姓进去以后，我们军队人员再进去，朱师长最后再进去。当时等朱师长最后进去时，日本的飞机已经低空飞行了，这个时候汉奸对着空打了一个信号，正好炸在朱师长旁边，朱师长就这样牺牲了。这次战斗是阻击战，因为（日军）向我们藕池口进犯，我们进行阻击。

53军副军长兼130师师长朱鸿勋（资料图）

在阻击战完成以后，我们130师就开到湖南华容，整军整修，在整修期间，我们所在的390团成立了对日经济封锁，我带领一班人到长江附近，发现日货就全部收缴，并当众焚毁日货。我们还探索日本的补给线，我们若发现了就会立马给切断。当时曾有一艘很大的船装着日本货，我就让班长喊话，让船靠拢进行检查。船只不靠拢，我们就发了射击命令，有目标的射击船只，之后船上有个戴着瓜皮帽子的胖子出来了，向我们摇手叫我们别打了，我就下了“停止射击”的命令，继续喊话让他把船靠拢，后来他就靠拢了，我一检查，发现很多铁锚牌的香烟，还有罐头等很多日本货。我们把这些收拢起来，之后390团团部就派卡车运到华容县当众焚毁，在这之后就不敢运日货了。
 

四、亲历常德反细菌战，见证日军暴行

常德细菌战过去已经70多年了，发生在1941年。因为我经历这个细菌战，而且参加了细菌战，所以我的记忆比较多的。

常德细菌战的时段背景就是湖北的宜昌、沙市失守后，由于湖北湖南是毗连的，常德又是湘西门户，日本是想打开这个门户，从而进犯湖南。这次细菌战是由日本731部队引起的，731部队日军的魔鬼部队。他们专门培养细菌，他们培养的细菌是要杀人的，没有用兔子、狗这种的动物做实验。因为他们的对象是人，所以他们要找人做活体标本，这些活体“标本”就是他们在沦陷区抓的反日、抗日的份子，非常的惨无人道。他们把装着培养的鼠疫病毒的针注射到抗日份子的身上，注射以后只有一天人就变形，成为一团肉了，都看不清是人了。之后他们把这些当做活体标本的人的遗体拿出去用汽油焚烧。他们实验成功了一种鼠疫病毒，另外还有老鼠身上的跳蚤。

在1941年11月4日左右，日本来了几架飞机在常德东门外低空飞行。那个时候还是叫常德县，不叫现在的常德市。就空投下了大量的鼠疫病毒，另外还有老鼠身上的跳蚤。当时常德的居民平时知道会丢炸弹，这次没有丢炸弹，不知道这次飞机丢下了一些什么东西，感觉好奇就都去围观。这一围观，有的免疫力差一点的就迅速地感染了鼠疫病毒。这个时候恐怖笼罩着全城，人人自危，都怕到常德东门那儿去了。

侵华日军飞行员松本正一，1941年11月4日他驾驶飞机在湖南常德投下细菌弹。（资料图）
 

当年投下细菌的日本飞机（资料图）

这次细菌战也就等于常德会战的前哨战，我们1943年常德进行会战，鼠疫细菌（投放）恰好在1941年。德国国际社会派来一个叫伯力士细菌专家，伯力士是国际红十字会的，会同湖南省卫生厅邓一韪组建防疫区，名字叫常德防疫区。由于疫情蔓延到了桃源，就把常德防疫区扩大变成湘西防疫区。防疫区内部包括：医疗部门、行政部门、技术宣传部门，我就在宣传部门，从事宣传工作。防疫区外部包括：隔离医院、火化楼，火化楼不止一个。当时感染鼠疫病毒的人上千，已经遇难的有二、三百个。因为旧社会缺医少药，所以感染鼠疫病毒后，只有一少部分治好了。另一部分死的非常的惨，有的抽筋，有的狂叫，生不如死。当时在防疫区工作，我经常留下眼泪。因为遇难的都是我们的同胞，是我们中国无辜的老百姓。当时我在防疫区夜以继日的工作，经常工作到半夜。我亲眼看到有个14岁的小女孩感染了，只有一口气不想活了，最后弄到火化楼火化了，真的造孽（可怜）啊！所以在这里工作我的心情非常的沉重，满腔热血沸腾，加深了我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那个时候我工作是制作幻灯片，那个时候的幻灯片就是两块玻璃合拢来的，用一种很小仪器在玻璃上写出芝麻大的字，再把玻璃合拢用胶布固定就成了。常德那时候有三个电影院，在开演之前十分钟，必须放我们的幻灯片，我制作的幻灯片的内容第一个就是宣传普及防疫知识，告诉老百姓如何预防鼠疫；第二个内容就是深刻揭露日本侵略军屠杀我们中国无辜老百姓的滔天罪行。另外我还负责宣传在各个通道，重要的地方出版壁报，宣传普及防疫知识，揭露日本人的暴行。做了一年多，在1942年才逐步的平息，当时我们防疫区的统计了一下，感染的人有（三）千人，当时我们也不能去看，隔离的那地方也不能去，因为怕被感染。我们在防疫区工作，想招点人进来，都怕来因为怕感染。我们防疫区之前是德国人的房子，后来他回德国去了，我们就把这房子作为我们的办公楼，现今在常德六中那儿。我说我上过战场，打过仗，子弹是不长眼睛的，我命大，我就不怕！我当时热血沸腾，非常恨日本人。

这个细菌战违反了国际公法，国际公法是不准（使用细菌）打战，不准弄细菌毒气毒瓦斯。我们打战很辛苦的，旧社会既贫困又弱，我们的装备也比不上日本人。

有记载的死于常德细菌战第一位受害者，12岁的小姑娘蔡桃儿（资料图）
 

五、善恶有报，老兵得福

我在53军130师下连队当指导员时，日本人穿的呢子衣，皮鞋，而我们战士穿的布鞋，还是妇女联合会捐的。下雪的时候有个老兵穿着破旧的布鞋，两个脚趾头还露出来了。我就用稻草杆子量了他的脚长，用我节省的钱托炊事班姓陈的班长买了双棉鞋送给他。我给他穿上棉鞋，他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说我从军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他记在心里了。藕池口阻击战结束后，我们在开往华容途中，遭到日军飞机的报复性轰炸。当时，我们有些老兵胆子非常大，还说这是日本人开飞机来为我们送行。日军飞机一个炸弹丢下来，我就听有人喊：“指导员！卧倒！”因为炸弹的弹片飞行角度是45-90度，所以卧倒就能避免被炸到。飞机过去后，起来一看喊我卧倒的就是我送棉鞋的老兵，他的背上还被打入了一个弹片。他的提醒救了我一命，后来我写了一篇日记《战火中的真情》。

天道循环，前半生积了德，后半生必有福报。我现在活到95岁了，子孙满堂。所以现在我很满足。

【后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们虽然生长在和平年代，但我们必须铭记抗战历史，弘扬的抗战精神。不仅如此，我们还应承担起历史责任，将爱国主义情感落实到行动中。

历史虽已掀过了那凝重的一页，但是和平永远是全人类最高尚的追求。为了忘却的纪念，为了和平的未来。惟愿：勿忘国耻，警钟长鸣！

（采访人员：抗日战争纪念网孙洪艳 吕凤  摄像：李时英）

（该抗战老兵由长沙资深志愿者孟企平向抗日战争纪念网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