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当了一回家庭纠纷的调解员,调解对象是97岁的黄埔抗战老兵房可吉嗲嗲和他的老伴83岁的史娭毑。
房嗲嗲和史娭毑对我很亲热,几乎是无话不谈,一个月不去就会打电话给我,见了面絮絮叨叨,拉着不让走,要吃了饭再回。因为疫情原因,我两个月没去他家了,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赠送的新年挂历和新春家书我是快递寄去的,500元慰问金和孙林、王大林两位老兵后人捐助的700元慰问金是微信转账给他满崽梦麟转交。这新冠病毒其实也是有情有义看人来事,身边的人基本上都阳了,老两口却安然无事,估计是病毒知道他们住不起医院。不过我还是不敢登门,万一带去病毒感染了呢?
前两天史娭毑忽然打来电话,哽咽着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实在冇得办法,电话里讲不清,你来一趟好不?”我想自己已经阳康一个月,应该是有了抗体没有传染性,XBB又还没到长沙,这几天应该是安全窗口期,就去了一趟,口罩还是戴了两层,一直没取下。
老两口正在烤火,见我提着一袋米一壶油进门连声感谢,史娭毑说:“米和油是最实在作用的东西。有柴无米,镂锅吊起;有米无柴,煮出饭来。只要吃饱了,别的都是小事。”问起打电话的事,史娭毑又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房嗲嗲指责他待人接物不热情,对人不住。“我是坐骨神经痛,起都起不得身,屋又细,来那多人,我又禾实起身泡得茶啰?房嗲嗲就骂我!”房嗲嗲一脸尴尬,抓着我的手臂解释,他是一口永州话,叽里咕噜听不明白。我正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房嗲嗲的满崽梦麟推门进来,我这才搞清原委。前几天区委统战部和市黄埔同学会副会长登门慰问,送钱送礼,街道、社区都派人陪同,房嗲嗲夫妇非常感激。但他们走后,有个陪同人员打电话来,抱怨接待不热情,没请坐没泡茶,还抱怨街道社区不出一点钱。房嗲嗲是个好面子的人,一肚子不高兴只能发在老伴身上。
房嗲嗲是个苦命人。1926年出生于宁远县偏僻山乡一户读书人家,1942年投靠表哥到陆军52医院当宣传干事,不久被保荐到黄埔军校17期通讯科学习,又到贵阳的中央防空学校培训无线电收发报。1944年5月分到防空情报第六总台贵阳站120分台,两人一组到玉屏县的山头上设防空电台监视成都芷江航线。树上扎块油布遮风挡雨,天线捆在树梢上,借张小桌放收发报机,24小时轮流值守。他在雪峰山会战中立功,获得陈纳德将军颁发的纪念徽章。
抗战胜利后退伍回乡,房嗲嗲担任新田县建设科长,负责架设全县电话线路。1951年3月以“反革命”罪判刑4年,到长沙第一监狱(后改为湖南绸厂)服刑,在织布车间劳动。提起这段经历,房嗲嗲后悔不迭:“我那时年轻不懂事,早晓得有八路军和新四军,我就是离休干部了。”好在他有电工专长,调到电工班工作,少吃了不少苦。1954年刑满释放,父母都已过世,老婆带着孩子改嫁他乡,无家可归的房可吉索性留厂就业,光棍日子倒也心安。
1961年“过苦日子”,他被下放到综合农场洪西分场务农,因祸得福,贫农的女儿史淑纯爱上这个比她大13岁、结过婚的“劳改释放就业人员”,常常溜到他屋里来听他组装收音机播放的爱情歌曲。史淑纯的父母棒打鸳鸯驱不散,只能划清界限不准进屋。两个相爱的青年凭一根钢钎一把大锤在山脚凿出块屋基地,买来木材边角余料和油毛毡建起爱巢,先后生育三个儿子。房嗲嗲被摘掉“反革命”帽子以后担任过农场电工厂的厂长,他学的知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2013年农场撤销,房嗲嗲夫妇随二儿子一家拆迁安置到城郊月湖机电大市场,他俩住在一间狭小的套间,客厅卧室大约各六七个平米,每天按时起床捡废品补贴生活开支。休道是“贫贱夫妻百事哀”,长沙目前健在的抗战老兵中,房嗲嗲是最困难的一位,但精神矍铄,恩爱如初,从不叫苦。这次夫妻拌嘴事出有因。
听明白老两口吵架的原委以后,我对房嗲嗲说:“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您和史娭毑今年是60年钻石婚,她跟你这60年吃了多少苦。我也知道您爱面子,领导关怀慰问您是好事也是应该的,不要听那些小人之言。您总担心自己身后老伴没有依靠,我请示了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他们会把史娭毑作为遗孀给予照顾,我们志愿者也会经常来,您只管放心。”我这一说,史娭毑破涕而笑,房嗲嗲的脸也舒展开来。我又说:“明年就是黄埔军校建校100周年,长沙现在只剩下您和郑一宽、朱洪斌三位黄埔抗战老兵参加庆祝会。后年2025年是抗战胜利80周年,我们要一起庆祝,您要保重身体少生闲气啊。”
房嗲嗲笑了,史娭毑也笑了,阳光从小窗照进来,照亮陋室的角角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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