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叔唉,呷饭里。”易浩光大声招呼着,将盛好的稀饭送到老人面前,老人抬起混浊的双眼,慢慢喝着稀饭,易浩光将菜里炖得烂一点的肉,不断的夹进老人碗里:“满叔,多恰点喽,你最近脸色没得原先那么红润”。三个人,围着小小的饭桌,父慈子孝,让这个简陋却整洁的家,有着一种别样的温馨。这是一个特殊的家庭,易浩光易浩明是亲兄弟,这个年迈的老人,姓庹,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里面,有一个横跨了半个多世纪,存在于血缘之外的亲情故事。
庹这个姓,在邵阳地区是不多见的,事实上,庹长发也的确不是我们邵阳人。出生于1924年的庹长发是四川省彭水县一个普通农民的孩子,如果没有那场旷日持久的抗战,庹长发应该会在自己的家乡娶妻生子,一辈子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命运的年轮辗转前行,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卷入其中。1938年,时年14岁的庹长发,被抓了壮丁。黄埔十四期军官易祥(字梓卿)见他年纪幼小,为人又非常忠厚老实,就将他留在了身边做了勤务兵,从此后跟着易长官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数十年。1949年,国民党退败到台湾前,当时已经是骑兵团长的易梓卿前往台湾,出发前,将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安顿在自己的老家,湖南省邵阳县黄亭市镇黄泥村上首江组,并嘱咐庹长发好好照顾自己的妻小,等时机适宜的时候,就来接他们同去。庹长发应允了,他说:“这么多年,我承蒙团长你照拂有加,我们从枪林弹雨走出来,小日本鬼子都没耐何得了我们,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亲大哥。团长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嫂夫人和两个小侄子就绝受不了欺负,你去一年,我照顾一年,你去十年,我照顾十年,你去一辈子,我就照顾他们一辈子。”
易梓卿放心的走了,这一走,却再也没能回来,海峡两岸,天堑相隔,骑兵团长再也没能回到自己魂牵梦萦的故乡,再也没能接回自己的妻小,再也没能见到死生契阔的好兄弟,本以为是短暂的生离,结果却变成了一世的死别。数十年一晃而过,之后,已经在台湾安家落户的易梓卿料定自己无法再回大陆,他托人给庹长发带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在台湾另娶妻生子,让庹长发与自己的妻子结合。庹长发坚决不允,他对带信人说:团长当年重托我照顾嫂子,就算团长现在另成家了,嫂子还是嫂子,我怎么能和嫂子结婚,那我成个什么人了!这不忠不义的事,我做不得。我说了照顾嫂子侄儿一辈子,说好的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少一分钟都不能算是一辈子。后来,两岸关系更为紧张,此后庹长发再也没能和易梓卿联系上。1988年,易梓卿团长在台湾去世。他可能也没有想到,庹长发还在海峡对岸坚守着他的诺言,后来的庹长发经历了百般折磨,几次死里逃生,替易家母子挡住了所有的风雨,至今脚上还有当年坐水牢留下的冻伤,并且留下了严重的风湿后遗症,导致晚年不良于行。为了当年的一句承诺,他终身未娶,含辛茹苦照顾着易家母子。易团长夫人于2009年去逝,易家两兄弟易浩光,易浩明长大成人,在黄亭市当地务农,成家立业,也都有了儿子孙子。易家两兄弟事他如亲父,敬重的称呼庹长发为满叔(满叔,邵阳方言,即小叔叔,父亲的小弟)。
少小离家今未归,乡音已改鬓毛摧,当年的小勤务兵庹长发,已经成为鲐背老人,腿脚不良于行,神智也开始糊涂,孙子回来都不大认得出来。为了一个承诺,他一辈子蹉跎在了湖南邵阳这个穷苦小山村,再也没回过四川老家,1964年时,庹老曾和家人短暂联系上过,后来,至此断了联系,一是信息闭塞,二是自己曾经是国民党的兵,在那个特殊年代,庹老担心给庹家人惹上祸端。时移物异,六十五年过去了,当邵阳县义工联合会的志愿者走访到庹老家,听过他这个感人肺腑的故事,问庹老说:您老想不想家乡人,想不想回家?本来一直平静的庹老忽然激动起来,他涨红了脸,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反复说道:想啊!我想家啊!我还有两个幺弟,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几十年没看见了,找不回来了,找不回来了!再不回去,我怕连他们的名字都忘记了,我死了都闭不落眼啊。庹老呜呜咽咽地,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所有的义工都觉得满心酸楚,眼泪婆娑。
一句话,一辈子,一个承诺,一生一世,庹长发用身体力行诠释了“忠孝仁义”这四个字。当年,关云长千里送皇嫂,世人皆赞关羽义薄云天,而今,庹长发一世护幼孺,一诺千金许平生的忠义,比关云长有过之而无不及。庹老这一生的经历,值得所有人敬重。邵阳县义工联合会的小伙伴们,决心全力以赴,寻找老兵在四川的亲人,帮庹老兵圆了这个回乡梦。
老兵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只记得他老家在四川省坪(彭)水县黄家坝村猴狸公社,如今已经没有这个地址了,该如何去寻找?
一个不眠之夜 湘渝两地义工志愿者携手寻找。
晚上八点多钟,会长夏红把下午的探访情况在义工群发布了。大家在网上搜索后,认为猴狸公社几经变迁,现在应该是属于重庆市彭水县黄家镇一带。
深夜十二点 ,邵阳义工联微信公众号把这件事编发了出去,然后转发到重庆几个影响比较大的群里面。
早上六点钟,天还没亮,重庆那边就传来消息了。
乌江志愿者协会招募群一位叫庹征素的志愿者说她是黄家镇附近人,她本人不在家,叫他父亲去寻访打听。该群一位网民叫“唐姐”的志愿者准备在晚上回乡下,第二天可以去派出所查户籍。负责人唐建波说全力帮助寻找。
早上七点钟, 彭水县山谷志愿者协会会长张智打来电话,说已经安排志愿者去寻访。
早上八点钟,贵州的一位庹姓朋友打来电话说帮助寻找。
早上九点钟,张家界一位退休教师说有一套《庹氏族谱》,说可以从中找得到。
一位位热心人士,一颗颗滚烫爱心,为了帮助这位忠义老人圆梦,了却老人七十年的心愿.........
早上十点正,乌江志愿者协会的庹征素在群里报告了这个好消息:找到老兵的亲人了。
十个钟头,跨省寻亲成功。
当把这个消息发出来的时候,好多人感到惊讶,都为我们社会有一群这样热心的志愿者感到由衷地敬佩。
在众志成诚的川军团、孙春龙先生、湖南老兵之家、乌江志愿者协会、庹氏家族文化研究会及各地众多爱心人士的鼎力支持下,七十年圆梦——老兵回家项目正式启动。归乡路途遥远,老兵年事已高,邵阳县义工联会长夏红特联系仁济医院,开辟绿色通道为庹老检查身体,补办老兵已经过期的身份证,确保老兵回乡路上身体健康,顺利无虞。四川家乡的亲人们翘首以盼,期待庹老归来。庹老,回家了,我们送您回家了!
邵阳县义工联志愿者们走访庹老
忆及家乡亲人,庹老热泪盈眶。
庹老的腿在水牢中冻伤,留下严重的风湿后遗症,不良于行。
跨省寻亲行动中,彭水乌江志愿者协会在彭水县庹家组找到了庹老的弟妹及亲侄子,庹老的两个弟弟分别于2013年及2014年逝世。
1988年,易梓卿在台湾病逝,台湾寄给易梓卿遗孀的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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