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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带砺:老同学祖父,竟是抗日英雄
来源:蒲元   2019-12-11 09:27:40

  国栋君是我老同学,若从幼儿园算起,我们相识已近四十年。后来国栋君学医,在美国读完博士后回来做了大夫,在他朋友圈里常看到各种医学讯息,倒也习以为常。

  不料,那日突然收到国栋君微信,砰砰砰一连数条,先是两张照片,而后是一段恳切话语:“老同学,这是我爷爷资料。爷爷参加过抗战,而且受过枪伤。老人家戎马一生,后来很坎坷。我今年清明节还回湖南老家给我爷爷扫墓。祖屋就剩下这两张照片,我很想了解爷爷,拜托你帮我研究一下,给我好好讲讲。”

  陈超群学生证

  照片点击放大,第一张显然是个证件内页。右侧为一青年照片,想必便是国栋君祖父:一幅标准军人模样,头发剃得很短,目光坚毅,上身着深色制服。左侧则是数行文字:姓名陈超群,年龄二一,籍贯湖南省邵阳县,校别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三分校。期(班)别第十六期,科(系)别步科,队(连)别第十队。这是黄埔军校学员证!国栋君祖父竟是黄埔学生!

  说起来我与黄埔颇有渊源,妻子外公曾在黄埔南京本校受训,我故乡西安也曾设有所黄埔分校(第七分校),我在黄埔军校同学会会刊《黄埔》杂志上也陆续发表过一些文章。如今发现相识几十年好友也是黄埔后裔,不由得更多出几分亲切。

  只是对于第三分校还甚感陌生。幸好手头有一部《黄埔》杂志2017年增刊《黄埔军校史料汇编》,细细查阅之后,第三分校的轮廓终于逐渐清晰起来。

  1939年,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蒋介石要求全国各战区成立黄埔军校各分校,以便于加强训练干部,补充部队急需。同时规定,以战区番号顺序各分校命名。于是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于1939年夏在江西瑞金创办黄埔军校第三分校。设步科、工科、炮科、通讯科等。校本部设于瑞金县城水背街万寿宫。

  1941年5月,为便顾祝同就近督导,第三分校主任吕济将校址从瑞金迁移至广丰。后来浙东战事告急,顾祝同还曾调第三分校第十七期、第十八期学生赴江山、浦城、仙霞岭一带构筑阵地。1942年4月,日军侵至浙赣线,直奔广丰。危急之中,全体师生两千余人绕道徒步撤离,先从广丰七都翻至福建浦城,再经建瓯、南平、永安等十余县市,历时两个多月,行程约一千五百华里,最终返回瑞金,并在这里一直坚持到抗战胜利。至1945年11月第三分校裁撤,该校共计训练五个总队,毕业学生6834人。另设军官训练班、学生补训大队及政训学员总队等,共计毕业学员10093人。毕业学员主要分配在第三战区部队。

  很明显,这是一所因抗战而建、为抗战服务军校。那么,国栋君祖父陈超群所就读第十六期,又是怎样情形呢?

  据《陆军军官学校校史》的记载,第三分校第十六期开学于1939年8月14日。学习和训练的内容很多,例如制式教练,有班、排、连的各种队形变换,步法要求整确,有武术格斗、劈刺、手榴弹投递、轻重机枪的组装与拆散、迫击炮的瞄准与发射等内容;基本战术的应用,有攻击、退却、追击、防御、街道巷战、遭遇战及游击战术等,都要多次重复进行轮流组队联合对抗演习,由高级战术教官亲临指导讲解并作总结讨论;室内教学有大小教程,以典范令为主,结合沙盘教育、模型教育以提高战场指挥能力;还有测量学、筑城学、工事构建、通讯学,注重理论与实践相合;政治学有总理遗教、领袖言行、国际形势,由高级教授讲课;甚至还要学外语,在英语、俄语、日语三种中自选一科专学。

  第三分校学员周德彬曾回忆道:“入伍教育就是新兵教育和军士教育相结合,主要是制式教练,操练各种步法队形的变换。每个动作,要求严格,都要符合步兵操典的要求。到野外演练首先要利用各种地形地物,并经常进行夜间各种哨兵演练,以提高作战能力。体育有拳术、格斗劈刺、摸爬滚打,尤其是操场的木马、铁杠,早晚必须勤学苦练。”

  三分校十六期同学许历农上将

  与陈超群同校同期的,还有一位名人许历农。许历农,第十六期工科毕业,抗战期间默默无闻。去台后一直升至台湾陆军二级上将,中国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许历农晚年致力于两岸和解交流,担任促进国家统一的新同盟会会长。2013年5月和2014年9月访问大陆时,先后受到俞正声和习近平的亲切会见。

  了解过国栋君祖父就读院校的情况,我对于这位军人前辈的抗战经历不由得愈发好奇起来。

  好在还有另一张照片。这是一张任职令:“兹派陈超群为突击第十二营机枪连上尉连长。”突击第十二营,这个番号可不常见,再一看,任职令发布单位是“陆军突击总队”。当时,第一反应就想到抗日将领杜聿明在云南创立的第五集团军陆军突击总队,作为中国第一支空降兵部队,它还有一个响亮代号——鸿翔部队。

  作为陕西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我曾探访致敬过数位鸿翔部队老兵。其中西安市周至县王望德老兵,在鸿翔部队受训于美军教官,至今还能回忆起当年跳伞训练时的情形,“红灯亮起,教官大喊one second,two second,three second,go go go!这时候就得跳。”而在咸阳市彬县赵宗信老兵家中,我意外的看到了他在鸿翔部队时的军装照,领章图案是一支箭扎穿了一个红色圆形,有网友称之为“箭矢贯日”,我为之命名“利箭射穿日之丸”。

  然而,再看照片,左侧的任职令签署人处赫然写着:兼司令李默庵,副司令胡琪三。

  李默庵是黄埔一期生,抗战期间先后参加太原会战、中条山保卫战、浙江敌后游击作战等。1950年代移居美洲,始终心系祖国,1984年回国后,曾担任过黄埔军校同学会副会长、会长,全国政协第七届、第八届常委、第九届委员。胡琪三也是黄埔一期,在陆军突击总队任职前主要从事军事教育训练工作。

  疑问随之产生:首先,番号中虽然都有陆军突击总队的字样,但是陈超群所部的最高长官是李默庵,而不是杜聿明,也不是第五集团军其他高级将领;其次,黄埔军校第三分校毕业学员主要分配在本战区,而杜聿明的陆军突击总队位于云南,距离第三战区万里之遥。难道有两个陆军突击总队?

  在查阅了《世纪之履——李默庵回忆录》和其它一些史料后,我吃惊地发现,事实居然真的如此!

  原来,珍珠港事件后,英国在东南亚的殖民地受到日本的巨大威胁。随着日军逼近缅甸,中南半岛形势急剧恶化,中英双方达成几项协议,除组建远征军协助防守滇缅公路外,双方合作成立“中英情报合作所”交换各种情报,并编练五个加强营规模突击部队,其中战斗官兵有中方充任,而爆破等技术官兵由英方充任。一旦日军攻击缅甸,在缅东投入突击部队作战。英方负责突击部队计划是特别行动处(Special Operations Executive,简称SOE)驻新加坡机构“东方使命”,他们将实施该计划人员命名为“SOE204特遣队”。由于缅甸局势不稳,双方同意在中国进行训练,蒋介石遂将编练突击队的任务交给了军事委员会军训部游击干部训练班西南班,教育长正是李默庵,副教育长则是胡琪三。

  1941年9月,李默庵抽调湘鄂赣边区指挥部直属部队和第八十二师一个团,于湖南祁阳组建了第一突击队,下辖五个突击营。突击队名曰队,其实是师级编制,所辖的突击营,则相当于团级单位。当年底,英军詹森上校率领约三百人,携带部分爆破器材来到祁阳,编组为三个爆破技术队与一个医务所,每个爆破技术队配属一个中国突击营使用。然而,英方来人中多数原系侨商、教师、传教士等,只有少数军人,军事素养较很差且作风散漫,实际并没有发挥多少作用。

  1942年初,第一突击队奉命开赴缅甸。部队行至贵州都匀时,缅甸腊戌被日军攻陷,战局急转直下,已无增援的可能,突击队只得折返祁阳。后来英方人员大部撤走,只留下詹森上校等十余人作为顾问团。

  然而,第一突击队所辖的是第一营至第五营,而陈超群当年所在的是第十二营。既然不是第一突击队,那么是不是第二突击队呢?李默庵在编练第一突击队后不久,又着手组建了第二突击队,下设第八、第九、第十营。仍然没有第十二营。

  1942年8月,李默庵奉命到浙江碧湖任第三十二集团军总司令,第一、第二突击队随其同往,陆续开赴浙江仙居、丽水一带,正式进入第三战区战斗序列。

  直到1943年,第三突击队终于出现了。这年4月,与第三战区对阵的日伪军发生内讧,伪军某部师长李启蒙率领约三个团向第三战区长官部投诚,顾祝同将该部拨归李默庵指挥。李默庵将其改编为第三突击队,以刘建修为司令,戴镇球为副司令,序列编成第十一、第十二、第十三、第十四、第十五营。在三支突击队的基础上,李默庵报请国民政委军事委员会同意,成立了陆军突击总队,并以第三十二集团军总司令身份兼任突击总队司令,胡琪三任副司令。1945年6月,陆军突击总队改编第九十八军。

  至此,终于将国栋君祖父陈超群任职部队情况基本弄清楚。第三分校毕业后,陈超群应该先是在第三战区某部服役,待1943年4月,投诚伪军被改编为第三突击队时,被派往该部任第十二营机枪连上尉连长。机枪连设连长、副连长、指导员各一员,辖三个机枪排,每排有重机枪两挺。由于中国军队普遍缺乏火炮,机枪是当时步兵部队中重要火器,机枪连长也是相当重要职务。

  国栋君在微信中特意提到,爷爷受过枪伤。战伤是军人勋章,但由于相关信息太过缺乏,我无法判断出这“勋章”是何时因何事获得的。从资料上可以得知,先前组建两支突击队曾多次与日军战斗,其中第一突击队在新昌儒岙战斗中,还取得了不俗的战绩,一时间“唱凯部队”(第一突击队代号)名声大噪。而陈超群所部第三突击队的战斗情况,基本上查不到。

  正自遗憾,却在抗战史学者连阳标统的公众号“架势堂关防”中,看到了名为《抗战老兵收到自己荣哀状,活着“英烈”两岸只有他一个》的文章。这是一篇志愿者记录的老兵口述抗战经历的文稿。口述者为浙江平阳九十五岁抗战老兵陈敬士,而他的服役单位正是陆军突击总队第三突击队第十二营一连(步兵连)。

  1944年2月,陈敬士被抽丁参军。壮丁集合后先在平阳县进行新兵训练一个多月,练习步操、打靶等。训练完毕后陈敬士被编入陆军突击总队第三突击队第十二营,他还记得司令是刘建修。与史料记载完全吻合。

  大概在1943年夏,陈敬士随部前往江西,途经青田时与遭遇的日军接火,战斗持续到第二天晚上。陈敬士回忆当时战况惨烈,到处都有枪声,他所在的第十二营伤亡惨重,自己跟着战友们一边打一边撤,不意中弹倒在两个树桩之间昏迷过去。幸亏日军也是匆忙,没仔细搜查战场补枪,侥幸逃过一命。

  陈敬士苏醒后发现部队已经撤离,他只能一路乞讨回家,重新拿起犁耙种地为生。没想到抗战胜利后政府将送荣哀状到家里,他自己也是大吃一惊。几十年来,陈敬士始终珍藏着这张荣哀状,有志愿者拿着他委托书和荣哀状照片去台湾忠烈祠,果然也找到了他的牌位。

  尽管陈敬士和陈超群不在同一个连,而且由于年事已高,他很难再回忆更多的往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包括陈超群在内的第三突击队的将士们,也曾经以血肉之躯与敌人厮杀,为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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