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
我的父亲叫张安汶,出生于1915年。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军加紧了侵略中国的步伐。我的祖父希望我父亲能学一门抵抗日军的技能,1935年正在四川大学攻读英语专业的父亲,被祖父送到日本东京羽田的日本飞行学校学习航空飞行技术。父亲1935年春在日本东京写给祖父的一封家书中附有小诗一首:“不是屠刀惊梦幻,安能提笔慕从戎。为求虎子虎穴闯,壮志凌云试御风。”可见父亲满怀救国之情。父亲在日本留学期间,共辗转日本三所飞行学校学习:1935年5月转到日本千叶帝国飞行学校学习;3个月后,又前往日本岐阜各务原高等飞行学校学习,并在那里考取日本递信省二等飞行士。1936年3月回到成都。
1937年抗战爆发后,22岁的父亲离別妻女,通过抗日名将刘湘推荐给何应欽,由何应欽推荐到空军军官学校,加入中国空军,投入到抗日战争的洪流中。1937年9月,父亲到南京报到,战争的硝烟很快弥漫到中国的东南沿海,父亲随航校辗转柳州(初级班)、蒙自(中级班)、昆明(高级班)毕业,1938年1月,成为空军军官学校第十期飞行学员。1938年9月13日,日军来犯柳州,飞行教官洪炯桓英勇应战,但终因寡不敌众,血洒长空。那时,父亲正在翻译一篇日本陆军航空队出版的《单座驱逐机空中相互战斗法》,参加完洪教官的追悼会后,父亲日夜奋战,在高祥松的协助下,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译稿,由空军军官学校分三期发表,后于1940年出版单行本。
当时中国缺少飞机和飞行员,官校的教务长对父亲很器重,父亲毕业后留校做教官了。由于父亲飞行技术全面,抗战期间,父亲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空军军官学校做飞行教官,教授飞行技能,并接收苏联的新飞机,对成都进行防空警戒,后来在一次接新飞机时不慎摔伤,导致腰伤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升空。
从1940年3月到1943年8月,父亲张安汶在四川双流空军第四大队、成都空军总指挥部、重庆空军航空委员会、印度拉合尔(今属巴基斯坦)空军军官学校等地任参谋,做飞行教官。我曾经有几次听父亲说起升空与日本人作战的经历,说使用螺旋桨式飞机,速度慢操作危险,需要飞行人员有较高的飞行技能。
1945年,时任空军航委会主任王叔铭亲自调父亲进入中美空军混合团,即陈纳德将军的赫赫有名的“飞虎队”,并在中美空军混合团司令部情报科学习美国的战斗情报业务,建立中国空军部队的战斗情报系统。经历艰苦卓绝的八年全面抗战,父亲于1948年11月20日在淮海战役中“解放”,12月上旬参军入伍,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
父亲张安汶从1948年12月入伍中国人民解放军至1955年12月复员,在解放军空军部队工作的短短七年间,立功受奖达三次。1950年10月在华东军区空军干部训练大队立二等功;1953年6月在华东军区空军军事政治干部学校立三等功;1954年10月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受二等奖。
1955年军院中部分未授衔的国民党教官转到地方,被迫离开军院空军系的父亲,怀揣中国人民解放军多次立功嘉奖,背着军院五人小组强加给他的“历史反革命”黑锅,到南京八中当教师。之后父亲和全家大小在接二连三的政治运动中屡屡遭遇深重磨难(包括下放农村)……,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的召开。
我的名字
(中央航空学校第十期驱逐组学员合影,最前排左三为林徽因的三弟林恒,第三排左一为阎雷叔叔,左二为我的父亲张安汶)
我名字中“雷”(张邦雷)是父亲为纪念战友“阎雷”而取。阎雷叔叔是父亲的同期空军军官学校第十期亲密战友。1942年6月,日军攻占缅甸北部交通枢纽腊戌,切断中国与英美盟军联系的中缅公路。当时昆明空军司令王叔铭命令阎雷驾驶美制战斗轰炸机,突袭云南保山以西的惠通桥日军,不幸的是,阎雷带弹起飞时,一颗炸弹突然脱落爆炸,阎雷以身殉职,年仅24岁。2019年我前往昆明寻访,在阎雷叔叔的庄严墓碑前,我跟这位父亲的生死战友、给我一生打上印记、为国捐躯的将士名字合影留念。
我的学业——情断高中
1955年我小学毕业考入南师附中。附中三年的学习生活丰富多彩,令人难忘。班主任陈颂华老师教“语文”,那时的语文分“文学”“汉语”两本书,汉语基本是拼音,那时的拼音是一种类似日文的拼音符号。校运动场在学校东面,同一个院子,后来运动场被南京军区圈走,建造电台通讯楼,他们在察哈尔路北边、为学校开发出现在的北操场。初中的地理老师张亦勤老师,身材瘦小,戴着一副眼镜,见人笑咪咪,上课操一口带有浓厚苏南口音的普通话,十分可亲可敬。南师附中初中部的“建国院”,被长长的平房围着,院子中央种着一排排高大的杨树,院子内用矮小的冬青灌木丛围成花坛。初中各班级及物理教研组,美术教室,校广播室均在“建国院”内。每边平房教室外边,有一个长长的走廊,课间休息大家在走廊内玩耍,争抢,碰撞,玩得不亦乐乎。
南师附中学生的父母中,高级干部多、高级知识分子多,自1956年印尼“反华”后,学校中归国华侨也多。我们班有省委副书记刘顺元的儿子,省委统战部叶部长的儿子,冯玉祥将军的侄女,民航总局局长、空军中将邝任农的女儿邝若红等都在我们班上。行政级别高于十三级的高干父母数不胜数。另如南大历史系主任(我国历史专业的权威)的女儿,南京大学,南京工学院,南京师范大学,华东水利学院等大学教授的儿子、女儿。来自不同出身的同学们相处得还是很融洽的。
1958年6月我初中毕业,学习成绩不错的我,积极准备报考本校高中。
在等待发榜的暑期里,我是快乐的,那时候填志愿只填一所学校,以我的一贯成绩考上本校高中不成问题。可是,我收到的录取通知书却是“南京化学工业学校”!这是由南京化工厂厂办的一所中技校!我为什么没有被附中高中录取?没有人告诉我原因。15岁的我顿时掉入寒彻骨髓的冰窟窿,连初中毕业证书也没有力量去附中拿。这是我人生遭遇的第一个不知来自何方的打击!我被剥夺了读高中的资格,上大学的梦被粉碎了!直到五十几年后退休,查看了自己档案才知道没有被附中高中录取是因为这份材料: 南师院附中在盖有单位公章的“毕业学校审查意见”上清楚地写道:“张邦雷,祖父是地主,解放后畏罪自杀;其父历史复杂,反动特务分子,是伪空军军官,后因表现不好,才由部队转到地方。(组织意见):不可考虑录取(公章:南京师范学院附属中学)一九五八年六月。”
这几十个重量级字码,使得我的人生轨迹从此不断被扭曲,我经历了几十年、不可避免的起伏跌宕…… 那年代,有“不宜录取”(含高考)的政策。校方在极为保密的情况下对学生一一进行政审,政审结论基本分为四类:1.可录取机密专业;2.可录取一般专业;3.降格录取;4.不宜录取。政治审查的依据,并非个人表现或学习成绩,而是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好的学校招生先看政审结论再看考试分数。附中后来有些同学成绩好,也没有“考”上高中或大学,强迫去了新疆等。“不宜录取”最终伤害的是国家利益,它摧残的是潜在人才——人于未成才之际,受害者承受的是看不见的“内伤”!
迎来春天
1979年4月26日,中共南京市鼓楼区委审干复查办公室、中国共产党南京市鼓楼区委员会组织部作出“关于张安汶同志政治历史问题的复查报告”,撤消1958年11月中共南京市鼓楼区委审干委员会的调查报告 (注:1958年11月审干委员会的调查报告定为特务身份,历史反革命份子)。
父亲的一生虽然长期在“交待”和“审查”中度过,但丝毫没有影响他对生活的追求、对事业的追求、对理想的追求。父亲工作认真负责,人品清白高尚。父亲的一生真正做到了“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做事”。在父亲的追悼大会上,党组织给予高度评价:“张安汶同志不断追求进步,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并在思想上严于解剖自已,時刻坚定为人民服务的信念,关心国家大事,关心时事政治,拥护党的领导,拥护党的各项方针、政策,尤其关心祖国的统一大业,并为此做出了努力。张安汶同志参加革命工作后,不论是在部队、还是在地方,政治上都积极要求进步,工作上严谨负责、开拓进取。在部队工作间曾荣立二等功、三等功各一次(荣获二等奖一次)。在八中任教期间,担任了物理、历史等学科的教学工作,并任过班主任、教研组长、课外活动辅导组组长。张安汶同志忠诚于党的教育事业,热爱学校、热爱学生,在教学中能严格要求自己,不管是教课还是带班,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教学成绩十分突出,受到学生、家长和学校领导的好评。张安汶同志离休以后,依然关心学校的教育,关心学校的发展,积极参加社会活动,为筹建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开展‘两岸’航空联谊工作奉献自己的力量,充分体现了一个革命军人和老知识分子的高尚情怀”。这是对父亲的盖棺定论。
父亲平反后,享受离休待遇。他与老战友邢海帆(后任北京市政协委员、北京航空联谊会会长)积极呼吁各方,在南京王家湾原址重修了抗日航空烈士公墓,给为国捐躯的将士、为历史、为子孙后代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张邦雷姐弟三人均为附中校友(右:张邦雷),中间二姐叫张邦琨。1957年考上北师大物理系,放弃上大学到新疆。1987年在胡百良校长的帮助下调回南师附中工作。
后代相见
2019年5月3日,成都总领事林杰伟先生携美国飞虎队员Joseph C.Cooper的女儿Gail Baumgartner女士夫妇到访昆明缅怀先烈。Joseph C.Cooper先生在中国参加作战的经历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成为他一生难以割舍的情怀。2006年,Joseph C.Cooper先生在芝加哥去世,Gail Baumgartner女士一直想到父亲战斗过的地方来看一看,缅怀父辈的英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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