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胡葆琳,黄埔军校同学会理事,上海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常务理事,香港大中华会主席。
第一次听到黄埔军校
我第一次听到黄埔军校是在1975年3月的一天。当时,有293名特殊身份的老人住在北京前门饭店。几日来,除少数家属前来认亲外,还有一位访客,他的出现引起了新华社记者的关注。“杜老是来探望黄维和胡靖安的。”陪同干部向记者介绍。杜老一眼见到几十年未见的老同学时,立即快步上前一一握手,镁光灯闪个不停。
当天下午,我和妹妹再次来到前门饭店。“今天,杜伯伯来看我和黄伯伯了。”“爸,杜伯伯是谁?”妹妹问。“杜伯伯是杜聿明,黄伯伯是黄维,我们都是黄埔军校毕业的,杜伯伯和黄伯伯是黄埔一期,我是二期,比他们晚了三个月入校。”
这是我第一次从父亲的口中听到黄埔军校,第一次知道父亲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二期。
△胡靖安(左一)、杜聿明、黄维三位将军合影
父亲的信念
1977年1月,父亲病重住院,我和哥哥请长假陪护。一天,邻床的病人突然大口喷血,状态甚为恐怖。我怕父亲受刺激,劝他转过身去,他不肯,我只好去借轮椅,推着他去院子里晒太阳。
父亲埋怨我大惊小怪,气呼呼地说:“这有什么可怕的,打仗的时候什么没见过!我当年军校没毕业就参加东征,经常是早上几十个同学一起出发,回来时只剩下不到一半,看着空荡荡的营房,我很难过,但是不害怕,因为黄埔学生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顿了顿,接着说:“战斗结束后,我们立刻去战场寻找阵亡同学的遗体,然后抬回军校埋葬。如果我战死,活着的同学也会找到我,将我和他们埋在一起。”
父亲视死如归的态度,令我很是吃惊。
△胡靖安
有一天,父亲说起淞沪会战。“当时,我们侍从室一行数百人赴苏州督战,没想到日军第二天一大早就来轰炸。我被飞机的轰鸣声惊醒,只见无数炸弹从天而降,附近的几座小楼顷刻间被炸毁,黑烟滚滚。”“赶快把日本飞机打下来呀!”我怒不可遏。
父亲叹了口气,摇头道:“唉,苏州没有防空设施。那次轰炸,我们死伤一百余人,其中有许多黄埔同学。面对一具具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遗体,我的心中充满仇恨。我是幸存者,活着就继续战斗。”他望向远方,神情凝重,目光坚定。
我默默地看着他,任由他的思绪飞回淞沪战场。淞沪会战惊天地泣鬼神,一场场尸山血海的牺牲,让中华民族形成了抗战到底的共识。上海的春天阴雨绵绵,好不容易等到天气放晴,我连忙搀扶父亲坐到轮椅上,然后推着他去院子。这一天,他讲起台儿庄大战。
“当时,日军以优势兵力大举进攻台儿庄,我台儿庄守军拼死防守,为外线部队完成再包围争取了时间,然后将敌人包了饺子。”“包饺子?”我忍不住提问。“就是日军围攻台儿庄久攻不下时,我们从外面将他们团团围住,然后里外夹攻。”父亲解释一番后,面露喜色地告诉我:“那一仗,我们一举歼灭日军2万余人,缴获大批武器和弹药。”
“太好了!”我听闻中国军队打了胜仗非常高兴,心想,父亲一定参战了,便问:“爸,你有去台儿庄督战吗?”“有,我曾经三次进入台儿庄传达密令。”“哎哟!你参加东征时负责传令班,怎么十几年以后还是传令?”我有些纳闷。
父亲忍不住笑了笑,解释道:“我去台儿庄传达的命令是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机密作战命令。”“可是,为什么要派你去?”“因为负责死守台儿庄城的师长池峰城也是黄埔的,他在庐山军官训练团受训时,我是副团长,他知道我的身份。”
“什么身份?”我很好奇的问。“军事委员会侍从室参谋,为防止日军通过无线电侦听和破译电报密码得知我们的行动计划,委员长下达的作战命令只能口谕。”“口谕是什么?”
“就是口头传达。”父亲不厌其烦地回答了我的一连串发问后,开始讲述那段令他刻骨铭心的经历:“我第一次进去时战斗尚未打响,我传达完口谕后即去视察工事构筑和机枪掩体,不料刚一探头就被打了冷枪,子弹擦耳而过,好险!第二次,是在一场白刃战后,我冒险穿过激战后的战场,看到许多战士是与敌人扭在一起同归于尽的,禁不住热血翻滚。”父亲说到此,视线放远,停顿片刻后微微激动道:“我回去向委员长报告,我们有这么好的士兵,中国不会亡!”
父亲第三次冒死传令,是在日军已经占领了台儿庄城的三分之二,情势万分危急之时。
父亲回忆道:“我好不容易找到守军向池峰城传达口谕,务必不惜一切代价再坚守24小时。他面色沉重地告诉我,这些天,日军每天天一亮就出动大量坦克和重炮发起猛烈攻击,我师伤亡严重,现在只余400兄弟死守。面对这些明知自己第二天即将牺牲却毫无惧色、已然决然与阵地共存亡的将士们,我肃然起敬。士兵们得知我是上峰派来的特使,援军很快就会赶到的消息后,士气大振。我和池峰城反复研究后决定组织敢死队。”
父亲越说越激动:“当晚,一支撕去左袖,左臂扎一条白布条的先锋敢死队摸黑杀入敌营,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砍杀熟睡中的敌人。日军做梦也没想到,经过连续猛攻已经死伤大半的中国 军队还会乘夜出击,以至猝不及防。在随之展开的白刃战中,许多战士在死拼中牺牲,有的在敌群中猛然拉响手雷以身殉国。”
台儿庄守军以生命换时间,用生命拖住敌人的英雄气概震撼了我的心灵,我小声问:“敢死队员有活下来的吗?”“有,去了57人,回来不到20人。”父亲沉默片刻,接着说:“敌人受到重创后,第二天没有发起攻击,而我军各部已经成功合围,并立即发起总攻。”
台儿庄大捷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鼓舞了中华民族抗战到底的勇气和决心。父亲冒着生命危险三进三出台儿庄,出色完成任务,同年年底晋升陆军中将。之后,又继续奔赴各战区督战,一次次临危受命,一次次不计生死,不负使命。
我在父亲身上看到一种甘愿为国家和民族献身的信念,很多年以后才明白,这种信念正是黄埔精神。就这样,父亲在回忆亲身经历的同时,将黄埔精神的种子播在了我的心里。
父亲的黄埔情缘
父亲和早期黄埔同学的感情很深,他时常忆起同学间的往事。“第二次东征结束后,我负责在校接待负伤、生病和参加了其他部队被打散的黄埔学生,其中绝大部 分是一期的,他们先后回校报到,我一见到这些大哥便立即安排食宿,医治伤病,发放衣物、生活费和安置费,并详细记录参战经历、落实军阶等等。”
他特别提到杜伯伯:“你杜伯伯是从武汉政府的死牢中越狱逃回来的,我见他浑身是伤,急忙找医生为他治疗。他康复后多次表示感谢,我说不用谢,照顾好大哥是应该的。他拍了拍我道:以后,你就是我大哥。我连忙说不敢当,不敢当,因为在黄埔,大哥是对前期同学的尊称,但是你杜伯伯和许多一期同学从此改口称我大哥。”
“爸,你们同学之间的感情真好。”“我们是草鞋朋友,生死兄弟。”父亲的脸上露出笑容。1978年3月2日凌晨,父亲与世长辞,享年75岁,3月11日举殡。许多上海黄埔同学前来吊唁,全国各地的黄埔同学纷纷发来唁电,有的特地赶来送同袍最后一程,还有一些黄埔后代主动前来帮忙。
黄埔情缘确实是一条不会被时间和距离阻隔、且可代代相传的情感纽带。
黄埔精神是父亲留给我的宝贵遗产
父亲并没有告诉我什么是黄埔精神,只是引领我走进他的过去,让我逐渐了解:中国曾经有一所不同凡响的黄埔军校,有一批以救国救民为己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黄埔学生,有一种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黄埔精神。黄埔精神是黄埔军校留给中华民族的爱国精神,是黄埔先辈留给后代的精神财富,也是父亲留给我最宝贵的遗产。
黄埔精神和抗战精神,包括当前的抗疫精神,都是伟大的国家精神。国家精神,是立国之本、兴国之脊、强国之魂。传承和发扬黄埔精神,坚决反对“港独”“台独”,为实现祖国的完全统一作贡献,是我们义不容辞的历史使命。黄埔精神光照日月、薪火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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