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父亲:抗战老兵裴学度
来源：裴临风   2024-03-16 11:40:08

　　1944年4月盟军控制了太平洋战场，日军节节败退，为摆脱失利局面，日军集结了50万兵力，孤注一掷，企图打通大陆交通线(即“中国走廊”)，欲攻克重庆，速决中国战场，悍然发动了“豫湘桂战役”，南下夺取了洛阳、长沙、衡阳，11月又攻陷了桂林、柳川、南宁等军事重镇，日军又从广西入侵贵州，叫嚣次年会师贵阳，再攻下陪都重庆，同年12月2日，贵州黔南荔波、三都、丹寨、独山相继失守，史称“黔南事变”。贵州是中国抗战的大后方和陪都重庆的重要屏障，战略地位非常重要，若贵阳不保，陪都重庆将危在旦夕，形势异常严峻，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若至最后绝望之时，乃坚守重庆，决与此城共存亡。” ①

　　“豫湘桂会战”国民政府损失军队60余万人，新沦陷了20多万平方公里国土，侵华日军占领了4个省会城市和146座中小城市，中国此时面对抗战以来最为艰难的局面，国民政府决定发起知识青年从军运动，并组织成立了全国知识青年自愿从军指导委员会，蒋介石在国民参议会上发出“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发出了全国知识青年保家卫国、参军入伍的动员令，任命远征军总司令罗卓英担任中国青年远征军编练总监，黄维、彭位仁担任编练副总监，蒋经国亲自担任青年远征军总政治部主任，不难看出国民政府对组建青年远征军高度重视。全国各地大中学校青年学生积极响应政府号召，踊跃报名参军，湖北省大中学校青年学生同样爱国心切，保家卫国、投笔从戎热情高涨，知识青年从军人数达八千余人，父亲裴学度即是当年这八千多热血青年中的一员。

　　父亲裴学度，籍贯河南邓州，1925年2月5日出生于湖北恩施，青少年时期曾经亲身经历和目睹自己的家乡被日军狂轰滥炸，生灵涂炭、房屋被毁、百姓死伤无数、家破人亡的悲惨状况②。在恩施读中学期间，作为爱国热血青年，积极响应国民政府“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在中华民族抗战危急关头，于1944年冬至1945年初，在湖北恩施专区(宣恩县)积极报名投笔从戎，经严格考核选拔后，加入中国青年远征军，在宣恩县集中短期受训后，集体乘坐民生公司轮船至重庆万县，被编入中国青年远征军204师610团3营7连12班，担任迫击炮班副班长，所属部队驻防在万家坝。

　　中国青年军各师师长由蒋介石亲自挑选任命，黄埔军校二期毕业生、著名爱国将领覃异之中将任204师师长，副师长吴啸亚，北师大教授刘炳藜任政治部主任，副主任洪长铭，师参谋长唐肇漠，师训导员兼教员马鹤凌(马英九父亲)，父亲所在的610团，由少将胡一任团长，副团长易智，据父亲晚年讲述，在万县曾经接受过严格的美式军事科目训练，教官尤其注重训练与实战相结合，强度最大的是夜间野外负重急行军(受训期间，父亲部分战友曾提前被调往印度和缅甸密支那执行抗战任务)。经过大半年的刻苦训练，部队顺利实现原定训练计划，这期间蒋经国曾多次到过204师深入部队基层调研考察，中印缅战区总司令蒋介石于1945年8月初亲临万县检阅204师，全师官兵集合列队在李家河广场受阅，蒋介石做动员报告，重点讲滇缅印和野人山战况，国内战事则主要讲长沙三次会战，并说希特勒、墨索里尼和日本帝国主义快完蛋了，我们国家一定会有非常好的前途，同时阐述了青年十二守则和治国的方针，即“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既张，国乃复兴。”并计划准备将受阅后的204师调往前线执行抗战任务，蒋介石检阅部队时，接到重庆来电，获悉战局发生重大变化，检阅结束后，立即驱车前往梁山机场乘飞机返回陪都重庆，8月15日，日本天皇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部队官兵之前已提前获悉日本投降消息，心情非常激动，与当地老百姓一同举办晚会，尽情狂欢，庆祝抗战胜利。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要求继续对青年军进行为期半年的预备军官教育，青年军集体加入三民主义青年团，蒋经国还亲自来到万县视察204师，在万县西山公园参加了部队组织的文娱活动，与官兵互动同乐。

　　1946年秋父亲受训期满，参加完毕业典礼，领取预备军官证后复员，并于同年考入蒋经国先生创办的全国10所青年中学之一的贵阳青年中学继续学习，校址设在贵阳南厂路(新中国成立后为贵州省军区所在地)，在读期间，父亲收到就读于武汉大学堂兄、中共地下党员裴学武③的亲笔家书后，请假返回武汉，并到武汉大学与堂兄见面，受堂兄进步思想影响，1948年父亲考入一贯具有左翼进步色彩的武昌艺专就读，1953年毕业于华中师范学院图画制图系工艺美术专业(湖北美术学院前身)，分配到重庆大学教授机械制图，因专业分配不对口，父亲提出对口分配要求后，于同年9月再次重新分配到贵阳师范学院，任教于初创时期的艺术科，教授工艺美术，1955年教育部学习照搬苏联教育模式，对全国院系进行大调整，同年艺术科停招，1956年贵阳师范学院艺术科迁往花溪贵州民族学院成立艺术科(系)，毕业于贵州民族学院艺术系的周世英先生曾在《激情岁月可回首、芳华无悔铸初心》口述史中讲道：“同样不能忘怀的还有我的老师们——孟光涛、陈宁康、裴学度、吴家华等先生，他们认真地传道受业，使我学到不少东西，特别是裴学度先生教我们的工艺设计，让我在实际运用中受益匪浅。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帮德昌祥药厂设计包装盒装饰，帮教育厅、省民委、省科委布置展览，为厂家设计商标等，便得益于裴先生的指导，20世纪80年代，我们师徒二人还合作了一套科普画，在省里展览时荣获一等奖，省科协还把我们的作品送到了北京参加科普展览。” ④父亲在民族学院艺术系工作期间，还曾与工艺美术教研室柴祖荫先生等同事，深入贵州少数民族地区和村寨进行田野调查，收集、整理少数民族刺绣、挑花、织锦、蜡染、民族服饰，采集拍摄图像资料等，为贵州民族学院艺术系展开民族民间美术研究，做了不少前期的准备工作，1959年贵州民族学院整体并入贵州大学，成立贵州大学艺术系，同年父亲与著名山水画家孟光涛先生、美术教育家柴祖荫先生，包应钊先生等，带领贵州大学艺术系部分学生谢培金、谢庆元、张惠霖、翟思正、潘志新、张礼先等赴首都北京，为新中国成立十周年庆典献礼、新建落成的北京人民大会堂贵州厅进行室内装潢设计、制作安装与布置工作，为贵州省人民赢得了荣誉。1964年，贵州大学艺术系与贵州省戏曲学校合并，成立贵州省艺术学校，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学校被“革委会”接管，父亲因所谓“历史问题”，多次被先后进驻学校的工宣队和军代表调查，并责令交待“历史问题”，不可避免的遭到极左政治运动的冲击。

　　1976党中央拨乱反正，一举粉碎了“四人帮”。1978年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顺利召开，中国迎来了一场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和改革开放的春天，教育界正本清源，为知识分子平反，落实知识分子政策，重新恢复高考制度，开始恢复招生办学，父亲与同事们得以重返讲坛，以极大的热情重新投入到教学工作中，并与同事们一起为贵州省培养了许多优秀的美术专业人才;在改革开放的新时代，父亲十分关心学校现代设计学科的建设与发展，与时任贵州省艺校、艺专的校领导周世英先生等，一同前往上海、杭州、无锡、广州等发达地区的高等艺术院校进行学习、考察、交流和取经，曾经为贵州省艺专现代设计学科的筹建和人才引进，发挥过积极地作用，做出过应有的贡献。

　　父亲裴学度先生是新中国建立初期，贵州省高等美术教育事业初创时期的开拓者和奠基者之一，为贵州省高等美术教育事业，尤其是工艺设计学科的建设发展和美术人才的培养，做出过历史性贡献，1988年退休时为贵州省艺专副教授(现贵州大学美术学院)。父亲裴学度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2023年12月24日在贵阳病逝，享年98周岁，遵循父亲生前意愿，丧事从简，父亲一生淡泊名利、做人善良宽厚、为人谦逊低调，不善言辞。青年时期在国家遭到日寇入侵，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国家危难之时，积极投笔从戎，保家卫国，新中国成立后以所学之长，兢兢业业教书育人，为祖国培养人才，深受学生敬重爱戴。笔者撰写此篇短文，旨在表达我们晚辈对已逝父亲的深切缅怀与纪念。需要特别提及的是，父亲晚年曾经多次得到贵州省政协《文史天地》杂志社原美术编辑、贵州省文史馆研究员，用真挚的情感和饱含深情的画笔，义务为一千五百多名抗战老兵画像的著名画家杜宁先生，以及学慧女士、曾庆明先生等关爱抗战老兵的志愿者们的亲切看望与关怀，并且多次收到孙春龙创立的深圳市龙越慈善基金会等多家慈善公益机构关怀抗战老兵的纪念品、慰问品和慰问金。作为家属，我们心怀感激，并借此机会再一次表达对他们的敬重之情与深深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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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寻找真实的蒋介石——蒋介石日记解读》(下)，杨天石著，东方出版社出版，2018年8月第一版，第487页。

　　②1938年10月武汉沦陷后，湖北省政府与国军第六战区长官司令部先后西迁至恩施，恩施成为湖北临时省会和抗战时期的政治、军事和文化中心，恩施城遂成为日寇飞机不断狂轰滥炸的目标，父亲的家在轰炸中被大火烧毁。

　　③裴学武(1923——1992)，河南邓州人。开封读高中时加入中共地下组织，武汉大学毕业后在中南军区司令部工作，1950年入朝作战，在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工作，回国后在中央军委工作，1992年病逝于北京解放军干休所。

　　④见《百年贵大口述史》，李建军主编，贵州大学出版社2022年8月出版，第88页。

　　作者简介:裴临风，男，籍贯湖北恩施，1959年12月出生于贵州贵阳，贵州大学美术学院教授，主要从事美术史论教学和研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