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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岳与英国诗人、批评家燕卜荪
来源:《文景》2006年第9期 作者:蒋洪新   2014-05-29 15:58:23

  南岳在我的心目中有不一样的感觉,说它秀美、壮观、神秘、有文化、富有灵性,似乎什么都说得过去。说南岳秀美,有云:“海内名山,五岳为最”,而南岳衡山又被称为“五岳独秀”。称南岳为寿岳,因南岳衡山对应主管人间苍生之寿命的轸星。敬南岳为宗教胜地,因自晋以来,佛道两教在此竞相发展,香火鼎盛。夸南岳是充满灵气的山,自古以来这里山、水、树、寺、人都赋予了灵性,其烟云飘飘渺缈,变幻无穷,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时间呈现不同的风光,难怪魏源在《南岳吟》中写道:“恒山如行,岱山如坐,华山如立,嵩山如卧,惟有南岳独如飞,朱鸟展翅垂云大……”这表明南岳的灵动若飞、腾云驾雾之势。人们爱南岳,除了这里的山雄、水秀、树绿、庙古之外,似乎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和谐,叫人平静,让矛盾化解。因此,此山也可称为祥和之山。这里举两例为证:

  其一:唐朝文豪韩愈路过衡山,不料登山观景,碰上阴雨连绵,他本不迷信,此时不妨叫人买来香烛纸钱祷告老天爷雨停转晴,不多久果然云开天晴,韩愈得以饱览南岳美景,并赋诗一首:

  谒衡岳遂宿南岳寺题门楼

  我来正值秋雨节,阴气晦味无清风。

  潜心默祷若有应,岂非正直能感通。

  须臾净扫众峰出,仰见空兀撑青空。

  紫盖连延接天柱,石禀腾掷堆祝融。

  森然魄动下马拜,松柏一经趋灵宫。

  这首诗可以看出韩愈在南岳经历的云开雾散,并希望自己在政治上也能拨云清朗,大展志向。

  其二:唐开元年间,信仰北宗的和尚马道一,公然找信仰南宗的和尚怀让比法,怀让对其挑衅有不平凡的答复。北宗主张“渐悟”,通过打坐、念经、持戒的途径来成佛。而南宗主张“顿悟”,不打坐、不念经、不持戒,我心即我佛。怀让在道一打坐的石头上用一块青砖磨得嚯嚯响,一连七天,道一终于按捺不住,走近怀让问道:“大师,您磨砖干什么?”怀让答曰:“磨砖作镜也。”道一惊奇地接着说:“磨砖岂能成镜呢?”怀让反问道:“磨砖不能成镜,坐禅岂能成佛呢?”道一问道:“如何才能成佛?”怀让作谒道:“心地含佛种,遇泽悉皆荫,三味华无相,何怀复何成。”1道一听后,豁然开朗,拜服怀让。这个故事成为南岳磨镜台的来源。此后在抗战时期,宋美龄女士在美国国会做演讲引此故事,要美国政府拿出实际行动支持中国抗日。

  在南岳这座山上演出了多少动人故事,年年岁岁,没法说完。不同的宗教如佛道可以竞相发展,同一宗教的不同门派如南宗和北宗可以取长补短,不同的学校如“长沙临时大学”(抗日战争时期北大、清华、南开联合成立)聚集一起,不同国家的人常从四面八方赶来朝拜。

  本文主要叙述抗战时期南岳与英国大名鼎鼎的诗人、批评家燕卜荪的故事。

  1937年7月7日,芦沟桥事变发生,全国性的抗日战争揭开帷幕。北平和天津相继沦落。国民党政府决定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南迁湖南长沙,合并组建“国立长沙临时大学”。“临大”的校址定在长沙韭菜园圣经学院旧址,成立了以北大校长蒋梦麟、清华校长梅贻琦、南开校长张伯苓常务委员会。1937年11月11日开学。校本部和理、工、法三学院都设在长沙,校舍高挂五四运动倡导的反帝、爱国、民主和科学大旗,来激励学生抗日爱国,发愤图强。而文学院则由于日机的轰炸长沙后移设衡山南岳圣经学院分部2。当时有学生八十人,前后到达的教授有二十多位。开学初期有钱穆、吴宓、汤用彤、贺麟、罗常培、罗席、魏建功、陈雪屏等。3后又到十九位。这十九位教授在北大哲学系容肇祖先生的自传中以诗句形式记载,柳无忌先生在他的《南岳日记》中转录如下:

  冯阑雅趣竟如何(冯友兰)

  闻一由来未见多(闻一多)

  性缓佩弦犹可急(朱自清)

  愿公超上莫蹉跎(叶公超)

  鼎沈雄水是耶非(沈有鼎)

  秉璧犹能完璧归(郑秉璧)

  养仕三千江上浦(浦江清)

  无忌何时破赵围(柳无忌)

  从容先着祖先鞭(容肇祖)

  未达元希扫虏烟(吴达元)

  晓梦醒来身在楚(孙晓梦)

  岚依旧听泉鸣(罗岚)

  久旱苍生望岳霖(金岳霖)

  谁能济世与寿民(刘寿民)

  汉家重见王业治(杨业治)

  堂前燕子燕卜荪(William Empson,中文名燕卜荪)

  卜得光甲与先庚(周先庚)

  大家有喜报俊升(吴俊升)

  功在朝廷光史册(罗廷光)

  停云千古留大名(停云楼,教授们当时的宿舍)。4

  由此可见当时在南岳长沙“临大”的名家荟萃。

  其中的外国教授名叫燕卜荪(William Empson,1906-1984),是本文的主角。他1906年9月27日生于英国约克郡。来中国前在英国的大名已是如雷贯耳,他在剑桥大学当学生时得过两个第一,其一是英语、另一是数学。5他在剑桥先取得数学硕士学位,后转攻文学。他的导师是创立英美新批评派的宗师瑞恰慈(I.A.Richards, 1883-1981)。燕卜荪在二十四岁时向瑞恰慈提交一份作业,后出版成书——《含混七种》(Seven Types of Ambiguity)。该书令他在文坛一举成名,它是新批评理论的第一个实践范例。写作该书的意图在书中可找到一二:“神秘的使我感到不安的激动,使我意识到这儿便是进行挖掘的极好地方。我相信,如果一行诗能给人愉快,那其中的原因就跟其他的事物的原因一样是可以找出来的。”6“我认为,伟大的诗歌在描写具体的事物时,总是表达出一种普通的情感,总是吸引人们探索人类经验深处的奥妙,这种奥妙越是不可名状,其存在便越不可否认。我没有必要否认,越窄的凿子在心灵上凿下的痕迹便越深。”7燕卜荪热爱数学和诗歌,也许就是其中的神秘使他激动,他以“凿子在心灵凿下的痕迹越深”来喻指对诗的奥秘挖掘和对人的心灵探究是并行的。他在《含混七种》一书采用类似数学的方法,以大量的例证来说明含混是一种强力的表现手段,他将含混分为七种,逐一论证。此书对现代西方诗歌影响极大,以至有论者把现代诗分为“前燕卜荪”与“后燕卜荪”(Pre-Empsonian and Post-Empsonian)两阶段。8它迄今仍是英美各大学研究文学的学生的必读书。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已有如此非凡的成就,那必然是非凡人物。除了评诗、写理论著作之外,燕卜荪还写诗,但他的诗不多,1955年出版了《合集》,总共只收了五十六首诗。他的诗基本上属于艾略特道路的学院派,他喜爱英国十七世纪的玄学派,说:“我想能写像诗人但恩那样美丽的诗是非常美好的。”“坐在火边尽力想出有趣的迷,想办法找出双关语。”9 因此,他的诗机智,文字看似简单,但充满含混,信息的容量大,用英文讲是“密集”(dense)而“强烈”(strong)。他的中国学生王佐良先生评价说:“人们说他追随十七世纪的玄学派,实际上他比玄学派更不易解。文字是简单的,其纯朴,其英国本色,有如《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但是内容涉及二十世纪的科学理论(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二十世纪的哲学思潮(如维特根斯吞的逻辑与语言哲学),有时单独的句子是好懂的,连起来则又不知所云了。”10可见,他的诗有内涵、有传统,但与艾略特所强调的欧洲古传统又不一样,他的诗载上了现代科技和哲学的成果,一眼还不易看出。例如:

  远足

  现在她对着湖刷牙:

  牙膏泡沫(上帝的恩典)倒映到湖水中,

  晨雾苍白灰蒙挡住了:

  它的圣镜(就要打破)

  恢复,超越自然;或者让天堂取代

  (本身在变暗)她的星宿,半醒着

  银河在延伸的星星天空石头之间。

  肥皂水张力增大了星宿,

  天上反映出圣母的光滑

  天穹打开迎接上帝。

  不!是我们翱翔在星际间,

  以超过光速的飞船

  击毁多少个星之宇宙,

  让他们模糊,死亡,飞向上方。

  这首诗有现代派诗人所推崇的“玄学派”之风,将一些看似毫不相干的意象强力并置在一起,由对着湖刷牙时的泡沫像星星一般倒映在湖水之中,而天上真的星星却被晨雾挡住了。继而将肥皂水的张力与超过光速的飞船之力相比。他的诗加进了新的科技知识,属学院派诗风,思辨说理充满机智。对这种载着矛盾“辩论式的诗”,燕卜荪有趣地说:“诗人应该写那些真正使他烦恼的事,烦恼得几乎叫他发疯。……我的几首较好的诗都是以一个未解决的冲突为基础的。”11

  燕卜荪来中国的大学教学,原因主要是他当时不太喜欢伦敦的沉闷生活,且当时在伦敦日子过得并不如意,靠家教和写文章谋生。他曾经托大诗人T.S.艾略特替他到在开罗的埃及大学谋职。在1937年初他收到北京大学为期三年的聘请。12年中燕卜荪回到老家约克郡看望母亲与兄弟,并打点行装。他于1937年8月12日从伦敦出发,乘跨欧洲列车经过俄罗斯和中国的哈尔滨,8月底到达北京。在北京迎接他有四位教授,其中有我国美国文学研究的前辈——前山东大学校长吴富恒教授,燕卜荪风趣地对迎接他的教授们说:“我像一个鬼魂一样来到了中国。”13燕卜荪这次来中国正赶上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他先与I. A. 瑞恰慈夫妇等乘飞机到香港,然后来到湖南,他们一起来过南岳这座圣山(瑞恰慈夫妇当时也这样称呼的)后来与他们又到了昆明。抵昆明后,他与瑞恰慈夫妇分手,于10月19日离开昆明,飞到成都,从成都乘车到重庆,然后乘船经长江到长沙。后来长沙“临大”文学院南迁到南岳,燕卜荪也上了南岳,在较短的时间里燕卜荪两次来南岳。当时南岳条件非常艰苦,钱穆先生在他的《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写道:“文学院在南岳山腰圣经书院旧址。宿舍皆两人同一室,闻蒋委员长来南岳曾住此,于诸室中为最大。”14燕卜荪抵南岳后,他与哲学家金岳霖同住一室。金岳霖曾留学美英,是学贯中西的大哲学家。他称金岳霖为“老金”(Lao Chin)。除了金岳霖之外, 他与叶公超等教授交往密切。他认为南岳长沙临大的教授一般皆能讲两门以上的外语,其水平比欧洲的大学毫不逊色。除了住宿条件差之外,吃饭和教学的条件也艰苦。柳无忌先生当时担任三门功课的教学,他谈到当时学生读书不易,既无课本,亦缺参考书,教室里一块小黑板还是后来才搬进来的。“湖南厨子煮米饭硬的粒粒可数,难以吞咽”。15在如此艰苦环境里,燕卜荪离开安宁之乡英国与中国师生同甘共苦,对其才学和师德,学生们都极为佩服,且看两位曾做过他学生的外语界前辈的回忆录。据李赋宁先生回忆:“因战乱,交通困难,图书尚未运到山上。燕先生仍教‘莎士比亚’,凭超人的记忆,用打字机打出莎剧《奥赛罗》(Othello)的全文,油印后供学生阅读。”16燕卜荪讲课非常注意启发式教学,例如他出思考题:“Is Othello easily jealous?”(奥赛罗是否多疑?)。学生们对他的教学评价很高。李赋宁先生写道:“Empson先生教我‘莎士比亚’两学期,教我如何分析和评论莎剧,给我打下了相当结实的基础。燕先生重视培养学生分析问题和思考问题的能力,引导学生初步进入文学研究的领域。这在当时我国的外文系是极为难得的。Empson先生讲授的‘三、四年级英文读本和作文’对我的英文写作有很大的帮助。”17我院刘重德教授在他的《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及其来龙去脉》中回忆说:“当时到南岳上课的名教授,有清华朱自清,北大燕卜荪,至今还记得燕卜荪给我们外语系四年级同学讲授莎士比亚的情形。那时他已是英国有名的诗人兼批评家,出版有《诗集》和《晦涩的七种类型》。他学识渊博,喜欢饮酒,不拘细节,对我班上一位同学的胡琴演奏,时常驻足倾听。后来也跟着到联大,继续教书,不嫌环境艰苦,实属难能可贵。”18燕卜荪在这里还写下他一生最长的一首诗,共二百三十四行。摘录部分如下:

  南岳之秋

  (同北平来的流亡大学在一起)

  如果飞行是这样的普遍,

  每一动都使一个翅膀惊起,

  (哪怕只动一块石头,诗人都会发现

  带翅的天使在爬着,它们会把人刺),

  把自己假想成鹰,

  总想作新的尝试,

  永恒的嘲笑者,

  看不起平地和地上所有我们可以依靠的岩石,

  我们当然避免碰上土地和诸如此类的东西,

  把我们的乐园放在小车上推着走,

  或让无足的鸟携带一切。

  我是飞来的,部分的旅程是这样。

  在必要的时候我愿意坐飞机,

  (维多利亚式的火车备有卧铺。

  如没有,只要可能,我就在汽车里挤),

  但现在停留在这里已经好久,

  身上长了青苔,生了锈,还有泥,

  而且我的飞行实际是逃跑,

  但怀有希望和信任的心意。

  我感到我逃脱了那些人物,

  他们稳坐台上而在小事上扯皮。

  但也许我们真的应该戒惧

  这边一拍,那边一溜,又加情欲刺激。

  肉身还在时,我们不想飞行,

  想飞行时,我们已成了污泥。

  我所住的这座圣山,

  对于我读的叶芝有点关系。

  它是佛经圣山,本身也是神灵。

  它兼有两种命运,一公一私。

  山路的两旁守候着乞丐,

  他们的畸形会使你回到梦里,

  而他们不做梦,还大声笑着骂着,

  虽是靠人箩筐挑来此地,

  现在却张眼看香客们通过,

  像一把筛子要筛下一点东西。

  香客们逃开,乞丐们只能慢走。

  山上高僧取得了考古典的胜利。

  “灵魂记住了”

  ——这正是我们教授该做的事,

  (灵魂倒不寂寞了,这间宿舍有四张床,

  现住两位同事,

  他们害怕冬天的进攻,

  这个摇篮对感冒倒颇加鼓励)。

  课堂上所讲一切题目的内容

  都埋在丢在北方的图书馆里,

  因此人们奇怪地迷惑了,

  为找线索搜索着自己的记忆。

  哪怕珀伽索斯应该培养,

  就看谁中你的心意。

  版本的异同不妨讨论,

  我们讲诗,诗随讲而长成整体。

  记起了散文常给人麻烦,

  虽然对于吴尔芙夫人有点喜欢,

  多年来都未能压制,

  但拿到课堂上去开讲,

  未必会替自己增光。

  帝国建造者读得是月刊,

  一本又一本尽是扯谈,

  “谢谢上帝我丢开了,”(这是我的想法)

  “那些恶毒的耍笔杆,

  还不如去叫猴子乱嚷嚷,

  或者苦力们打他们的老婆,”

  而我算是兄弟,这倒也值得捧场。

  有人说女巫们以为自己会飞,

  因为有种药会叫她们发呆。

  普通的啤酒就够叫你无法无天,

  还能祭起一把扫帚在空中作怪。

  至于虎骨酒,泡在玫瑰花的一种

  我们在这里没有得买,

  村子里酿的可又粗又凶,

  热水也浑而不开,

  但任可用来掺酒。

  不能说只有天大的惊骇

  才会使人去喝那玩意儿。

  何况这酒并不叫你向外,

  去遨游天上的神山,

  而叫你向里,同朋友们痛饮开怀。

  诗讲得成为一种乐趣,

  免去了逃避之嫌或废话连篇。

  我忽然感到不设法飞走

  倒使他们逃避得更远。

  这是一种航天的本领,

  称为高翔,会使你把明星扮演,

  (像王后和爱丽丝那样),

  努力叫自己停留在原地不变。

  可是谁又有勇气坐太阳神的车,

  系在一个气球下到处转,

  同一个什么人一起做间谍?

  且慢喊万岁,先给我答案。

  ……

  我说了我不想再飞了,

  至少一个长时期内。可是我没料到。

  即使在暴风雨般的空气里,

  被扬得四散,又落地播稻,

  脑子里七想八想,不断旋转,

  人们又在动了,我们也得上道。

  我没有重大的个人损失,

  不过这首诗可完成不了,

  得到平原上才能偷偷写成。

  我们在这里过了秋天。可是不妙,

  那可爱的晒台已经不见,

  正当群山把初雪迎到。

  兵士们会来这里训练,

  溪水仍会边流边谈边笑。

  (王佐良 译)

  这首诗是燕卜荪在南岳生活的记录和感想,该诗笔调依然机智,比他那些晦涩的诗好懂。从中可知“临时大学”的生活极为艰苦,但师生是乐观向上的,关于这首诗,他自己也说:“我希望当时的愉快心情表达出来了,那时候我有极好的友伴。”19有这种心情应该不止燕卜荪,但燕卜荪作为英国文学界的名人,能与中国师生一起安贫乐道,这只有高境界的人才能为之。这里我转录刘重德先生当年在南岳读书时写的一首诗来对照:

  雨夜

  夜,

  一团黑暗。

  浓密的云雾在奔腾,

  满山一片静。

  一所古老的学院。

  倾盆大雨下个不停,

  夹杂着远处的一阵犬吠,

  还有几声鸡鸣?

  惊醒了流浪者的怀乡梦。

  哪里怒马的悲鸣?

  战场厮杀的喊声?

  雨正在打着柏松,

  打着落叶的梧桐,

  也打着坚贞的巨石,

  一齐发出反抗的吼声,

  巧妙地

  交织成一支进军行。

  松柏、巨石、梧桐,

  经过彻夜的斗争,

  还依然常青、强硬、直挺,

  在打击中

  孕育着伟大的新生!

  从刘重德的这首诗也看出当年师生们的高昂斗志。燕卜荪诗中有好些地方值得玩味:如,他把南岳看作圣山,诗云“我所住的这座圣山,对于我读的叶芝有点关系。它是佛经圣山,本身也是神灵,它兼有两种命运,一公一私。”南岳的寺庙令他惊奇,南岳美丽风光给他灵感和力量,他说过:“这座圣山当然给予我真正的快乐,当我循山而上,发现我几乎立即跃上另一个大峡谷。神奇的中心就是力量感,任何有韧力的人都会从这里得到一种力量……”20他的生活情况在诗中再现,“‘灵魂记住了’——这正是/我们教授该做的事,(灵魂倒不寂寞了,这间宿舍/有四张床,现住两位同事,他们害怕冬天的进攻,这个摇篮对感冒倒颇加鼓励”。两人住一房,冬天来临,寒气袭人容易患感冒,艰苦条件如浮眼前,但他说得那样轻松和幽默。他还说到上课没有教材,全凭自己的记忆讲出。在这战争的年代,他知道诗不应该逃避政治,否则一切都变成荒唐。他对中国前途充满信心,在诗的结尾以南岳溪水欢笑来突出:

  可是不妙,

  那可爱的晒台已经不见,

  正当群山把初雪迎到。

  兵士们会来这里训练,

  溪水仍会边流边谈边笑。

  对燕卜荪的为人,人们评价很高,他的一位日本学生说他是位诚实、本色的人,对他的学生和朋友慈善有加。21他在中国的经历被他的友人写入了诗:

  在中国抗战中

  随北京的大学流放

  长途旅行

  他是其中一名教员;

  于是威廉22

  来到湖南和云南。

  他带着希望、信任四处跑,

  愉快地从混乱中逃跑。

  老师们仅教

  他们所记得的

  在严格的流转中,

  无法查实。

  这很适合威廉,

  他是误引文字的大师。

  在战火中组建的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在湖南上课仅三个月,由于武汉失陷,日机屡袭,长沙危急,迫于形势,1938年2月,长沙临大向昆明搬迁,抵昆明后成立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燕卜荪在湖南南岳时间不长,除了教书育人之外,他在自己诗里记录这段难忘的经历,并还写下一些重要论文,这些论文后成为他的又一本学术名著《复杂词的结构》(The Structure of Complex Words)。

  1转引自:谭合林编著:《天下南岳》,第128页,海南出版社,2000年。

  2关于这段历史可详见《北京大学校史》(1898-1949)(增订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又见周秋光、莫志斌主编《湖南教育史》第二卷(1840-1949),岳麓书社,2000年。

  3周秋光、莫志斌主编《湖南教育史》第二卷(1840-1949),岳麓书社,2000年。

  4柳无忌:《南岳山中的“临大”文学院》,原载《笳吹弦涌情弥切》,中国文史出版社1998年版。转引自周秋光、莫志斌主编《湖南教育史》第二卷(1840-1949)第817-818页,岳麓书社,2000年。

  5王佐良:《英诗的境界》,第168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年。

  6威廉·燕卜荪:《朦胧的七种类型》正文,第11页,周邦宪等译,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7年。

  7威廉·燕卜荪:《朦胧的七种类型》序言,第11页,周邦宪等译,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7年。

  8参阅赵毅衡:《新批评__一种独特的形式文论》,第13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

  9转引自David Perkins, A History of Modern Poetry: Modernism and after, p.74,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10 王佐良:《王佐良文集》,第204页,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9年。

  11 《威廉·燕卜荪同克里斯多弗·里克斯的谈话》,收在伊恩·汉弥尔登编《现代诗人》一书内,伦敦,1968年,第186页。转引自王佐良:《王佐良文集》,第205页,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年。

  12 John Haffenden, William Empson Among Mandarines, p.432,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

  13 John Haffenden, William Empson Among Mandarines, p.437,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

  14 钱穆:《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岳麓书社,1987年。

  15 柳无忌:《南岳山中的“临大”文学院》,原载《笳吹弦涌情弥切》,中国文史出版社1998年版。转引自周秋光、莫志斌主编《湖南教育史》第二卷(1840-1949)第818-819页,岳麓书社,2000年。

  16 李赋宁著:《人生历程》,第33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

  17 李赋宁著:《人生历程》,第34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

  18 刘重德:《浑金璞玉集》,第271页,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4年。

  19 转引自王佐良:《王佐良文集》第207页,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9年。

  20 John Haffenden, William Empson Among Mandarines, p.456-457,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

  21 Rintaro Fukuhara, Mr William Empson in Japan, see,Roma Gill ed., William Empson the Man and His Work, p.33, Routledge & Kegan Paul,1974.

  22 威廉指威廉·燕卜荪,他的英文名:William Empson。

  蒋洪新,湖南师范大学副校长,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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