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学院在溆浦
来源：《抗日圣地重千秋——抗日时期的怀化综述》   2014-05-30 15:11:45

　　谌宗汉

　　我进民国学院是在该院迁来大潭之后。学院的编制由两个院系组成，一文学院，辖中文、教育两系；一法学院，辖政治、经济、法律三系。因辗转迁移中，放弃了理工学院，按规定已不足大学条件，所以当时只能称为学院，正式大学名称的恢复，乃在转迁宁乡成立农学院，具有三个院系之后。以前在北平也称大学，创始人蔡元培。现任董事长张继，是国民党元老，并不理事。院长鲁荡平，宁乡人，政治经历：20岁就任湘乡县长，而后由党代表而中监委。学术资历只办过报，并无地位，但胆大机灵，是其特点，在学生中广为流传有他的一副座右铭联：“除死无大祸，讨米不再穷。”可能这就是他的人生哲理。至于学院和他的关系，按学生中的自我戏谑，是狼与狈的关系。因为学院属于私立，南迁后，经费来源全靠补助过日子，之所以来湖南而不能与国立大学并迁西南大后方，就因限于经费，所以只好由长沙而益阳而溆浦。主持院务的为教务长刘彦，秘书长李某，刘为外交史专家，很受师生敬仰；李是鲁荡平的代理人，思想刻板保守，但极忠于鲁。溆浦定址后，鲁只来过一次，还是匆匆而来，又匆匆去，他的专职是在河南任教育厅长，道远数千里，中隔几层敌占区。之所以握住这个院长把手不放的道理，就在于这是他的政治等码，可以挟此以自重，利于向重庆讨价还价。在学院本身，如没有他，可能无法继续生存，特别如元老职员中，有的还是北平本校——醇王府中穿过黄马褂游街的人，在此异常时代，更是无法生存了。

　　迁溆后，同学们曾一再掀起过国立风潮，要鲁下台，终因上无竞争对手，下有层层干扰，还是情况特殊，非鲁莫辱。

　　刘彦主持校务的时刻，学院的自由空气，还不失长沙大火时的风格，一个只为抗战，只为挽救民族危亡，由进步教授和学生共同参加与地方合作的救亡工作，确在溆浦不论从质量、内容、形式上都起到了前所未有的推动作用。如文化宣传的通俗读物，在各阶层中引起强烈兴趣，张天翼教授的新作《华威先生》，一经传播，在知识界中脍炙人口，只是溆浦当时党官贵胄中的“华威先生”太多了，他们不以为诫，反互相比拟，以耻为荣。

　　在学生与教授之间，无论学术研讨、时局议论中，都是各抒己见，自由倡议，其中当然存有分岐，也有思想斗争，终归于还算是言者无罪。

　　图书馆的藏书也算不少，应该说是学院的唯一财产了。公开借阅，无所谓书禁，政治经济丛书，有亚当斯密的《原富》和正统经济学，也有卡尔?马克思的《资本论》，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其余如封建的、资本主义的、唯心的、唯物的，应有尽有，各人所爱，各取所需。

　　在学生群体中，按语言、生活习惯的不同，自然地有南北地域体系，也有乡土帮口，就湖南籍的帮口来说，人数多又有影响的要算长潭、安乡、新化三帮了。但校在溆浦，却无溆浦帮，原因是人数少，只我和杨天海、谌贻照三人，而且志趣各异，不相为谋，以后虽又增添有黄孝旸、向隆元等人，未久又转学他去。

　　帮口的形成和其活动方式的各异是很自然的，时值抗战时期，局势变幻不定，大家有个团体，可以同舟共济，互相照顾，并且各自有其中心人物，进行活动。长沙帮有经济系王士达，他们与学校还发生了关系，得到训导长高达权和总务主任宋兰阶的支持，活动领域着重于生活方面。新化帮是中文系曾繁实最为活跃，他们团结在翦伯赞、张天翼教授周围，在抗日救亡宣传工作上起着主导作用。安乡帮以老练持重的教育系周伯玮为主帅，他们的关系是多面的，因得连选连任学生会主席。如果三个帮系要按政治倾向加以区分的话，长沙帮倾右，新化帮倾左，安乡帮则恰居于中。

　　武汉失守，抗战转入低潮，大资产阶级为呼应敌人诱降阴谋，开始鼓起了反共逆浪，溆浦县的反共走卒，在破坏地下党组织得手之后，开始向民国学院霍霍磨刀了，作为进步旗帜的翦伯赞教授，不得不在一次“狂醉”中悄然离校，继之经济系翦天民、中文系何鹏也去向不明。当县内曾福春被捕，作为爱国有罪的悲剧，我告诉过曾繁实，希望能在最高学府中，造起声援舆论，进行营救。曾一时也拿不出主意，只回答了你们溆浦县的黑暗，只有溆浦县人来承担起揭发责任了。谁知不久，他也被捕了。从此下落不明，解放后才查明二曾均被反动派暗杀于观音阁赤壁陇岩隙中，执行任务的刽子手为警察局巡官曾玉阶。

　　随着白色恐怖的加深，高达权的训导工作，也积极谋求发挥权威，除了少数人以群分，如蚁附膻者外，大多数都早已心领神会，知道怎么来应对现实，所以自由散漫，寄情皮簧，埋首书案，潦倒竹城者，不一而足，蔚然成风，客观上确也对社会造成一些“油渣”，“校纪松懈”的印象，但谁也不知道这就是见鬼神而远之的消极反抗，更不知道当真理遭到厄运时，所出现的一段沉寂是在思考比较，准备重新奋起的必然过程。1951年我与原学院教务处职员吕重典被保送一同到湖南革大学习时，从吕的口述中得知：学院自翦伯赞离开后，党的成员还有谭丕谟、张天翼和他自己，他还参加了地方县委工作，因执行隐蔽方针得当，而张天翼也同是早为反动派所瞩目的对象，但都在高达权等人的眼皮下，竞各安然无事这只能说明反动派还是无能的纸老虎。据此，党组织和成员能够保存的有力因素与接任刘彦的教务长王勤的正义立场也有关系，王为国内有名刑法学家，法制的观念极为强烈，治校理事，言必依法，为人公正，师生敬服有胜于刘，对外可以利川兽荡平中委牌子，吓服当地老鼠，对内坚持国共合作纲领的法律效力，强调人权保障，致使高达权，宋兰阶等不敢轻举妄动，无所施其技，是有决定作用的。其次，王为表示开明，学术自由，也采取了兼容并蓄方针，如对经济系，就特別加聘卢爱知，鲁昭庆，魏惕生分别任教授、讲师，使左、中、右三派齐备，各抒己长，任凭选择。系主任雷迅，义名淡秋，是湖南“明德”系的，在课堂内外接触数年，从未发表过政见，是一位随大流的好好先生。

　　在学生中附膻于高达权、朱兰阶的长沙帮的，有些人被吸收进入政治小圈子成为秘密成员，目的在争夺学生群众活动的领导地位，有些活动家更想藉此为毕业后的出路作些打算，但对消极看待现实的人来说，还是望望然去之，我行我素，只要河水不犯井水就够了。所幸这些怀有淘金热的活动家，以后还未发现有迫害异己的劣迹。

　　民国学院在溆浦这段日子，我从客观上留下的总的印象是：溆浦反动派结合校内反动派对进步力量的摧残，是费过心机的，但是有一件鲜明的事实依据来说明历史真象的，就是溆浦的党组织遭到了破坏，党的活动曾全部中断，而民国学院虽然同遭厄运，并有成员被害，可是组织却始终安然保存，以至再迁宁乡后，又迸发出一股新生力量。这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