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盟军飞行员泰勒相处的岁月
来源：北京新四军暨华中抗日根据地研究会 作者: 赵凯 张乃扬   2023-04-10 15:12:05

　　55年前，中国浙东抗日游击纵队救援了一名盟军飞行员泰勒中尉，在解放区疗伤休养两个多月的日目夜夜，泰勒中尉与战地军民同甘共苦，建立起深厚的友情。

　　世事沧桑，55年后的今天，当年曾担任泰勒中尉翻译的赵凯老先生从海外归来，特地到昆明拜会当年的战地报友张乃扬老先生，共同回顾中美两国军人在抗战的观苦岁月里，这段鲜为人知的特殊人生经历。

　　疗伤的泰勒穿上中国长棉袍

　　1944年冬，我们俩为了参加抗日，毅然决然地抛弃学业、职业，背着家人亲友，离开大都市上海，冒着生命危险，投奔浙东抗日游击根据地，分配在新浙东报社工作。

　　1945年2月1日，赵凯刚从连队采访回到报社，就被上级调去浙东抗日游击纵队司令部为被我军救援的盟军飞行员当翻译。这位被我军救援的盟军飞行员是美国驻华空军第14航空队第23战斗机队飞行员泰勒中尉。

　　当天，我们报社一行来到纵队首长住的院子里，在一间收拾得很 洁净的屋子里见到负伤未愈的泰勒中尉。只见他脸部和手还缠着纱布。赵凯先向他表示了我们对他的慰问和欢迎, 然后作了自我介绍，泰勒中尉听了很高兴，和大家一一握手后，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印有中文要求援助字样的证件给我们看，同时讲述他在上海空战中跳伞降落被我们军救护的经过，他是1944年10月到中国来的，先后参加过广州、香港、武汉等地的空袭战斗，都胜利返航﹍﹍

　　1945年1月21日，美国驻华空军第14航空队第23战斗机队出动26驾飞机空袭上海日寇军事设施，日寇也起飞了几十架飞机应战。在激烈的空战中，泰勒中尉驾驶的战斗机不幸被日军高射炮击中，油缸起火，他跳伞降落在距上海几公里的黄浦江边龙华嘴，即被当地群众和在附近活动的我淞沪支队救护，并迅速将其转移到安全地带。日寇四处搜索扑空。我淞沪支队为安全起见,遂派武装人员护送泰勒中尉于2月1日安全到达浙东四明山抗日根据地。对于这位盟军飞行员泰勒中尉，我们解放区把他当作贵客看待。为了使他生活愉快，安心养伤，早日康复，后勤部门要求炊事班除把伙食搞好外，还多次派人到宁波、余姚等敌占城市去购买面包、饼干、罐头、炼乳、巧克力和咖啡等食品给他调剂生活。泰勒中尉在根据地疗伤正是寒潮侵袭江南季节，为此泰勒中尉所住的小屋，每天专门生火盆给他取暖，还特地为他做了一件长棉袍御寒。山区没有什么娱乐场所，作为翻译的赵凯就经常陪他到文工团看排练，听音乐。纵队司令找来一本英文版的《战争与和平》供他阅读。有时，赵凯把根据地所办的报纸上刊登的国际新闻摘要给他听。同时，经过医务人员的悉心治疗，泰勒中尉的身体很快康复。在敌后物资极端匮乏的艰苦环境下得到这样的厚待，泰勒不止一次地在各种场合表示:“非常感谢” “非常满意”。

　　与军民同吃“年夜饭”

　　这个美国青年很有人情味。闲来无事聊天，最容易引发他的乡思。他想起家来，往往从口袋里掏出他和家人合影的照片，久久凝视。刚来不久，当他得知司令部有几位女同志分娩时，便坚持把专门买给他吃的几罐炼乳全部送去，说婴儿更需要这东西。

　　有一天，纵队何司令来看望泰勒中尉，这位身材高大的美国飞行员一时激动不已，把他从国统区到解放区所见所闻的感受向何司令员倾诉: 我过去对中国抗日军队的情况不大了解，在重庆只看见了国民党军官。现在知道谁在敌后真正坚持抗日，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是优良的军队，比国民党军队强得多。在重庆时，我和同事们因看不惯国民党军队消极抗日,常常和他们吵嘴。我特别讨厌他们的无赖行为。我们战斗机队曾经使用的江西赣州机场， 距我们飞行员的住处只有一英里路，一般情况,飞行员每天要往返六次乘坐汽车，总计需耗费五美元的汽油，而他们竟收我们二百四十美元!真是无赖。

　　由于泰勒中尉是我们的抗日朋友，当时赵凯和他又都是二十几岁的青年，彼此感情容易沟通，很快就建立了友谊。但能否完成领导交给的任务，赵凯还是有些顾虑。赵凯是刚走出校门的大学三年级学生，一般英语会话还可以应付，但是对军事政治方面的专用名词还是陌生的，身边又没有汉英词典一类的工具书可供参考，困难不小，后来，纵队司令找来了一份 《德苏战报》，赵凯就从其中摘录了手榴弹、轻重机枪、战俘等名词和一些有关的句子，汇编成册，边学习，边运用，遇到不清楚的就直接向泰勒中尉请教，听不明白就请他再说一遍， 通过不断实践，翻译渐渐熟练起来了。

　　凡是同泰勒中尉接触过的人，都觉得这位美国朋友开朗随和，他在极短的时间里便能适应根据地的环境和生活习惯。每天炊事班送来的饭菜，他吃得很香。对中国的糯米饭更是情有独钟，且越甜越好。对于绍兴老酒，他的兴趣更浓。

　　1945年春节来临，除夕那天，赵凯邀请泰勒中尉到新浙东日报社会餐。泰勒中尉看到报社住地家家户户都是男女老少欢欢喜喜围在一起吃“年夜饭”，而在此之前则从未见过。 我们告诉他，吃“年夜饭”就是吃“团圆饭”，出远门的人都要在除夕这一天赶回家吃“团圆饭”。他觉得中国重视团圆的传统很有意思。尤其使泰勒中尉感到新鲜的是餐桌上此起彼落的猜拳呼喊声。他很快学会了猜拳，兴致勃勃地伸出手指，用英语呼三喊六，有时五指全伸，连声呼喊，猜赢了就哈哈大笑，看着对方喝酒，猜输了就痛痛快快地自己干杯。他乐此不疲，引起满座阵阵笑声。

　　离别酒宴上泰勒高呼“中国万岁”

　　1945年3月初的一个下午，纵队司令部在梁弄镇召开庆祝苏浙军区成立和浙西、浙东我军几个月来歼灭敌伪军大批有生力量，以及对进犯解放区顽军反击战的重大胜利的大会。大家聆听首长和同志们的讲话，群情激昂，口号声、掌声经久不息，大会高潮迭起。此时，泰勒中尉也应邀上台讲话，他非常激动:“在根据地这样艰难困苦的环境下，我对所得到的帮助和厚待，十分满意，十分感谢，我非常敬佩你们英勇顽强的作战精神。”赵凯把这段话刚翻译完，台下便想起了热烈的掌声。接着，泰勒中尉撩起

　　长棉袍，拍拍腰间佩着的手枪, 兴高采烈地说:“这件长袍是到这里后发给我的，这支手枪是在上海救护我的淞沪支队的同志送我作为纪念的。”大家看着他身穿中式长袍，双脚立正讲话的姿态显得滑稽，顿时掌声笑声汇成一片。最后他说:“不久盟军要与八路军、新四军并肩作战，直到把日军完全摧毁为止。

　　你们可以建立自由的新中国，希望全人类脱离战争，过着和平幸福的生活。”泰勒中尉热情友好的讲话，博得了根据地军民一阵阵热烈掌声。

　　庆祝大会过后，有关的领导同志又忙于安排泰勒中尉返回基地的事宜了。经多方调查, 得知驻华美国陆军陆空辅助勤务战地总部在浙江临海设有办事处，经征得泰勒中尉的同意. 他先到临海，然后转往重庆基地。从四明山到临海，要经过新昌县，纵队司令便给国民党新昌县县长写了信，要求他们接待盟军飞行员并转送临海美军办事处。回信表示愿意照办。纵队首长遂于3月14日设宴为泰勒中尉践行。我浙东行政公署吴山民副主任即席赋诗一首抒怀;“赞盟军不远万里而来协助抗日，惜相处两月行将离别依依不舍情。”我军又将缴获来的一把日军指挥刀和一支日本手枪送给泰勒中尉留念。此时此刻，泰勒中尉对受到如此 隆重礼仪激动不已，他频频举杯祝酒，连声高呼:“中国万岁!”欢送宴会始终洋溢着中美两国人民为打击共同敌人所建立起来的战斗友情。

　　在这里我获得了许多永久的朋友

　　泰勒中尉于3月下旬离开四明山的梁弄镇,开始了他返回基地之行。为了确保他的安全，纵队司令部选派了一个排的兵力护送。那天,纵队首长和司令部同志在大雨磅礴中为他送行, 愿他一路保重，平安返回基地。泰勒中尉也是依依惜别，几步一回头，一再用英语要求大家返回营地，万万没有料到，当护送部队进入新昌县境内时，竟遭到国民党新昌县政府所属的竺桂招部队的伏击,新四军官兵对国民党地方政府的背信行径怒不可遏，为了泰勒中尉的安全,护 送部队即坚决予以反击;泰勒中尉看到国民党部队对其返回基地非但不予合作，反而袭击护送他的新四军，顿时怒气冲冲地拔出手枪要上前参加战斗，被同志们劝止，并拉他到安全地带去。经过一番激烈的交战，顽军虽然被打退了，护送部队也不宜继续前进，只好返回解放区境内待命。

　　事故发生后，纵队司令部通过各种渠道直接与美军驻临海办事处联系，对方同意接收泰勒，还带来了两支犀飞利墨水笔和一笔钱作为礼物，感谢我军对泰勒中尉的救助。美军知道新四军是不会收下他们的钱的，所以美军驻临海办事处主任柯克斯在给我纵队首长的感谢信中特地加以说明：“你们给这个飞行员的思惠，我们是永远无法偿清的。希望你们把这笔钱作为礼品收下”柯克斯在信中又特别强调我军救助泰勒中尉和对其悉心照顾，这种惊奇的合作精禅，将会大大缩短战胜共同敌人的时间!

　　当天，双方商定4月18日交接的时间及具体地点之后，我们就送走了美方代表。在回住处路上，泰勒中尉边走边问赵凯：“你愿不愿意同我到美国空军基地去?”赵凯笑着婉言谢绝：“假如你是中国青年，也会感到责任的重大。”他听了有所悟就不再提了。这天，泰勒中尉又给纵队何司令员、谭政委、刘参谋长、张主任写了一封感谢信，他要求将其信给战士们看，信中表示他希望同我军“很快并肩战斗，摧毁我们共同的敌人一一日本帝国主义!”

　　交接那天，我们一行来到了一座不太高的山脚下，部队即进入戒备状态。山脚下的另一端，有一群陪同美军驻临海办事处代表来的国民党官兵。

　　纵队首长代表决定由赵凯一人陪同泰勒中尉上山到交接地点，面交泰勒中尉给美方代表。待拿到他们开的领据后，赵凯即同美军一一握手告别，正转身举步下山，泰勒中尉快步上来，两人又紧紧握手……

　　这次，国民党军队不敢妄动，双方顺利地完成了交接工作。赵凯两个多月的“翻译生涯”也就宣告结束了。但是，我们同泰勒中尉的友谊是长存的。我们记得，泰勒中尉临离开梁弄镇时写给谭政委的信中是这样说的：“在这里我获得了许多永久的朋友，我希望以后能同我的家人一起再来拜访。”泰勒中尉在解放区两个多月与中国人民同甘共苦并肩作战所建立起深厚的友谊，成为这位美国朋友终身难以忘怀的记忆。

　　时光流逝，世事沧桑，55年转眼过去了，但我们俩对这段经历却永远也不会忘怀，我们深切地怀念着这位盟军飞行员泰勒中尉，衷心地为他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