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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野人山,我们九死一生 口述/王迪先
来源:《我们的远方故事:中国远征军中的黄埔军人口述录》P60-69   2024-06-06 11:18:47

  采访者:李岚、白廷兵、李晓湛

  整理者:王亚楷、白廷兵

  采访时间:2012年10月

  采访地点:湖北省武汉市黄陂区大堤村

  讲述者简介:王迪先,1920年5月22日出生,湖北武汉人。1938年,考入黄埔军校成都本校第十六期步科。1939年毕业后,被分配到第36军第96师,后又加入中国远军第5军第96师第287团直属迫击炮连,先后任中尉排长、代理连长。曾在平满纳、曼德勒同日军作战,并因掩护大部队撤退有功获得嘉奖,后经野人山回国。

  采访手记:王迪先住在武汉市黄陂区大堤村,我们辗转多次才来到这个安静的小村子里。老人已是90岁高龄,身体硬朗,家里人说他与人沟通较少,不过跟我们讲述他的那段历史的时候,老人说了好多,也许是有我们这些特殊的“听众”的缘故,因为我们都与“黄埔”有缘。

  当初,王迪先之所以报考了黄埔军校,按照他的说法是具有偶然性,“谁先出榜就去谁那里”,如今看来命运有时就因为一个单纯的因素而改变。老人在中国远征军序列中属于第5军第96师,一个在他看来不知名的部队,因为大家更多关注的是第5军中戴安澜的第200师。

  王迪先也跟随第5军经历了翻越野人山的残酷,用“九死一生”来概括真不为过。老人对穿越野人山的讲述完整而又具体,里面有许多让我们倍感惊讶的细节,如踏着腐尸的肉泥前行,如在行军中有饿死的也有胀肚死的士兵,等等。不禁让人感叹,那不堪回首的野人山中,埋藏着多少孤独挣扎而逝去的同胞亡灵!

  谁先出榜就去谁那里

  抗日战争爆发时,我正在学校读书。到了1938年武汉告急,我就离家到了陕西西安。本来我到西安的目的还是想继续读书的,结果到西安一看,形势已经变了。当时各地的青年,包括华北那边的,都到了西安,学生运动高涨,到处宣传抗日救亡。我受他们的熏陶,也决定投笔从戎,就报考黄埔军校。

  当时,西安有胡宗南的分校,有黄埔军校成都本校,有八路军的抗大,还有国民党的教导队,都在招收青年入伍。我报名的时候就想哪里先录取我,我就到哪里去。结果,黄埔军校成都本校先出榜,我就到那里。我们这些在西安招收的人,就一起走路去到四川。

  到了军校以后,我被分到第十六期第二中队,驻扎在四川的铜梁,一个在重庆附近的地方,而我们总队的其他两个中队是在成都。我们中队全是步科,其他两个中队是步科、骑科、炮科都有。我们一进去就是3个月的入伍期,入伍期满后还有一个甄别考试。这时我们学习的军事课程内容很多,包括战术、射击等,还有出课,出课就是出操。毕业的时候,我们有考试,包括学科考试、出课演练、野外作战的训练等。

  按正常来说,军校安排我们学习的时间是两年。结果我们提前一年就毕业了,而其他两个中队学习了3年。这是因为抗日战争时,前线需要输送大批下级干部到战场,我们就把本来两年读的书只用一年就读完了。毕业时,军校发给我们军官的制服,还有同学录,一人一本,还照过一次集体相。

  大家只晓得第200师

  1939年春节前毕业后,我被分到重庆的第36军第96师,同学一共去了10个人。我们刚下到部队,士兵都不认得,里面的情况也都不熟。分配后不久,我就跟部队出发参加昆仑关战役。我们到达了昆仑关以后进入战场,可是我们没有打,战争就已经胜利了。当时湖南还有战事,我们就转移过去支援。

  后来,杜聿明的第200师,还有荣誉1师取得战争的胜利。我们第36军被撤销了,并入到第5军,编到杜聿明名下。这时的第5军下面有3个师,包括:第200师,师长是戴安澜;新编第22师,师长是廖耀湘;第96师,师长是余韶。其中,第200师是杜聿明的嫡系部队,这是他的基本队伍。后来第5军成立之后换装备,杜聿明就把这机械化的装备装在第200师。所以,人家一提到杜聿明就只晓得第200师。像我们第96师,装备就是些普通装备,没有大炮,更没有什么战车,就是步枪、轻机枪、迫击炮之类的普通装备。所以说,我们第96师和新编第22师无论到哪个地方作战都不如别人,因为外面的报道都集中在第200师身上,到缅甸后也是这样。

  一开始就处于被动的地位

  到1941年年底,我们三个师由湖南、贵州进入云南。到了云南之后正好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基本上把东南亚的小国家都占领了。这个情况在我们进入缅甸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面对这种情况,罗斯福、丘吉尔这些首长就决定由中国派遣军队,美国提供物资,英国提供海军。但是英国的丘吉尔这个家伙非常滑头,我们到了缅甸边境的芒市时,我们军官还没得调来,他们就不让我们进去,让我们集结待命在那里等着,一直到日本进攻缅甸仰光告急了,才让我们进去。可是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把有利时间错过了,一开始就处于被动的地位。

  当时第200师首先到了同古,同古就是仰光过来一点的地方。他们在同古作战的时候,我们第96师就在平满纳构筑阵地,作为第二线阵地,因为当时军部的计划是准备在平满纳作战。我们这时有这么多支部队,我们的右翼是英军,我们的左边是后面的第66军和第6军,还有其他部队紧接到来,整个战线很大一片。结果同古守到一定时间,上面就让第200师突围出来了。

  当时战事确实很艰苦,我们在里面守了一个多月,消耗了不少军力。首先是那时候我们没有空军,敌人飞机轰炸我们阵地,整个前线都被炸得到处是坑坑洼洼,我们简单的防御就被摧毁了。那时第66军还没到齐,都是一批一批地投入战斗。这种临时的用兵,兵力是消耗了,但是在战斗中没起到什么作用。

  日本轰炸完了以后接着是步兵攻击,英国的军队不战斗就开始后退了。他们一退,日军就占领了他们的阵地,插到了我们的背后,对我们形成了包围。虽然我们的军备补给不行,但是我们的士气好,中国人能坚持抗战,就是凭着这个信心,都有牺牲的决心。战斗中,我们前面的阵地被日军占领了,我们就再夺回来,像这样的战斗我们经过了半个多月,才形成对峙的局面。

  浴血突围获嘉奖

  对峙局面形成后,日军又增加援军,在飞机低空掩护下用步兵攻击。前面的飞机在天上进行低空扫射,我们进入阵地后都暴露在阵地上面,这下我们的伤亡就惨重了。就在这种牺牲代价下,我们还坚持了14天。后来阵地不断缩小,到了第14天的黄昏,我们也开始突围。

  突围是在深夜的时候,我们派遣小部队从正面出击牵制敌人,掩护大军撤退。到了夜晚,信号枪一开,前面的突击队就开始冲了,枪声、手榴弹的声音、喊杀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声音很大。终于,我们在日军的包围圈中打开了一条道。不过我们伤亡也很大,当时突击队里有我一个同队的同学,叫姚孝清,他那班的士兵一个都没回来,我们的一个团长也阵亡了。

  我们突围冲出来以后,先到了平满纳,后来到了曼德勒。上面本来准备把曼德勒作为第三个阵地,继续跟敌人抵抗,结果这个计划破产了。当时在第66军防线那边,日本人派了轻快部队跑到他们的后边,把腊戍占领了。腊戍靠云南很近,这就等于把我们后路掐断了,我们就不能够退回到云南。这样一来,曼德勒也不能守了,包括英国军队,还有我们,再加上难民,都开始逃跑。而跑的方向最好向边境、向北边跑。我们第96师在后面担任后卫,我们一面突围,一面跟敌人且战且走,这个任务很艰巨。第96师本来是一个不出名的师,但在这次撤退中,把这个任务完成得很漂亮,获得了军长的嘉奖。首先,我们部队还保持建制,没有被打烂;其次是我们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让大部队能够从容地向印度转移。我们主要是突围的时候伤亡大点,因为敌人用空军扫射造成很大伤亡。

  把迫击炮当成平射炮使用

  在这期间,我担任迫击炮连的副连长职务。本来迫击炮是小型炮,配属在步兵里,一般一个团一个迫击炮连,一个营一个迫击炮排。我们迫击炮连没有直接面对敌人,因为我们那个迫击炮没有近战的能力。但是我们迫击炮连也出现一个奇迹,就是把迫击炮当成平射炮使用。

  本来迫击炮不是平射,而是抛物线射,一般情况下,迫击炮是放在阵地的后面,在阵地前暴露的很少。但是我们连队作战的时候,前面的阵地让敌人占领了,团长下命令,让我们把这个阵地夺回来。这样一来,我们在后面就不方便,瞄准、射击都很困难。这时候我怎么办呢?我就跑到前面阵地去侦察距离,把炮的位置先放好,把我们应该装几多药包都计算好,回来后把这个情况跟士兵交代清楚。然后,士兵在阵地前就把炮架起来,按照原先准备好的发射炮。发射炮以后,我们就撤回来,如果不撤回来,敌人就会反击你。

  撤退时,最困难的就是吃

  从曼德勒突围后,日军已经把我们退回腊戍的路给掐断了,所以不能向这边走,有的部队像新编第38师就到了印度。戴安澜的部队在我们前面,在密支那被日本占领以后,他趁日本人占领密支那不久,立足不稳,所以他准备强攻,结果成功了,但他本人负伤阵亡了。杜聿明命令我们部队负责保护军部撤退,刚开始还能按照纪律撤退,但后来越来越乱。在翻越大山的时候,我们军部和我们的汽车、大炮在翻山之前就都销毁了。

  在撤退之前,我们每人都尽量带粮食、带东西。我们也没有向导,就是凭个人的方向感,前面有人侦察,有人开路。当时忘了是第487团的副团长还是我们师的副团长,叫漆云鹏,带着一个营在前面开路。遇到上坡的路,他就把路挖成可以一步一步那种。那个地方藤枝满布,我们可以拉着这个藤蔓走。遇到水多的地方,他们会想办法把那个高高的树砍倒,放到湖面上,人就由湖面上的树跳过去。我们一天到晚都是步行,一共走了9个多月。

  后来粮食吃完了,我们就吃那个野菜。刚开始发现野菜会收集起来背着走,后来看到野菜遍地都有,就不背着走了,走到哪个地方就到那里就地吃。那时候不管水好不好,只要是有水就行,用柴火烧水。最困难的就是吃了,我们把带的那个牛杀了炸过也不好吃,因为没得盐,我们当时盐带少了。

  那个地方老是下雨,枯树枝蛮多的。有人就把罐头盒子吊到树上,有人挖一个东西吊到树上,有人吊个各式各样的袋袋。那时候彼此照顾对方的也有,但还是各人顾各人的,官顾不得兵,兵也顾不得官。艰难的时候,我们饿死的也有,病死的也有。中间曾经跟重庆的电台联系上了,他们也派空军来空投。但空投的东西很少收到,因为山陡,树又多,到处是湖、涧,掉下去或者挂在树上就找不回来了。

  后来快到云南边境的时候,当地人备了干粮送给我们。但他们还要留些在回去的路上吃,所以我们一个人分到几十斤粮那就很不错了。这些干粮救了一些人,但是也死了一些人。因为有些士兵很久没吃到粮了,一看到就抢来吃,一下子吃太多,胀肚就死在那边了。当时我们有四五千人,可是回到中国来的只有一两千人。

  穿过野人山,九死一生

  我们刚开始撤退的时候还是保持建制,成营、成连、成排地走。慢慢的就有人掉队,掉到后面来,就跟着后面的部队走。掉到后面的就三个一群、五个一组,沿着前面开路的人刻在树上的记号走。

  至于晚上睡的地方,那地方竹子很多,我们就用竹子搭成个架子,有水的地方就垫高过水,再铺些叶子在上面。那边芭蕉叶很多,盖上这个睡得会很好,还可以遮雨。但是一到晚上就不行了,那些叶子就卷起来了,流到河里去了。我们每到一个地方休息,搭棚在哪里,都是按照命令要求的。

  一次宿营时,士兵们为了照顾我,安置在一个前面人搭的旧棚内休息,棚内尚有一人睡着。第二天早上,我想叫他起来一同走,才发现竟是个死者。当时我也是太累了,睡了一夜都不晓得,后来醒来才发现。

  又有一回,我的脚被刺伤了,走得慢一些。天快黑的时候,看不清路了,我就停了下来,靠着树过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天亮了以后再看路的时候,发现好在没往前走,再往前走就要出危险,因为前面在草的掩盖下有个很深的洞,要走过去就掉下去了。所以在这种地方,一定要拿个拐杖先探路,然后才能走的。我们前面开路的人,就是负责做记号的。

  整个林子里,我们都没有发现土著人,野人也没有看到过。但是我们在过江的时候是靠当地人帮我们过的,那个江上面是溜索桥,现在已经加了铁桥了,我上次在电视里看到过。那个江好宽,也蛮深,而桥建造的很简单,这边和那边用那个绳子拉得紧紧的。两边是木头的,打个眼吊个绳子,在上面系个绊子,踏脚用,后面加个板子是屁股坐的,两个手就按着,搞到一定高度,把它一放就开始滑。它有一个升弧,一个降弧,中间低,来到中心后,另外一边是升弧,就滑不动了。我们就用两个手按着那个板子,把两手伸直,把前面那个绳子向后拉,身子向前挺,一拉一挺,慢慢地往前走。

  当时我跟一个身体好的士兵商量,我说你在前面,我在你后头,你这个坐板和我这个坐板连在一起,我们配合着拉,他同意了。我们各有一个坐板,坐板和坐板之间接着,前面一拉就带动后面的,就这样把我也带着往前走。因为他有力,所以我过得还蛮顺利。到对面以后,后面的人把绳子拉回来,供下面的人使用。

来源:《我们的远方故事:中国远征军中的黄埔军人口述录》 广东革命历史博物馆编 广东人民出版社2019年出版 P60-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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