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者:徐丽飞
整理者:钟祥宇、吴峥嵘
采访时间:2012年11月20日
采访地点:江苏省金坛市
讲述者简介:徐沅甫,1923年出生,江苏金坛人,祖籍安徽徽州。1942年,从黄埔军校第六分校第十八期工兵科毕业,分配到第6军工兵营任排长,曾担任黄杰的警卫排长,参加过松山战役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定居广东合浦县。后返回家乡金坛,在煤球厂工作到退休。
采访手记:徐沅甫从黄埔军校毕业后,分配在第6军。在自己的从军生涯中,老人最得意的事是在芒市拆炸弹。那是部队到达芒市后,徐沅甫跟随总司令黄杰等一行人来到一个土司衙门的会议室里,看到中间摆着一架钢琴,总司令部准备就设在这个地方。徐沅甫发现了其中的问题,连说不行,得先排弹。结果,真有炸弹在里面。老人还告诉我们,在部队撤退的时候,他曾跟后来出任台湾“行政院”院长的郝柏村同在一个办公室待过,不过人家是参谋长,比自己大一级。
除了老人的经历,最吸引我们的是老人保留下来了不少中国远征军时期的物品,如行军床、毛毯、在畹町时获得的日本手表等。老人告诉我们,手表去年都还在走动。
从大户人家流亡到醴陵
我的祖籍是徽州,老太公时候到金坛来的,我是第13代,我家就在当时太平天国戴王府旁边。1998年的时候,我才搬到这里,老房子很大的,可惜没了。太平天国的时候把老金坛人都杀光了,现在的人都是后来迁过来的。新中国成立前,每一条街都有我家的铺子,卖布、衣服和糕点等。
我16岁时,金坛已经沦陷了,日本鬼子来两三年了,金坛金城中学也停课了。我们这条街都是日本鬼子,每次进出都要行礼。我跑到江苏溧阳,再从溧阳跑到安徽、浙江、江西,一直到湖南。大后方的人待我们很好,我们住在老百姓家里。我在湖南醴陵的坪石中学读了一两年书,吃饭念书都不要钱。在那里,我们还有个话剧团,是爱好文艺的学生组织的,礼拜天演戏给老百姓看。
报考军校,我年纪最小
后来看到黄埔军校招生,我就报名了。但那时我人小,体重不够,我就把铜板放在鞋子里,勉强给录取了。到了第六分校,班里编册的时候,我年纪最小,比苏联的枪都矮。虽然我是大户人家出身,家里有几百亩地,但我小时候在家就锻炼自己洗衣服了。我到湖南是一个人去的,到部队碰到几个无锡的,我的衣服他们就帮我洗了。因为我最小,当时只有十六七岁,军校毕业的时候也才20岁。
我在广西桂林李家村入伍,生活是很苦的。在军校只有两餐,8个人一桌一个铁盘子,上面看起来是红色的。吃饭就几分钟,哨子一吹就没得吃了。吃的菜就是盐水加红色的辣椒粉。那时候都是夜盲,因为吃的都是盐水。入伍两三个月的学生轮流上街买菜,轮到的时候就到队长那领钱。买什么菜呢?就是广西那里的芋头杆子,根本就没有肉吃,要改善生活就自己去上山砍柴。
我们平常早上晨操,回来吃早饭,上午两小时上课,下午进行战斗训练。每天如此,训练是很严格的。每一次排队开饭之前,先要完成一系列动作,包括跳高、跳远、双杠、木马、单杠,这几关过不了就站在那,都过了才能进食堂吃饭。有一个人叫刘彩申的,是部队保送的,因为没有文化也要参加学习。他是山东人,人高马大,身体很不灵活,挂腿挂不上。教官就叫我教他,他一直就过不去这一关。
我们主任是黄杰,我对他比较熟悉。蒋介石有时也来讲话,有一回,他来训话,我们大队长姜望山做了一个报告。蒋介石很识人,就问他是哪个部队的,然后跟他个别谈话,后来就把他提拔上去了。
军校里的两三件事
入伍6个月以后,我们要集体入党。我还记得我的党证号码:军元字07981,有光着头的像。刚入伍的时候,我留着西装头,教官让我去剪一下,我一天理了4次头他都不满意,最后对我说你干脆剃光吧,结果我就剃了个光头。
学校里有回教队,他们在桂林做礼拜,不吃猪肉,不过学校也没有猪肉。那些比我大的人要吃3碗饭,我就吃一碗。很多人觉得军校太苦就跑了。
我们同学中也有华侨。有一天,教官在上课,我们在下面做小动作。有个新加坡的华侨和别人谈恋爱,部队里是不能谈恋爱的。教官在上课,我们就传那个华侨和那个女人的画。教官发现了,他就问我上课上了啥,我都答出来了。最后,那个新加坡华侨同学被开除了。
桂林那边全是石头山,石头很锋利。我有一回爬山,上去了下不来了,只好跳下来,后来觉得真是很危险。漓江的水也很清,可以看到江底。有一天,一个来自苏州的教官的女儿在漓江边洗衣服掉下去了。教官对学生说,谁把她救出来就把她给谁做老婆。后来救上来了,但她还是死了。那个教官就把一个丫鬟给那个人做了老婆。
工兵科的主要课程
6个月以后,我们开始分科,个人自愿填报。其中,步兵、工兵、骑兵、炮兵、航空兵要有很好的体格。我有一个同学本来要开汽车,因为眼睛不行被刷下来,就到步兵来了。我填的志愿是工兵,分科以后就到专科学校去了。工兵学校在湖南醴陵,教育长叫林伯森,广东客家人。我在那学习了3年,毕业后分到部队。
工兵学的主要课程是战术、地形、兵器、筑城这4门课,还有附带的驾驶。学习爆破铁轨,用5个黄色炸药管,引信就放在铁轨交接处,雷管一炸就爆了。打仗前要熟悉桥梁的情况,有道路测量、天文测量、坑道测量等。一座山两边挖,要对的上,数学几何三角都要用。还有架桥,比如说这个桥在战争的时候,要用53加仑的汽油桶并起来,因为怒江下游的萨尔温江流速很快,架桥是有吨位限制的。
随第6军驻防怒江,在松山挖坑道
我们在工兵学校学习两年多毕业了。因为我们是第六分校委托教育的,所以黄杰就把我们调回第6军的部队,后来我也一直在第6军。我们先到昆明,住在昆明翠湖军部招待所。之后下部队,部队驻扎在凤仪,经常调动。
到第6军后,我被分到工兵营第2连任少尉排长,营长叫姚一,浙江人。我们主要负责防守云南怒江,一个排守3个渡口。这3个渡口,相距很远的,一个叫中渡,一个叫酸枣陵渡口,一个叫瓦答渡,一个排3个班刚好。晚上要巡逻,到每个哨所检查,不能睡觉,因为鬼子就在对面。
在第二次过怒江时,我们一个连的连长牺牲了,叫杨华兴,黄埔军校第十四期的,他的爱人是湖南的大学生。当时,我们出发到云南楚雄,坐在军车上,连长也在上面。国军飞机过去的时候,我们都抬起头看飞机,但是车后面没有挡板,车一开,连长就被抛下,头上跌破很大一个口子,就死了。
松山打的都是坑道战,很惨。我们死了一个叫吴克航的同学。在松山挖坑道时,我接到命令,调去司令部给黄杰当警卫排排长。黄杰叫我“小排长”,待我很好。我跟他们打到龙陵、芒市,一直到畹町会师。
在芒市发现敌人炸弹,日本人野心很大
记得在芒市的时候,那里有个土司衙门是西式的洋房,里面会议室很大,中间摆着一架钢琴。总司令部准备设在这个地方,我说不行,要拆弹。西南联大的学生做翻译,但学生不知道什么军事名词,我就和美国佬说有5个山炮弹,要是爆炸,房子就没了。我本来要自己去排弹,黄杰叫美国人去拆弹。那个美国人去拆炸弹的时候还跟我说,他如果死了怎么办?我说不怕,还叫他把排出来的炸药给我。那种炸弹有震动就会响,我本来是准备拿来炸鱼的。后来,美国人成功把炸药拿出来了,但是没给我。
我们本来还要打到密支那,英国人还不让我们过去,结果他们又不行,一个坦克营被日本人围着还叫我们救命。日本人说不怕皮鞋兵,就怕草鞋兵,我们就是草鞋兵。我有一块日本表的战利品,叫dustproof(英语:防尘的),是防沙尘的,日本人准备打苏联时用的,可见他们早有准备。日本人平时教育自己的小孩,说苹果好吃吧,苹果在中国河南,要吃去那里吃。可见日本人野心很大。
在途中俘虏的日本兵
后来,我随部队返回云南保山,在途中还俘虏了一个日本兵。他会说中国话,能写一手漂亮的中国字,我就让他做文书,帮忙刻钢板、抄文件之类的。他本来说他是台湾人,父亲在上海做生意,训练了一个月就来当翻译了。我看出他根本就是个武官,他骗我说是文官。他在昆明待了一年多,后来说要回家。我说你家不是在台湾的吗?他说他其实是大阪的,名字叫佐竹一。他还给了我一个帆布船,他一个我一个,还留下一些东西让我保管,说是宝贝,是日本货。后来,我就把他送到昆明机场,他就回日本了。
回到保山后,我做了副连长。有一个同学从云都那边过来给我带了很多战利品,有日本造小地雷,还有磁性地雷。没多久,当我们听到日本人无条件投降了,我就把10个地雷连着放,庆祝胜利,高兴啊。
从澳门回来,“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后来,我们团到广东惠阳东江那边。我们团长是做情报的,原来是南京情报第二厅下面的团长。一天晚上,他要用汽油桶放火烧惠阳那个桥。我说:“不能烧,一烧就火光冲天,就暴露了。我们没有任务打仗,可以撤退的。”结果他一烧,解放军的部队就跟着来了。
我们从海南岛回到北海,准备从这里去台湾。后来,我们又从北海回到珠海,住在一个叫玉珠村的小村子,对面就是澳门。我们经常去澳门玩,穿的都是西装便衣。有共产党人做工作,叫我们把部队拉过去。我说我们都想回家了,不打了,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其实,我们这些在部队里面的,都不怎么管政治,目的就是保卫国家。政治很简单,字面上分析,“政”就是大家的事情,“治”就是管理,管理大家的事情就是“政治”。你要把大家的事情管好,让老百姓吃得好、用得好就好,老百姓过得不好就要造反。
来源:《我们的远方故事:中国远征军中的黄埔军人口述录》 广东革命历史博物馆编 广东人民出版社2019年出版 P292-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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