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和一九四三年十一月,我以“头颅捐慷慨,热血写诗篇”的豪迈心怀伴和着战地弥漫的硝烟,参加过“长沙会战”和“常德会战”两大战役,为粉碎日寇灭我中华的险恶阴谋、伸张中华民族气节,献出了自己的青春年华。为了再现当年浴血沙场的风采,以慰先烈在天之灵,特就记忆所及,追述往事于后。
(一)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中句,日军第三师团,另加八个联队,大举入侵湖南,他们安图占领长沙攻陷衡阳,打通粤汉铁路,以达到继续南犯的战略目的。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为粉碎日军的这一战略阴谋,急调第十军保卫长沙,以歼敌于长沙城外。第三次长沙会战的序幕拉开,当时我在第十军一九0师五六九团二营五连任上尉连长,奉命急赴前线。
一天深夜,寒气逼人,我和几个排长分途检查岗哨回到连部,传令兵破门而入,报称“日军急渡新墙河,向我长沙进犯,师部令我连漏夜启程,在二十四小时内赶到长沙小吴门待命。”接令后我即嘱各排长回排检查士兵的武器装备,并令炊事班即刻煮饭,同时叫特务长带两名炊事员马上出发,到离城三十里处埋锅造饭,并嘱他买一头肥猪宰了与弟兄们助助兴,好打日本强盗。之后,我即令全连集合,抄小路漏夜直奔长沙。
一路上,呼啸的北风象根根藤条抽打在脸上麻辣辣地痛,鹅毛似的大雪沾满了一身。鸡叫头遍,我们来到离城约三十里处,特务长的饭早已煮好,全连就餐后已近拂晓,我连即进入长沙城,到了营部,营长刘兆坤(湖南零陵人)即带我视察地形,命令我连死守小吴门,他指着地图告诉我,长官部在岳麓山,军部在天心阁。我营第四连守火车站,第六连守北大马路。右翼部队是预备第十师,师长万先觉率全师官兵守陈家大山,师部设妙高峰。还有第三师是军的预备队。
奉令后,我即离开昔部,带领全连在小吴门构筑工事。没过多久,营长在电话里通知我,日军已越过新墙河,现已抢夺陈家大山,预备第十师与敌正处在激战之中。陈家大山是城外的制高点,它是长沙城的屏障,为兵家必争之地。日军集结大量兵力、飞机和大炮,问陈家大山猛攻。此时的陈家大山,硝烟弥漫,喊杀声震耳欲聋。陈家大山的阵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双方争夺十分激烈,后终因抵挡不住日军的轮番攻击而沦入敌手。日军的前锋已直指师部妙高峰。这时,参谋、副官都劝方师长丢弃妙高峰进城。方师长满腔悲愤,拒不退让,并亲率反击部队,包括辎重营都拉上去了,经猛烈反击,夺回了陈家大山,巩固了阵地。
日军攻山受阻,便改变进攻目标,他们纠集兵力扑向小吴门和北大马路,日机的轰炸重心也随着转到了小吴门、北大马路一线。日军的钢炮不停地向我连阵地轰击,前沿的工事不断被炸毁。这时,全连官兵没有一丝恐惧,奋起还击,决心困敌于小吴门外。我们在小吴门阵地坚守三天三夜,日军始终未越进小吴门一步,丢下的是一百多具横七竖八的尸体。后来见损失惨重,便停止了向小吴门冲锋,枪声渐渐稀落,最后,枪声全停了。此时我环顾整个长沙城,全处在一片喊杀声中。日机成群地在市区上空盘旋,俯冲扫射,特别是北门、麻园岭、湘雅医院一线,日机轰炸更为频繁,战斗更为惨烈。我与几个排长一起研究了战况,命令各排加紧抢修工事,作好再次反击日军的准备,最大限度地做到保存自己,击溃日军,并严密注视六连方面的动向。刚过不久,只见团部副官朝我连阵地飞奔而来,团部特务排也紧跟在他的后面,我揣度情况有变,赶忙迎上去,团部副官对我说:“六连部份阵地失守,日军已向北大马路进犯,团长命令你们火速增援六连,夺回六连失去的阵地,死守北大马路,不准日军进北大马路一步,小吴门的阵地由团部特务排接替。”
接令后,我即令全连紧急集合,向北大马路跑步前进,穿过中山路,赶到了天主堂。日军好象发现了我们的意图,他们的飞机朝天主堂一线轰炸,街心的麻石伴和着泥水和雪块,被掀起一丈多高,我们的身上溅满了泥与雪,我部行动受到了阻碍,只得就地卧倒雪里。这时,四连从我连左翼增援六连,也同样被日机炸得抬不起头、狡猾的敌人把主攻目标转为北大马路,密密麻麻的日军发出一阵阵怪叫,如潮水一般向六连阵地卷来,六连沿北大马路的碉堡,已被日军枪占了三个。日军组成密集的火网,掩护着步兵向我六连纵深发起攻击。六连弟兄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我连与四连亦同时奋起还击,几次都被日军密集的炮火压下来。日机轮番轰炸,烟雾不散,我们万分焦急,旋向团部报告,请求地火支援,不一会,团的迫击炮连与重机枪连,苦的迫击炮排赶来了,团部副官带来了团长博志豪的命令,将团部前来增援的迫击炮连、重机枪连及普造击地排归我指挥,并令我们迅速夺回六连阵地,死守北大马路,不得使日军越进一步。接团长令后,我带着前来增援的各连、排长走进天主堂旁边一间小平房里,疾速摊开地图,部署战斗任务,炮连在天主堂架炮,目标是湘雅医院、麻园岭、北大马路,任务是轰击日军工事,和向我阵地冲击的日军,并掩护我军冲锋。重机枪连除留两挺掩护步兵冲击外,其余四挺扼住北大马路路口,不准日军进中山路一步,步兵在炮火的掩护下,必须拚死夺回六连失去的阵地,进而守住北大马路,屏障军部。
部署完毕,刚收拾好地图,突然轰隆一声,小平房的门窗被震踏,房檐上的瓦全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一颗重磅炸弹自天而降,落在小屋的天井中,幸好是一颗哑弹,没有爆炸,好险!大家都不由一怔。这时我高喊一声“各就各位,投入战斗”,率众跑出小屋,冲进滚滚的硝烟之中。一利那间,炮连炮排以密集的炮弹射向敌阵,湘雅医院、麻园岭、北大马路的日军阵地,腾起一股股烟柱。长官部在岳麓山的长射程炮亦同时轰击湘雅医院的日军,日军抢占六连三个碉堡后,其气焰更加鬻张,他们不停地嘹叫者往中山路涌来,但被我重机枪连压倒在街口抬不起头,我步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取六连丢失的阵地。不久,三排已夺回了第一个碉堡,二排亦已通近失去的第二个到堡,一阵强攻后,日军似乎醒悟了,他们组织重兵攻击北大路口,刚跑不到十丈远,忽见机枪连传令兵倒在雪地上,我赶忙把他搂在怀里,只见他胸部左侧被子弹洞穿,左耳被擦伤,全身都是血,他抬头望着我,大口喘着粗气,艰难地说:“报告……连长,机枪连挺不住了,已冲……进来……一股日军,请求支……”话冒说完,便晕倒了。这时,情况十分紧急,我叫卫生员将传令兵的伤口包扎好,便迅即带领一个班的预备队和连部人员往北大路口飞奔,此时的北大路口已卷入一场巷战之中,冲进来的日军正与我军争夺路口的每一幢房屋,麻园岭的日军以更猛烈的炮火掩护其部队向我轮番冲锋,路口一幢木结构两层楼房里,日军一挺机枪向我占据的房屋扫射。我带领预备班以神速的动作越过街心;闪身进入楼房,登上二楼,一顿猛射。五个日军来不及转身便栽倒了。此时三排长赵金良(浙江人)也带一个班从碉堡里杀出来。麻园岭日军的炮兵,自恃占据有利地形,对着北大路口袭击。炮弹不时在我们身边爆炸,我传令天主堂的炮连、炮排压住麻园岭日军的火力,掩护步兵冲锋,炮连炮排集中火力攻打麻园岭,把整个麻园岭几乎掀翻了。与此同时,我们与窜进路口的日军展开了肉搏,一时杀声四起,战士们身上溅满了血。北大路口的敌人被我这死命的攻击所震慑,加之失去麻园岭炮火的策应,军心动摇,开始溃退。此时传令兵报告,最后一个弱堡已被三排夺同,全部抢回了六连失去的阵地,士兵们听了这胜利的消息,无不为之振奋。在此形势下,我们进而奉命发起了突击前进,合围北大路口,全歼路口之敌的攻势,士兵们纷纷向前突进,合围圈渐渐缩拢。我正准备从楼上下来,只听三排长赵金良惊呼:“前面滚进来一个敌人。”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一个日军从我们斜对角的平房里冲出来,几个翻身便滚进北大马路,跃到我们房脚下,对着我们架起了机枪。三排长对着墙下“砰”的一枪,这日军还来不及扣枪机便翻倒在地。不一会,平房里又滚出两名日军,连枪带尸拖着就跑。我们奔下楼来,尾追不舍。两名日军见势不妙,赶忙弃下尸体,就势架起机枪,我军一新兵眼疾手快,迅步向前,甩出一颗手榴弹,“轰隆”一声,敌人连人带枪一齐被炸飞了。四连突破日军的火力,也冲杀上来,向我连靠拢,形成夹击之势,尽管敌人无休止地轮番冲击,始终未越北大马路一步。
为了彻底击溃日军,长官部调王耀武的七十三军和周辉元的七十四军。从平江直插岳阳,截断日军退路,日军见势不妙,不得不丢弃遍地军械及尸体,狼狈逃窜。
战争结束后,我和一、三排排长来到北大马路,查看了死难弟兄的遗体,有的被刺刀捅穿了肚子,肠子溢在外面,可手里还死死地抓着枪;有一新兵,身中七弹,仍然在雪地上朝日军阵地肥行了十多米,终因血尽气绝身亡;二排长右腿被炸飞。雪地上留下了他一片鲜红的血。北大路路口的房屋大都坍塌,街心路面的麻石大都被炸弹炸烂,砖墙上弹痕累累,这一切,记载着日军进犯长沙的罪行,记载着我军保卫长沙的壮烈情景。
我们顺着中山路走到湘江河边,沿河一线停满着棺材,我军阵亡之军官均用红绸包裹,收殓入棺;士兵均用白布包裹,由掩埋队用船运往岳麓山安葬。我们望着接连不断运过河去的灵柩,一排长无限感慨地对我说:“连长,你不是说过,咱们不会死,一个也不会死吗?”我默然无语,只有泪水盈满眼眶。他们为民族尊严英勇抗敌。他们没有死,他们永远地、永远地活在我们的心中。
(二)
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上旬,日军集中十几万兵力向我常德大举进攻。我常德守军七十四军和五十七师被重重包围,情况十分危急,我第十军奉命火速支援。时我在该军一九〇师五六九团二营五连任连长,亲历其境。兹将其战况,记述如下。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第三次长沙会战后,我连奉命重返株洲,担任株洲警备。在株洲为了提高部队战斗力,更好地痛击日军,终日操练不息,技术战术不断提高。
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一点多钟,我连正在山上演习,刚讲解完科目,只听营部吹响紧急集合号,一听号声我连立即整装,向营部跑去。
全营在营部驻地附近的一个山坡上集合;营长刘兆坤(湖南零陵人)站在一个土坎上讲话,他说:“日军进攻常德,七十四军与五十七师被围,上峰命令我们迅速轻装驰援,所有被服用具等留在株洲,只带枪枝弹药,即刻出发。”第三次长沙会战后,连以上官长的家属大都接住株洲,由于战事紧急,均来不及话别,便勿匆带领部队上路了。
部队达到军山铺后,师长集合全师官兵讲话,部署战斗,命我团第三营为前卫,该营第九连为尖兵连。部队进入谢家铺,突然听到“砰”的一声枪响,前面已出现了敌情,部队加速往前赶,接着又响几枪,行军速度更快了。不一会机枪像炒豆子一样响了起来。原来日军占领常德后,兵分两路,一路向西往桃源、沅陵另一路向东骚扰汉寿、益阳。这路日军行经谢家铺时,恰遇我军前卫尖兵班,相遇而打响了。
接火后,双方以神速动作,抢占有利地形摆开战场。我第九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抢占了一个山头,第八连亦相继冲了上去。日军见状,慌了手脚,嚎叫着向我抢占的山头扑来。斯时,师长亲临前线指挥,命我全团迅速摆开往前冲击,连克日军数处阵地。敌人赶忙收缩,重新纠集兵力,分左右两侧向我九连阵地包抄,傍晚时分,九连已被日军重重包围,继而整个三营全处在日军的包围之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团部命我二营从外围向日军包围,但日军又从我营的外围包抄。当晚枪声四起,喊杀连天,持续了一个通育,战斗非常激烈,只有三、四个钟头,我团连续死亡了九个连长。当我向团部告急,请求大力支援时,才知道我团全被日军包围了。
团长下达了“二营第五连跑步赶到团部,归我指挥”的命令,我奉令迅速集合部队赶到团部,只见团军需主任头部负伤,血流满面,辎重营尾随他东奔西窜,十分遑急。本来镇定的团长也显露了几分慌乱,他从掩体里奔出来,握着冒烟的手枪,严格训斥这慌乱的人群。我急忙上前,向团长一声报告:“第五连奉命赶到。”团长即命我连杀出一条血路,让团部冲出去。
我接过命令,即集中全连火力,选定一处村田开阔地为突破口,令全连突围。我六挺机枪集中火力打一点,一阵扫射后,即命官兵发起冲锋,往两边打,手榴弹如雨点般抛向敌人。日军受此突然袭击,一时支撑不住,便往两边退让,团直属部队如溃堤的洪水一样,顺着溃口往外冲,敌人见此情况,增兵蜂涌而至,因输送连动作迟缓,我连不得不死堵住敌人。敌人火力越打越猛,弟兄们不少倒在突破口上,我心急如焚,此时一颗手榴弹在我旁边爆炸,传令兵一掌把我推倒,当我爬起来时他已被炸死了。我虽幸存,但头部已负重伤。
两军相持了一段,好不容易全团才完全冲了出来。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到一阵轻松。
突围后,清点队伍,我五连仅剩下六十四人,经过战地临时调整,又继续与敌战斗。日军边打边退,我们急起直追,一直将敌追到德山之下。
日军退守德山后,我军兵驻苏家渡。由于短兵相接,敌我伤亡都很大,当我连到达苏家渡时,全连只剩下三十几个人了。时已傍晚,腹内空空,团长又命令我连赶快渡江,进占常德新民桥,以牵制敌人侧哨。我连经过千方百计,终于组合了渡江船筏木排,于晚上十点许摸黑渡江,过江后找了一个老百姓带路,抄近往新民桥进发。走过一段路程后,向导告诉我新民桥不远了,我即辞退了向导,继续摸素前进。当我们摸到新民桥边,只见桥头已有两名日军放哨。一排长奉令带了三名士兵象猫一样窜上去,一下于把敌哨兵干掉了。我们迅速冲过石桥,分成两组,第一组由勇敢且有偷袭经验的四川人李瑞生带领从左侧包抄小镇;另一组由右侧偷袭前进。一组飞快地摸到日军住地,第二组与敌巡逻队相遇,几乎在同一时候,两边枪声大作,第一组被打散,李瑞生被日军活捉,第二组也被敌人打死一人、伤二人。敌人发现有偷袭,怪叫着朝我们冲来。硬拚是不行了,我们只好借着夜色.撤下来,寻找进攻的机会。
第二天拂晓,新民桥人声噌杂,一片骚乱,种种迹象表明,日军可能撤退,我们再回师新民桥,日军已狼狈离去。天亮后清点人数,仅剩下二十九人,其中有七人负伤,指导员、副连长、事务长都死了,三个排长仅剩下一排长陈铁西,他也左手负伤,吊着绷带,默默地随我一同去寻找李瑞生,在街口找到了他的遗体,只见他赤膊裸体五花大绑地被绑在一颗柳树上,全身被刺七刀。一排长哇的一声跪在地上,嘹啕大哭起来。我久久地站在桥头:桥下流淌的河水,在不停地呻吟悲咽。它流淌的不是水,而是中华民族的血和恨!
来源:《巍哉·黄埔——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 沅江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沅江市黄埔军校同学会合编 1995年出版 第32-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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