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古聋子
来源：《东乡人物志》 作者：葛启佳   2014-06-09 10:47:14

　　文/葛启佳（岳阳中学教师）

　　向古聋子姓陈，一身武艺出神入化。老一辈人都称古聋子或向古。

　　“嗨，向古那个武艺，你们是不晓得，一拳能打死一条牛！”

　　“难得的是向古那义气，可不比如今的人，两眼里只有钱！”老一辈都这么说。

　　向古聋子他爷就是一身牛力。据说，那还是清朝的事了，朝廷的官差来收税，向古他爷连忙招呼坐，说进屋一会，马上就送茶来。不一会儿，茶确实是送上来了，可两位官差却不敢接。原来向古他爷用一副大磨盘托着两杯茶，那磨盘少说也有三四百斤重！税官自然是给吓跑了。

　　后来朝廷知道了向古他爷的本事，特地派一名州县官带着人来考察。向古他爷挑着八九百斤的泥砖上窑。旁观的人都咋舌惊叹。官爷说向古他爷如果能挑这一担砖上到窑顶，朝廷就请他去做官。

　　看向古他爷这一肩，他自己却仿佛还很轻松，气不喘、面不红，满面微笑、信心百倍。就快到窑顶，突然“轰”的一声，一管火铳炸响，惊天动地。向古他爷惊得一跳，扁担也“哗”的一声，断成两截。“哎……”就在人们的惋惜声中，官爷们走了。

　　官员说：向古他爷空有一身气力，却没有半点胆魄，成不了大事，反而祸害乡里，不利朝廷。最终官爷们还是找了个理由将向古他爷害死了事。

　　也许向古正是在他娘的肚子里受了那一声响铳的惊吓震动，向古生下来就耳朵不好。东家娶媳妇，锣鼓、锁呐、鞭炮还有响铳，别人震得不时的捂耳朵，向古倒自咕咙着说：“这锣鼓家伙一点也不热闹，倒是天上打雷嘛，还有点儿动静。”于是向古的名号变成了四个字：“向古聋子。”

　　向古聋子的武功是他家的老套路。虽说他爷去世得早，没法教他，但她家的老拳套他还是从族人那里学到了，加上向古一身力气似乎是天生的。向古虽然耳背，手脚却勤，所以他的身手比他爷更快。向古自己还特地在老林子找来一根结木，做成一根硕大的柴担，这柴担本身就有十多斤，压上个千儿八百斤根本不在乎。而两头削得锋尖，向古用它挑柴，只须用柴担一插，一头插上一捆就走，极方便极称手。向古干活用它挑，休息用它坐，爱不释手。甚至夏天晚上乘凉他也可以用柴担架在两棵树之间，在柴担上睡一晚，还说这叫扁担功。

　　那年，山村里来了个耍猴的，自吹功夫到家未遇敌手，只要有谁打得过他的猴子，他便输给谁十块大洋。向古正是血气方刚，别人一提，他便答应跟人家切磋比试，那耍猴的说：“你先打赢我这只猴子。你打赢了我这只猴子，我便输给你十块大洋，但你如果被猴子伤了，落个残脚跛瞎，却不关我事。”向古觉得人家是走江湖卖艺的，要说点大话，于是不愿比了。但那个耍猴的却非要比不可。向古于是说：“如果我输了，我也给你十块大洋。”

　　双方说定，找好证人。那人解开猴子颈上的绊绳，那猴子是个灵物，“吱”的一声跳起，直扑向古，一双爪子已及向古眼皮，向古一个撤步跨马，“嘶”的一声，向古的一只袖口被猴子撕破。那猴子第二次腾起，向古一个白鹤亮翅，将猴子打落在地。那猴子并不十分高大，却异常灵活，第三次腾起，双脚在向古的腿上一点，双爪又直抓向古的双眼。向古一个狸猫洗脸，双手接住猴子的双腿一分，竟活活将一只猴子撕成两半！那耍猴的哭了一场，拿出十块大洋，硬要拜向古为师。向古钱也不要，人也没收。那耍猴的逢人就说：“那猴子跟我闯荡江湖，挖掉了别人两双眼睛，今天总算遇上了好佬！”

　　向古因为耳朵背，所以脾气也就特别的好。如果邻里之间说几句什么气话，老婆孩子的芝麻小隙，他一概听不到。倒是人家要他帮个忙什么的，他是一喊就动，干起活来一个顶俩，只要吃饱不饿，力气是有的。所以向古在乡村里人缘很好。

　　向古聋子有时也似乎不聋。别人说：向古聋子，你那个漂亮婆娘偷人去了。声音并不大，他却听到了：“嘿嘿”一笑，“没人要。”还有人故作神秘的轻声说：“向古聋子，张家寡妇，你喜欢不喜欢？”他反应很快，而且直言不讳：“喜欢。”“他今天晚上约你去呢！你听到没有？”

　　向古聋子又嘿嘿一笑：“没有的事。”

　　也就有人将话语去激向古的婆娘：“你那男人挺花心的了，你可要看紧点！”他女人答：“从他爷手里起，就有那个色心，没有那个色胆！”确实，向古只图嘴巴里快活。他也就只那么一点儿业余爱好。

　　那一年跑兵（日本兵进来，乡里人都吓得往山冲里躲叫跑兵），向古用柴担一头挑着被絮，一头挑着儿子，动作很快。刚到山沟里，就听别人议论：“作孽啊，张家寡妇挺着个大肚子，跑不动，张家也就只有这个遗腹子了……”

　　“上次桃林跑兵，据说也有个孕妇，被五个日本兵搞死了，还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剖出来看……。”

　　向古脸色铁青，他将自己的孩子放老婆怀里一推，抓起柴担，转过身就往山下奔。他老婆一下子明白过来，在后面大骂：“炮子打的，你硬要死在那张寡妇的裤裆里……。”

　　向古似乎没有听到，他没有回头，走得极快。

　　向古赶到村后，看到村庄里正是鸡飞狗叫。他摸到张家寡妇院子外，见三个日本兵正围着张寡妇淫笑。张家寡妇双手护着自己的大肚子惊恐的后退着。原来张寡妇自己跑不动，又没有人帮忙，她只好躲在自己家里，被日本兵找出来，衣服也撕破了。还有一个兵荷枪在院子里观风捉鸡。向古没有时间多想，他趁那日本兵弯腰抓鸡的时候，腾身跃过院墙，一柴担劈去，那日本兵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下了。向古转身进屋，有一个日本兵大概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掉过头够着脑袋朝外看。嘴里还咕哝着什么。向古一柴担冲入，将那人打进堂屋一丈多远，掉在天井边上没有了动静。这时另两个正压着的张寡妇的日本兵回过神，准备找枪。向古势如疯虎，赶上去一招铁牛犁地，将一个日本兵挑翻，又一柴担刺在另一个日本兵的胸脯上。他听到对方肋骨的断裂声，看到自己硕大的柴担杀进对方的胸膛，鲜血溅出，喷在柴担上。向古看着日本兵徒劳的挣扎，竟有些惊呆。

　　张家寡妇说：“陈家大哥，快救我，我快生了。”

　　向古猛地惊醒，抓起一床被絮，包好张寡妇，将她托在柴担上，用肩顶断窗户就逃。向古抱着张寡妇一口气跑了近二十里山路，找到乡亲们才歇下来。这时他才发现张寡妇已经在他怀中生下了孩子。整个一条柴担上都是血。

　　向古他老婆本来还在“炮子打的，炮子穿的”骂，后听说乡亲们都盛赞向古救了张寡妇一人两条命，也就没有再闹。向古还找来了一只鸡，送给张家寡妇。张家寡妇给孩子取名张古生。向古自然就是干爹。看脸色就知道向古他老婆有些不高兴，但乡里有这种逢生干爹的说法，顺理成章。

　　第二天就有信传到山里来，这一次向古一个人竟打死了三个日本鬼子，还有一个重伤。日本兵烧掉了张家寡妇的屋，将抓到的两个老人和一个小孩都杀了。听说还要进山围剿。

　　向古一家几个月生活于是很不好过。每天吃饭，向古都是将被絮放在箩筐里，将草鞋放在饭桌边，随时准备往山里逃。乡亲们的日子也是这样，提心吊胆的。即使有什么紧急事也不敢跑，因为如果你一跑，大家都会受惊吓，都跑。

　　后来，向古逃无所逃，只好参加了抗日游击队。据说他在游击队里什么都好，就是不大听指挥。不是不听指挥，而是有时候没法指挥，向古耳朵背，别人吩咐他得大声喊，有时隐蔽的夜行军是没法大声叫的。

　　终于在洪山血案的时候，向古出了问题。在日本兵进军的时候，游击队抵抗了一阵，有一名战士对向古说：“敌人上来了，我们撤！”向古不知听清了还是没听清，“嗯”了一声，自顾自的对敌人开火。最后，100多名日本兵将向古围在一间土屋里，无数个手榴弹将土屋炸平了。打扫战场时，日本兵什么也没有找到，土屋前只有被向古打死的八具尸体和20多个伤兵。

　　洪山血案后好一阵，风声鹤唳。死了几千人，人们不提，大家都只是怀念向古说：要是向古还有子弹，或者他的那条柴担还在身边，小日本别想伤他！向古的葬礼很简单，棺材里只有向古的一双草鞋和他常用的那条柴担，披麻戴孝的人却很多。

　　向古的后代都耳聪目明。张寡妇在向古怀里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张古生解放后还当了一任市长。解放后，在给烈士迁坟的时候，人们还看见那根浸过人血的柴担一点也没有腐，拿起来一敲，铛铛作响。后来都有人说那柴担已经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