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在押日军七三一部队战俘供词与伯力审判：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国际检察局备案证据材料分析（3）
来源：生化武器问题研究 作者：王选   2024-01-31 14:44:58

　　六.《前日本陆军军人因准备和使用细菌武器被控案审判材料》[26]

　　苏联不满美国独占日本细菌战人体实验技术资料，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对日军细菌战战争犯罪未加追究，在该法庭结束一年之后，于1949年12月25～30日，在黑龙江与乌苏里江交接口对岸的苏联哈巴罗夫斯克市(Khaborovsk，注：中国称伯力，当时苏联在那一带设有24个日本战犯收容所)设立军事法庭，对12名在押日本关东军军人，就准备和使用细菌武器，举行了审判。

　　12名被告[27]为：

　　山田乙三 关东军总司令

　　梶塚隆二 关东军军医部部长

　　高桥隆笃 关东军兽医部部长

　　佐藤俊二 关东军第五军军医部部长，原8604、1644部队部队长

　　川岛 清 731部队本部第四部部长

　　柄泽十三夫 731部队本部第四部课长

　　西 俊英 731部队孙吴支队支队长

　　尾上正男 731部队牡丹江支队支队长

　　菊地则光 731部队牡丹江支队队员

　　久留岛祐司 731部队林口支队队员

　　平樱全作 100部队队员

　　三友一男 100部队队员

▲图为伯力审判被告席

　　1950年，莫斯科国立政治书籍出版局公开出版《前日本陆军军人因准备和使用细菌武器被控案审判材料》(以下简称《审判材料》与俄语版同时出版发行的还有中文、日语、朝鲜语、英语等多种语言的版本。

▲图为《前日本陆军军人因准备和使用细菌武器被控案审判材料》

　　《审判材料》的序言中说明：“本集内仅刊载有审判案正式材料。”“预审文件即起诉书以及某些文件证据和关于各项基本罪状审讯记录，按本案存件公布。”“庭审材料即各被告供词和最后陈述，各证人在法庭上所作证词(摘录)，检验委员会结论，国家公诉人演词集各辩护人发言，按本案正式速记录公布。”

　　日本陆军731、100等细菌部队的人体实验，宪兵、特务机关提供人体实验用活人的“特别移送”、人体实验、细菌武器大量生产，以及如上文所述，对于浙江、湖南常德的细菌攻击等与细菌战有关的犯罪行为，通过该审判得以确认。

　　(一)苏联、美国的日本细菌战调查

　　1945年8月9日，苏联出兵中国东北，日军731部队奉令销毁所有证据，杀害了404名用于人体实验的囚禁者，有中国、苏联、朝鲜等国人，为保日本天皇不被国际社会追究战争犯罪责任。731部队队员被严令终身守住部队的“秘密”。8月14日，“销毁证据”作业基本完成后，最后一批731部队队员坐上一直开到平房营地内的火车，潜往釜山，从那里坐船回到日本。

　　1945年9月2日，停泊在日本横须贺港海面的美国海军旗舰密苏里号上盟军与日本的受降仪式结束后，到达日本的美国科学调查团调查官即开始对日本细菌战进行调查。美国调查官讯问日军细菌部队人员时，首先表明，他们进行的是纯科学的调查，与战争犯罪无关。[28]

　　此时，占领东北的苏军，正在将60多万缴械投降的关东军押往西伯利亚。据近年公开的苏联克格勃档案，押解西伯利亚的日本人总数有70多万，其中包括非军事人员。据日本研究者近藤昭二[29]：苏军用了各种手段，在收押的日军战俘里搜寻原细菌部队人员，共调查了近1000人，其中选出100多名，集中关押，进行审讯。苏联人的审讯方法与美国人不同，伯力审判有原告称：为了招供，动用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刑罚。[30]

　　如上文所述，苏联方面于1946年末，通过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苏联检察官向国际检察局提交了苏联在押关东军战俘有关细菌战人体实验、细菌武器大量生产，以及细菌武器试验性攻击的供述，1947年1月，苏联检察官又向盟军最高司令部情报部门(G-2)出示以上关东军战俘的供述，要求讯问石井四郎等人。[31]

　　此时，美国已经两次派遣日军细菌战调查官赴日，讯问中，日军细菌部队人员发誓没有“人体实验”“细菌武器攻击”。美国方面从苏联方面获知以上日本人向他们隐瞒的犯罪行为后，非常被动。再度从美国派遣调查官继续讯问。如上文所提及，石井也伺机提出条件——单独向美方提供“人体实验”技术资料，免于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追究其战争犯罪责任。此后，苏联方面虽被准许讯问石井等人，却什么也没到手。[32]

　　美国历史学家谢尔顿·哈里斯(Sheldon H. Harris)关于日军细菌战历史的专著《死亡工厂：日本细菌战1932-1945与美国的掩盖》[33]第2部分，根据美国官方文献，梳理了有关美国高层与盟军占领军最高司令部的以下决策过程：以石井四郎等仅向美方提供日军细菌战人体实验等技术资料为条件，免于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追究其战争犯罪责任，并阻挠苏联检察官起诉石井四郎等。

▲《死亡工厂：1932—1945年日本细菌战和美国的掩盖》[美]谢尔顿·H·哈里斯 著，王选 徐兵 杨玉林 刘惠明 张启祥 译

　　另据以上美国国家档案馆近年解密公开的有关日军细菌战档案文献[34]，1948年4月15日盟军占领军最高司令部情报部的一份报告显示，战争结束时，苏联捕获的30名731部队人员，是在莫斯科附近的细菌研究机构工作;1949年11月25日的一份报告显示，1948年9月，9名原为石井部队人员的日本战俘，被从Irkursk送至伯力，实际上是被带到原来进行细菌战研究的工作地点，指证实验室。

　　原苏联生物武器计划工程第一副主任Ken Alibek在著述[35]中提及，苏军从缴获的日军细菌战证据资料，及日军战俘的证词中，方才了解到日军731部队细菌战研究的详细情况。缴获的日军细菌战相关资料被送到莫斯科，予以细致的研究分析。

　　(二)冷战中的《审判材料》

　　据《审判材料》，12名被告在最后的法庭陈述中，均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战争犯罪予以谴责，忏悔个人参与的细菌战的罪恶，并表示愿意承担应有的责任。

　　12名被告被分别判处2—25年的徒刑，根据其所犯的罪行，量刑很轻。关押期间高桥隆笃患病死亡，可是据说第一个说出“人体实验”秘密的柄泽十三夫在得知将被遣返回国后，自杀身亡，其余判决10年以上刑期的，于1956年日苏恢复邦交时，遣返日本。

▲图中中间着日军军服者为柄泽十三夫

　　由于冷战，《审判材料》在西方国家一度被作为是苏联的宣传，不予置信，在日本更是如此。活着回到祖国的被告们也几乎重新沉默。但是，《审判材料》中原日本军人供述涉及的日军细菌战，此后被各国陆续发现的相关文献资料，包括原日军部队人员的证词等，不断得到证实，使之成为第一部全面揭开日本细菌战真相的历史文献。除了日本军人被告的供词外，《审判材料》中附有译文的影印日文原文“文件证据”也已成为珍贵的历史资料。

　　不过，比之731部队，被告之一佐藤俊二曾担任部队长的南京“荣”字1644部队、广州“波”字8604部队的全貌至今仍然远未人所知。

　　上述苏联当年在日军战俘中进行的细菌战调查以及审判资料档案，包括搜查阶段的各种证据材料，数量庞大，据说保存完整。《审判材料》所公开的，包括日军军人的法庭供述，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审判材料》总共580多页，据日本研究者近藤昭二，他在苏联克格勃档案中发现的山田乙三审讯记录有71页，川岛清审讯记录为74页，柄泽十三夫审讯记录为118页。

　　2017年8月，日本放送协会NHK播放了有关伯力审判的纪录片节目：《七三一部队的真相——精英医学者与人体实验》，该片利用了新发现的伯力审判法庭录音材料。2018年1月，日本放送协会又播放了同题材纪录片节目《731部队(前篇)：人体实验就是这样展开的》、《731部队(后篇)队员们的真实面目》。以上两部纪录片采用了大量有关被告的真实素材，特别是当时法庭的录音，证实了《审判材料》作为史料所具有的价值。

　　结语

　　从目前解密公开的美国官方机构所藏日本细菌战档案文献来看，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战后美国军方派赴日本的四任调查官所获得的日本细菌战资料有待进一步公开。当时苏联在其国内对日本关东军战俘有关日军细菌战调查的记录，也有待全面系统的整理和公开。

　　注释

　　[26]《前日本陆军军人因准备和使用细菌武器被控案审判材料》，外国文书籍出版局，莫斯科，1950。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抗日战争时期中国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调研课题组影印(放大)出版了该书籍，书名为《伯力审判档案：日军细菌战罪行批露》，中共党史出版社，2016年

　　[27]12名被告军职名称参照《前日本陆军军人因准备和使用细菌武器被控案审判材料》日文版

　　[28](日)近藤昭二、王选主编：《日本生物武器作战调查资料》第三册，6.1

　　[29]近藤昭二：《细菌战资料发掘之旅》，刊载于《NPO法人七三一部队·细菌战资料中心会报》(日)第3、4号

　　[30](日)三友一男：細菌戦の罪：イウノボ将官収容所虜囚記，泰流社，1987年

　　[31](日)近藤昭二、王选主编：《日本生物武器作战调查资料》第一册，王选：《资料解说》10.苏联的追究与美国的对策

　　[32]同上

　　[33]谢尔顿 H. 哈里斯：《死亡工厂：日本细菌战1932-1945与美国的掩盖》修订版中文版，王选等翻译，上海人民出版社，即出

　　[34]William H. Cunliffe：Select Documents on Japanese War Crimes and Japanese Biological Warfare, 1934-2006，Researching Japanese War Crimes, www.archives.gov/iwg

　　[35]Ken Alibek and Stephen Handelman: Biohazard: The Chilling True Story of the Largest Covert Biological Weapons Program in the World-Told from the Inside by the Man Who Ran It, Random House, 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