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选专集之十：《旧金山和约》的注脚
来源：南方周末   2016-03-10 14:31:44

　　“为什么日本可以如此暧昧地对待战争责任、赔偿问题，一边撂着，一边还能不断地发展经济呢？”共同社社会部记者问日本一桥大学历史学者吉田裕教授，“那还不是从美苏冷战得的最大好处。美国为了抢先把日本拉进自己的阵营，说服有关国家，让它们放弃对日赔偿要求。”（《沉默的文档》，共同通信社，1996）美国的这一政策通过《旧金山和约》的缔结，得到了实现。　　1951年9月4日，美国召集了许多同盟国在旧金山召开了与日媾和会议。在美国的强大压力下，许多国家放弃了要求日本赔偿的初衷，48个同盟国于8日签署了《与日媾和条约》，即《旧金山和约》（San Francisco Peace Treaty）。参加会议的苏联、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反对条约的内容，拒绝签字；南斯拉夫、印度、缅甸受到邀请但拒绝参加会议；日本最大的侵略战争受害国朝鲜、中国没有受到邀请。　　《旧金山和约》中有关日本战争赔偿的主要规定第五章第14条的有关内容如下：“缔约方认为日本国应该对于战争期间由日本国给同盟国造成的损害以及灾难作出赔偿。然而，缔约方认为目前日本的资源不足以为其维持可行的经济，并同时为履行它其他的责任，完全赔偿所有此类损失及灾难。”之后，第14条非常轻微地规定了日本的战争损害赔偿：在曾被日本占领的地区，日本用人力、日本国及日本人和协助日本的当地人在当地的财产，赔偿当地关于战争损害的要求。 　　第14条还写明：除本条约其他规定处之外, 同盟国放弃对于日本国及日本国民实施战争所导致的所有的赔偿要求、放弃同盟国及其国民的其他要求和同盟国对于占领直接军事费用的要求。　　同条约的第26条并且陈明：如果日本与任何一国达成优惠于本条约中规定的战争赔偿解决，日本必须以同等优惠条件与本条约缔约国达成战争赔偿解决。　　2000年4月，《旧金山和约》生效近50年之后，美国政府解密了1951年旧金山与日媾和会议上的一些外交文件。 根据这些被公开的外交文件：就在签约的数日之前，荷兰代表曾威胁要退出，因为根据条约的内容，荷兰国民将失去作为受害者个人要求日本赔偿的权利。战争期间，东印度群岛数万荷兰侨民的财产被日本军队占领当地后接踵而来日本企业强占。这些荷兰侨民在母国有相当的政治势力，他们要求日本赔偿。　　美国国务卿杜勒斯为了说服参会的同盟国接受美国政府的政策，放弃对日本的赔偿要求，已费尽口舌，他怕荷兰的立场会在其他本来就很勉强的国家中引起“多米诺骨牌效应”，担心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也会跟着退出。于是私下调停荷兰和日本私下就战争赔偿条件达成约外的协议。　　被解密的有关《旧金山和约》的外交文件中最为重要的是，9月7日与签约当天9月8日的上午，在杜勒斯的安排下，与会荷兰政府代表外交部长斯蒂克（D.U. Sticker）与日本政府代表首相吉田茂交换的有关战争赔偿条件的秘密信件。信件中，吉田茂向荷兰承诺：荷兰政府参加《旧金山和约》后，其国民不会因之失去个人向日本要求赔偿的权利，《和约》生效后，荷兰国民还可以要求战争赔偿。　　1956年，根据其中一份解密文件，荷兰政府果然代表其受害国民向日本政府索取战争赔偿，但是到了那时侯，日本又拖延其辞，美国又不得不出来调停，“提醒”日本，当时美国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才使荷兰签署接受《旧金山和约》，荷兰“就范”的条件之一就是保证“吉田-斯蒂克”信件中的承诺得到兑现。此后，日本向荷兰支付了1千万美金，“表示同情和歉意”。　　2001年9月4日，《纽约时报》刊登了研究美日关系的美国学者史迪文（Steven Clemons）的文章。他在文章中公开了他发现的以上外交文件和信件。9月8日，聚会旧金山的美国和世界各地和平组织、人权团体，围住美国国务卿和日本外相到会参加的《旧金山和约》50周年庆祝会场，举行盛大抗议。9月10日，在美国国会通过预算案，其中有一条规定美国政府任何部门不得动用预算介入美国的二战受害者要求日本赔偿的诉讼。第二天，也就是9月11日，在纽约发生的众所周知的事件，飓风般地扫荡了整个美国社会，在美国初成气候的国际社会追究日本战争责任的高潮也被席卷而去。在随后美国政府要求日本派兵伊拉克的背景下，国会预算案中的这一条规定，被人悄悄动了手脚，从中删除。　　说到此地，至少一个道理已经很明白，史迪文文章中也讲到，按照《旧金山和约》第26条的规定，除荷兰以外的另外47个签约国，其中包括美国，应该同样可以得到日本首相吉田茂在“吉田-斯蒂克”信件中对荷兰作出的有关战争赔偿的承诺，以及要求日本兑现承诺的权利。　　以上文件到2000年4月才被公开，离1951年《和约》签署近50年，此间的沧海桑田，使大多数当时的受害国和受害者永远失去了向日本要求战争赔偿的机会。不管怎么说，被解密的外交文件就如其中被公开的秘密承诺，已是泼出去的水。《旧金山和约》添了个注脚。　　与《旧金山和约》同日签署，同时生效的还有《日美安全保障条约》。这个条约将按照美国的冷战政策的需要，将在《旧金山和约》中被宽大了战争责任的日本，编入美国的国际战略。此后的日本，在它追随新的世界强者美国的道路上轻舟快马，对于二战中遭它欺凌的弱者的责任被抛之于后。冷战政策下的日本战争责任的处理，使这一更大意义上属于人类社会的秩序与人道，国家与国家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的道义与主权、人权平等的问题，为意识形态阵营的政治价值和利益所取代，成为战后日本与相关国家和人民，特别是亚洲邻国之间持续至今的“历史问题”纷争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