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和该文章讲述的情况完全一致的照片。但是,文章是中国人写得,在中国。照片是美国人拍摄的,在美国。要把两者联系起来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了。
文章和照片说介绍的记者和王景渊副师长从潜望镜观察的滚龙坡日军阵地的情况。
——松山战斗文图实地考证
说明:松山是抗战发生在云南西部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几年前,余戈给了我这篇文章。那时龙陵县组织的对松山战场遗迹为期三个月的实地的考察时。为的是摸清松山上日军在此挖掘构筑的各个阵地以及作战双方格斗时遗留下来痕迹。制定出保护和开发松山战场遗迹公园的方案和规划。那时,我拿着这篇文章常常在山上转悠,为的是找到文章中提到的几个位置。最后我确定了文章中提到我军阵地,从这里可以准确无误地观察到当时正在战斗的“滚龙坡”阵地。后来,章东磐先生又把他们在美国国家档案馆复印的照片提供了一部分给我。我非常惊喜地找到了这一张照片。
戈叔亚
首先全文刊载这篇文章:
滚龙坡前观战记
作者:黄印文(中央通讯社)
盘踞怒江西岸地区的敌军,两年以前,既不能越过怒江的天堑,又深恐我军的反攻,只得改攻为守,以一个联队的工兵,半年的时间,在阴登山、松山、大垭口、红木树、滚龙坡一带,构筑防御工事,其后又不断地加强修整,竟使这些蜂窝式的堡垒群,纠合而成一个大而完整坚强的据点,与龙陵、腾冲鼎足而立。这个据点不仅控制了怒江的腊猛古渡(惠通桥附近);而且硬将惠通桥到龙陵74.5公里长的公路,切下13公里长的一截,搁在这个据点里。这个据点循公路东到惠通桥只有22公里,西到龙陵约39公里,周围足有20公里大。里面以松山堡垒群的地势为最高,工事也最坚,因之松山成了这个据点群的总称。
8月1日晚,记者住在前线某军(第8军)指挥所。这晚我目击着运上前线的炮弹,一颗颗地飞入敌军阵地,又亲耳听到它们一声声地猛烈爆炸。敌人偶尔地回一两炮,炮弹虽至我们头上呼啸而过,却落在荒山里,只摧折着几株小树。据杨副参谋长(全名待查)说:“今晚的炮战是明日攻击滚龙坡的前奏曲。X军长(何绍周)、X参谋长(梁筱斋)早已上火线去了。不打下松山,他们发誓不下来。”闲谈间,X师(82师)王副师长(王景渊)自前方来电话,说是攻击布置业已妥当,明天决计再取下一座堡垒,并且约我到第一线去观战。这夜,我军重炮断断续续一直射击到天明,使敌军通宵不得好睡。翌晨
(8月2日),我们被一阵密集地炮声惊醒,清脆地机枪声也拍拍拍地自敌军阵地传来。美国14航空队的侦察机,正在了无纤云地天际盘旋,他们在观察我军重炮的弹着点,指示炮兵射击的目标。我和杨副参谋长、医务处卢处长,匆匆用过早饭,9点多钟出发,取道腊猛街,直奔阴登山。临行卢处长特地检出两个急救包塞在口袋里,他笑着说:“今天也许用得着它们。”谁知不幸而言中,后来我们几乎要借重这些棉花纱布了。约莫
一个钟头,我们置身于阴登山山麓了。山势作四五十度的倾斜,幸喜这日天晴,工兵又早已开出一条之字形的小径。我们在森林里绕来绕去,足足费了一个半小时,才达到山腰。这里山势屹岬,作60度的倾斜,这个斜坡上数百株松树都已被敌伐去,只剩下一公尺高的树干,满牵着带刺的铁丝。坡上是敌人在阴登山的第一道工事,机枪阵地密如蜂窝。我跳进一条壕,顺着走去,发觉这条壕沟四通八达,竟将百十个小小堡垒连成一气,令人不禁赞叹敌人用心之苦。当然,更不禁为我攻克阴登山的将士叫好。翻过这一道工事,又发现一处更坚强地阵地。此地山势更狭,树林更密,敌人最后的一处工事,构筑在山顶上,整个的一座山头都给他们打穿了。这个堡垒群分作三层,层层相通,你攻击甲点,他可自乙点、丙点还击,不是奋不顾身地将士休想接近他。到了这里,看到这一片被炮火摧毁的残败不堪地森林,看到树干上的表皮被枪弹剥得精光,怎不对我攻克阴登山的忠勇将士倍增怀念和钦敬,怎不感到滇西寸土尺地都是在艰辛中恢复的。
12点钟左右,我们坐在了某师(82师)的指挥所里了。这是一所用薄铅皮和空弹药箱搭成的小棚子,里面摆着一张床,几只空油桶,三具电话机,床头摆着一支信号枪,一支冲锋枪。王副师长(王景渊)已到更前方去了,只留下一个勤务兵烧开水。这时我炮兵射击愈来愈猛,炮弹好像在山涧和树梢上擦身而过,十秒到二十秒的样子,又在敌人阵地里爆炸。我们走出指挥所,通过一处暴露的地形,在一条一人深地战壕里,找到了王副师长。他的左侧距松山敌人阵地约一百公尺,在敌人步枪有效射程以内,前距滚龙坡敌阵不过两千公尺,机枪炮弹也可以打得到。这里虽是相当危险,但居高临下,滚龙坡战场的一切能够一览无余。
王副师长坐在一只空弹药箱上,右手扶住他前面的一架潜望镜,眼睛紧贴着它,左手握着一个电话筒,身旁还摆着好几具电话机,嘴里在喊着:“第四门炮打得恰到好处,用原角度,再射三发。”站在附近的炮兵连长覃汝恒(103师战斗详报中记载此人姓名)立即用电话传达命令,听他的口音,像是广西的。在他们之间,摆着一张详细地图,每一敌人的阵地都标上一个号码,或甲、乙、丙、丁。
“我们步炮配合进攻是11点钟开始的,现在我们步兵正在进攻滚龙坡公路第二道拐的阵地,你看某某连已接近第二道拐的左角,第三拐的阵地还在敌人手中,第一道拐及第三道拐以上的堡垒群,都是我们的了。”王副师长一面对我说明战况,一面将潜望镜调整好,拉我过去,他说镜中十字架对准的地方,就是现在步兵进攻的第一个目标,即第二道拐的左角。我正要凑身过去,他却未曾摆动身体,反而将望远镜抱得更紧。接着他欢喜地高声叫起来:“我们步兵跳进战壕了,敌人放弃堡垒跑了,逃得好快!翻译!翻译!赶快通知那两位美国朋友,开机关枪扫射。通讯兵!摇电话给参谋长(指8军参谋长梁筱斋),我要请他下令伸延重炮的射程,不然要打到自己的人了。”
王副师长话犹未完,我看着两位美国朋友,工兵上尉贺青山同高射机枪连中尉傅福,早将两挺高射机枪放倒瞄准狼狈溃退的敌人,阁阁地扫射过去。我举起望远镜,看着红色的曳光弹,夹着一串串的穿甲弹、杀伤弹,飞也似的钻进敌人身上,逃得命的虽有几个人,但又不幸碰到一个迫击炮弹,全部结果了他们。现在我们的步兵,在这个新占领的阵地前摆了X形的白布标,同时放起一层烟雾,这显然是告诉指挥官,他们确实已占领阵地了。
公路第二道及第三道拐上的敌人,这时正以猛烈地机关枪朝我步兵新占领阵地扫来,我军机枪也自四面八方猛击,拍拍清脆的枪声和阁阁的沉重的枪声正在唱和。我们的炮兵已延伸了射程,又开始猛烈地射击,隆隆之声不绝于耳,平均每一分钟有一枚炮弹落在敌人的堡垒群里。今日天气太好,不但没有雨季的雨,而且满山满谷都给阳光晒透了,因此炮弹落在敌阵里,立即掀起一团十多公尺高的灰尘,使指挥官清楚地看出炮弹的弹着点。
20分钟后,步兵忽从公路第二道拐的左角越上公路,有的拿着冲锋枪,有的拖着中正式步枪,直朝敌人的堡垒冲去,白晃晃地刺刀,照在阳光里格外耀眼。敌人的机枪虽被我们的炮兵压制住了,但仍在若断若续地点射。我们步兵匍匐在敌阵之前,开始燃放烟幕,白的,绿的,红的,朵朵簇簇,刹时缠绕在那些矮树上。几个伤兵带着武器从烟幕里走出来,慢慢地回到我们的阵地。后面的辎重兵和老百姓,正扛着弹药箱往前面跑,在枪林弹雨中他们好象满不在乎一样。烟幕渐渐地稀薄,敌人的机枪却渐形稠密,这时我们步兵放了信号枪,只见一个红球向敌人的阵地滚去。
“炮兵,炮兵,步兵快进入敌阵了,偏右一百公尺射击,要快!”王副师长在大声叫着,覃连长马上在电话里命令他的部下,几分钟后,炮弹集中右边了。“通讯兵摇参谋长的电话!”王副师长的嗓子有些哑了,通讯兵摇来摇去,也累得满头是汗。
“参谋长!报告!现在无名高地的敌人还在用机枪侧射击,妨碍这边步兵进攻,请叫重炮压制它。最好调一排人攻击一下。”当王副师长通电话时,一串枪弹似乎自我们的耳际擦过,杨副参谋长立刻叫我们取低姿势,我只得斜倚在战壕里,仅留着两只眼睛和握着望远镜的双手在外,卢处长的急救包幸而谁也没有用上,我想。
炮兵的射击延伸了,无名高地的敌阵也遭到炮弹的光顾。一刹那间,我们的步兵站了起来,一个个拿起手榴弹朝敌人掷去,敌人的机枪还在拍拍地响,有几个忠勇的士兵,眼瞧着他们慷慨地倒在敌人面前,但在后面的弟兄,却以前仆后继的精神越过他们的忠骸,冲进堡垒群中去了。尽管敌我在交通壕里,在机枪掩体里,在堡垒的一场生死挣扎,一场胜负的狠斗,我们不能看到,不过公路第二道拐左角的那块白布标已移到公路上的阵地内,这也万分令人满足。
午后4点25分,杀入敌阵的步兵,又释放起九团烟幕,缕缕地白烟正在一寸一尺地朝前弥漫,终于笼罩住这个堡垒群的一半,无疑说这一半已到了我军手中。这里我们应向X师全体的将士,特别是彭营长剑明(82师246团2营营长)以次的官兵致贺致敬。
午后二时,我另一支部队,在X师长(指103师师长熊绶春)指挥下,趁第二道拐公路战斗正酣时,突自第四道拐新占领的堡垒群,俯攻第三道拐的敌阵。X参谋长也在附近亲自使用战车防御炮。他们与敌人的距离多少远,记者在阴登山无法看出,但那几门战斗防御炮射击地过分准确,可知他们距离敌人不到一百公尺远。他们的指挥所是利用敌人现成构筑的一个坚强堡垒。我军在7月31日进攻时,曾使用新式的火焰放射器,敌人固然被高温度的火舌所逼,放弃了工事,而为我军扫数歼灭,工事也燃烧了一天一晚,至今还在冒烟。
一网打尽了敌人之后,工兵开上去,巩固这处新阵地,辎重兵和老百姓接着一箱一箱的弹药跟在后面,他们回头时扶着十几个伤兵穿过田野,翻越山径,一直送到一处临时的医疗所。这时,暮色遍布崇陵幽谷,月亮跑过东边山头,杀气腾腾地战场,也已归于沉寂。
“来!我们去看看松山的敌阵。”杨副参谋长弯着腰在前面领路,我跟着他在后面,我们循着一条交通壕走去,直到离敌人50米处站住。前面即是我们的散兵线,现在他们正在挖隧道,步步迫近敌人,有的离敌人只有30米了。我们将头伸出壕沟,望一下,马上又低下来。移动几步,再伸头望一望,松山山头的树已被我炮兵打得精光,留下一堆黄土;可是敌人的堡垒群,都依然完好。我们攻到50公尺处,即抬不起头来,敌人也不敢走出工事,因此形成对峙状态。
我们在交通壕里走了一段路,绕到一个比较掩蔽的地方,遇着王副师长。他告诉记者:“今天我们预定计划只攻下一个堡垒群,谁知竟打下一个半。”我们一面谈笑,一面爬出交通壕,朝指挥所走去。刚在里面坐定,我们听到一声猛烈的爆炸,一团白烟离我们十多米远,再过来点,大概要伤好些人。“没有关系,这是松山敌打下的枪榴弹。”王副师长若无其事地说,但是他仍命令门外的勤务兵:“小心点,不要挤在门口。”在阴登山用过野餐,趁着一山溶溶的月色,穿过阴森可怖的森林,带着疲倦和兴奋,回到了军指挥所。(怒江西岸阴登山前线通讯)
摘自“大公报”小丛书第三辑《中印公路是怎样打通的》
照片的英文说明:
这张收藏在美国国家档案馆的照片的背面英文和我的翻译如下: GENERAL WANG TSING YUAN, ASSTSTANT C.O. OF 82ND?DIV. BY TELEPHONE AND CAPT.CHIN YU HAN DIRECTING ARTILLERY FIRE IN KUAN LUNG PO.
30 AUGUST 44.
王景渊将军,第82师副师长拿着电话,和覃汝恒(CHIN YU HAN)上尉指挥炮兵向滚龙坡开火。 1944年8月30日
我的注解如下:
1.首先图片英文说明的落款时间是1944年8月30日(30 AUGUST 44.)。而各种资料显示,滚龙坡日军阵地是在同年的8月3日或者3日后几天被我军攻陷的。本文讲述的是1944年8月2日这一天在松山我军第八军前线指挥所的情况。
2.英文的照片说明明确说拿着电话的是王景渊,(王副师长正在给谁打电话呢?文章说他正在给军参谋长梁筱斋)。英文说明说另外一个在指挥炮兵向滚龙坡开火的是覃汝恒(CHIN YU HAN)上尉。但是并没有具体说是那一个人。
3.文章中提到王副师长要记者也通过潜望镜来看一看。所以,从图片看,看潜望镜的可能是记者黄印文,也可能是炮兵连长覃汝恒。从照片看,看潜望镜的人身体壮硕,没有戴军帽,服装颜色略有不同,年龄看也不会比王副师长小,而覃汝恒仅仅是连长,他应该有自己的望远镜,而不必使用副师长的潜望镜。所以我估计:看潜望镜的是记者黄印文,而照片左侧使用另外一部有三脚架的望远镜或者是炮兵观察镜的应该是炮兵连长覃汝恒。
这是我根据文章内容寻找的他们从阴登上拍摄滚龙坡的位置,当时还没有看到照片,否则我是可以找到和老照片拍摄位置一模一样的地方在拍摄一张照片的。
4.文章中提到观看远方日军阵地滚龙坡,公路呈“一道拐,二道拐和三道拐……”。从我在实地拍摄的照片可以看出,远方公路也是弯曲也呈现“一道拐、二道拐、三道拐”的。和地图上的弯曲部分,以及文章描绘的一致。
5.文章中提到,王副师长和记者是在“阴登山”阵地观看“滚龙坡”阵地的。我在此提供一张当年我军作战地图,上面对两个阵地标注的清清楚楚(“ A”为我军阴登山阵地,“B”为日军滚龙坡阵地。从地图两个地点的距离看大约就是2000公尺左右。地图上虚线箭头是我注明的观察方向。)当时我记得我拿着文章在阴登山观察,发现就是这里是观看滚龙坡最佳的地方。阴登山阵地呈东北-西南走向,最高峰在东北。从最高峰要向下行走大约数百米或者1000公尺才是阴登山阵地的外延。和文章提到了完全一张。
6.文章中提到他们首先是到了“指挥所”,然后再出去继续向前线走去,才看到了王副师长并拍摄了这张照片。而在实地有一个地方和文章描绘的“指挥所”类似的遗迹。
照片上背对镜头的是陈院峰(松山管理所所长,松山金牌解说员,因积劳成疾去年不幸去世,仅仅39岁。)另外一个是春城晚报记者崔敏。阴登山位于现在外人主要参观的日军主阵地关山阵地,即我们说的“子”高地的东面1000公尺的另外一个山头,这里外人很少来。当年这里日军叫作“上松林”阵地,由于日军主力抽调到腾冲高黎贡山方向,所以这个阵地日军在抗击新28师几次攻打松山失败以后,第八军上来担任主攻不久就主动放弃了。所以不为现在的参观者注意。
阴登山日军战壕遗迹
实际上,在松山,越是战斗不激烈的地方,或许阵地保留的就越完整,这是因为这些阵地没有经过炮火的反复蹂躏,遗留在阵地上的枪弹子弹壳炮弹破片也不是很多,老百姓也就不怎么来寻找挖掘用来换钱,由于这些地方战斗少一点,现在游客也很少来这里践踏,这样,非常珍贵的阵地遗迹就更容易保存下来。至今这里阵地和战壕交通壕非常清晰可见,看了叫人触目惊心!实际上当年这里成为了我军主攻松山日军阵地的前线指挥所,在松山战斗中位置非常重要。著名的日军松山阵地大爆炸的照片也是在这里拍摄的。
当年我军绘制的日军滚龙坡阵地形象图
中间不知道那位是王景渊将军,我估计是左起第二位是王将军。
最后说一说王景渊,他是第八军第八十二师副师长,在攻打松山时,他是第八军前线总指挥。过去我在采访一些老兵时,他们都提到了他。特别是松山日军主阵地大爆破以及组织敢死队的冲击,就是他带人抬着两大箱子的法币发给敢死队队员的。他是贵州人,以后在贵州政协任副主席。1989年去世。
我没有见过老先生,但是有幸和他的儿子交谈过。也许他儿子并不知道,我甚至见到他的儿子都非常激动。那是去贵州的时候。在贵阳有一座山,志愿者在山上建立了一个抗战牺牲的贵州籍官兵的纪念碑园地。当出现松山、腾冲、密支那战役时,牺牲的人名都是密密麻麻一大排,明显比其它战场牺牲人员多得多,而且人名都涂着红色油漆,看起来特别醒目血腥。我作为一个云南人,看到这里非常感动,情不自禁地上去一遍又一遍抚摸这些名字……
所以,我在想,我们云南人,特别是滇西的父老乡亲们,现在千万不要怠慢现在松山腾冲战场和墓园的贵州朋友。
滇缅抗战史专家 戈叔亚 松山战斗图文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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