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战役中,远征军进攻作战中最大的亮点,就是运用“坑道爆破法”颠覆了子高地,从而撕开了松山主峰阵地的口子,为后续攻克全部阵地奠定了基础。这是此战中决定性的一击。以至于日后大部分谈及松山战役的文章,浓墨重彩地写完这一笔,基本上就为整个战役画了句号,尽管在此后还打了艰苦卓绝的17天。
这一战术是谁最先提出来的?一直存在各种说法。比较集中的意见是两种:一是由第82师副师长王景渊提出,时机是在 8月3日由军长何绍周召集的紧急会议上。[1]也正是在这次会议上,确定由王景渊任右翼攻击指挥官,指挥军工兵营和第246团攻取松山主峰,分工是工兵营实施掘壕作业,第246团实施牵制性攻击;另一个说法是,此战术是第8军美军联络参谋组的美军顾问提出的。[2]
第一种说法较多,但提出者均不是参加这次紧急会议的当事人,且在王景渊本人的回忆文章[3]中并未表明这一点,只说到担任指挥攻击主峰一事。2007年10月31日,《云南政协报》报道了一则消息,说从台湾回到昆明探亲的一位参加过松山战役的老兵王文光先生披露:“坑道爆破法”为刚从陆军大学毕业归来的第82师师长王伯勋最先提出的。[4]王文光为黄埔18期生,时任第8军军直战防炮连第一排中尉排长。
王伯勋本人在其回忆文章中,也表明:在8月初研讨作战方案的会议上,军长何绍周让大家献计献策,自己想起在陆军大学曾听教官讲过,有时飞机、大炮难以摧毁的工事,可充分发挥工兵作用,采用爆破战术。于是提出,可否采用坑道作业,装入大量炸药将日军工事炸毁。军长何绍周采纳了此建议。[5]王景渊为王伯勋的副职,按军队内部规矩,如果其中一人有此想法必定彼此先通气,也可以看作一种说法吧。
一个专业色彩极强的战术方案由一位师长本人提出,这事显得有些蹊跷。按道理说,应该是由他手下的人提出,才更符合情理,这样师长在追忆往事时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也是军队里的传统做法。比如,过去很长时间人们都以为新38师在仁安羌解救英军是师长孙立人直接指挥的,孙立人后来获得了英军颁发的奖章。直到几十年后,38师113团团长刘放吾的次子刘伟民公开了英军斯利姆将军直接给父亲下达的英文命令书,大家才知道敢情是埋没了一位团长。
斯利姆将军4月17日11:35给刘放吾团长的手写命令书
如果师长好名,团长能跟师长计较吗?在部队干过的人都理解这个“潜规则”。底下人干的什么,不都是在长官“领导下”完成的吗!
所以,尽管后来香港冒出一个在港督那里招摇撞骗的假“团长”,大陆这边杜聿明不知出于何种动机将113团团长写成了“孙继光”,在众说纷纭的那么些年里,孙立人一直没有站出来澄清这件事,而在台湾的刘放吾只好混到和手下的一个营长卖煤球。好在,英美方面对这样的大事都是有据可查的,于是1992年撒切尔夫人接见了刘放吾并向他致谢忱,台军方面也终于给刘放吾补发了陆海空军甲种一等奖章。
难道,爆破松山的第一功臣,另有被埋没的英雄?
2010年4月,第82师工兵连连长刘栋臣的子女与博主联系,提出:爆破子高地首功,应归于其父刘栋臣。[6]
刘栋臣,字耀卿,原籍湖北武汉,生于1911年,卒于1985年,享年74岁。据介绍,刘栋臣系行伍出身,曾入湖南临陵国军工兵学校军官班第16期深造,在军校曾接受爆破专业训练。当第8军上下为如何打破松山战事僵局一筹莫展时,刘栋臣首先在本师范围内向师长王伯勋提出,可以用坑道爆破法。王伯勋认为此计似可行,并支持刘栋臣在远离前沿地带找了一座小山包,成功进行了一次小型试验性爆破。此后约一周,在8月3日第8军召开的作战会议上,王伯勋请刘栋臣详细提出了这一方案,得到军部长官认同。
博主的忘年老友、荣1师工兵连排长鲍直才的回忆可以佐证:他记得,这次作战会议是步兵营长及兵种连队连长以上人员参加,他后来是从他们连长那里受领施工任务的。
据刘栋臣子女转述父亲的回忆:方案通过后,王伯勋师长深感本师责任重大,如能奏效则功劳也最大,于是格外器重、关照刘栋臣。因担心其在坑道施工中发生意外,时时提醒他不必事事亲躬,组织好现场指挥即可,并批评违反要求钻入坑道与士兵一起挖掘传递土石的刘栋臣“真不懂事”。并亲切许诺,事成之后特批他坐美军飞机去昆明探望妻子。据刘栋臣回忆,在坑道施工中松山腹部土质松软,但二排(排长王怀清中尉)负责一条坑道曾遇到巨大石头拦路的意外情况。当时他令工兵向左右延伸挖一米左右,重新测量定向,避开了这块孤立的石头。在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刘栋臣运用在工兵学校学过的坑道作业中的测量定向定位技术,准确无误地将计算出来所需要的3000余磅TNT炸药装在了日军堡垒的正下方。
松山战后,刘栋臣立功获奖章,由上尉晋升少校,并升任82师师部少校作战班长(相当于今师司令部作战科长)。82师工兵连美军顾问卡普隆上尉还特意送刘栋臣一箱洋酒相贺。师长王伯勋亦兑现了安排飞机让其去昆明省亲的承诺。
最近,刘栋臣子女又向博主提供佐证资料,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的秘书汪海屏中校(中央军校15期),曾在向后人回忆中明确提及:“松山战役打了三个月,阵亡近七千人,最后是82师一个叫刘栋臣的工兵连长用坑道颠覆法炸掉松山主峰才解决战斗。”这是汪海屏的外孙鲁韧在其网络自传小说中提到的老人回忆。[7]鲁韧与刘栋臣子女素昧平生,完全是网上因论及前辈人往事的文字而相识。
刘栋臣子女在多篇博客中,向博主转述了父亲昔日零星的回忆。因为博主素来好在细节问题上较真,所以逼他们谈到了施工、爆破时的很多专业问题,说实话,没经历过的人是绝对编造不出来的。有兴趣者,可以在他的博客中细细浏览,算是弥补对一位被埋没的松山英雄的敬意。
另外,博主注意到,8月3日议定的作战方案中,也是由第82师246团担任策应性攻击,并由82师副师长王景渊担任战场指挥的。如果当日确定以82师工兵连为坑道施工爆破主体力量,以82师的步兵在地面战斗中打主攻,也是非常符合战场“潜规则”的。即,打完仗好算账,要是掺和在一起,功劳算谁的?
第二种说法,主要见诸于第8军工兵营老兵张羽富等的回忆,经由邓贤的《大国之魂》最先披露。且较多的说到美军顾问是向副军长李弥建议的。这一说法曾令很多人感到可信,因为使用近3吨美国TNT炸药实施爆破,是中国战场前所未有的,也许只有他们才有从操作层面作如此设想的可能。
但老兵鲍直才曾明确告诉博主:当时他们施工时,美军顾问很不以为然,认为缺乏专业器材的中国军队弄不成这个事。直到爆破成功,美军顾问才向中国工兵竖起大拇指叫:“OK!”前一段,戈叔亚老师把鲍老这个说法告诉史迪威的外孙约翰·伊斯特布鲁克,老伊很困惑并且感到焦虑,因为长期以来他也认为这事是自己的同胞军队干的。他表示要在美国找相关史料,而以往确实没有美方史料在佐证这个事就是美军顾问支的招。
此外,时为第8军军部上校附员的李荩萱列席了8月3日研讨作战方案的会议。他在回忆文章中记述,受几天前第308团第二营以对壕作业攻占滚龙坡戊高地战法的启示,有人提出挖坑道至松山脚下以黄色炸药爆破的办法,只是未点明提议者系何人。但他补充了一个细节,当时何绍周闻听后曾说:“我军哪有这样多的黄色炸药呢?”李荩萱回答:“可请美军顾问斯培德上校想想办法。”于是当即与斯培德上校商议,斯培德允诺,可以从加拿大用飞机运送10吨黄色炸药来。几日后,斯培德即将15吨炸药从加拿大运到了保山机场。[8]这个资料,可能让前述两种说法得到了统一,即战法由远征军提出,美军顾问从可行性层面予以支持。
[1] 方知今在其《爱国将领卫立煌》中即如此认定,见该书第202页。
[2] 邓贤在其《大国之魂——中国远征军滇缅征战纪实》中,通过所采写的老兵张羽富之口作如此认定,第273页。
[3] 王景渊:《血战松山》,中国文史出版社《远征印缅抗战——原国民党将领抗日战争亲历记》,第396页。
[4] 转引自云南政协网文章《从台湾回来的远征军老兵》,陈秀峰撰文。
[5] 王伯勋《日军第一一三联队是怎样被歼灭的》,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61辑《滇缅抗战亲历记》,云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7月第一版,第222页。
[6] 参见刘栋臣子女、女婿等八人联名博客。
[7] 参见汪海屏外孙鲁韧网上文章。
[8] 李荩萱《忆松山攻坚战》,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61辑《滇缅抗战亲历记》,云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7月第一版,第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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