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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戈解读腾冲战役(上)
来源:凤凰网 2015-08-13 作者:余戈   2016-07-25 10:29:41

  远征军打高黎贡山被称“只有中国人才能坚持下来”

  1944年的滇西抗日反攻作战,主要战场大致集中在松山、腾冲、龙陵三处。这是当时日军第56师团在滇西三角防御体系的三个支撑点。因为第56师团代号为“龙兵团”,对于这三地之间的关系,一名在龙陵战场幸存下来的日军主计军官(后勤会计人员)石川颱一,曾在其回忆录中形象地绘图比喻其为“双头龙”:松山、腾冲是两个“龙头”,龙陵以西沿滇缅公路延伸到芒市、遮放、畹町,为“龙身”。

  借这位日军主计军官的比喻,远征军滇西反攻最后的战果,就是斩断了两个“龙头”,砸烂了一段“龙身”,最后,日军拖着血肉模糊的残肢退缩到缅甸去了。战时,一直令日军讳莫如深的是,“龙陵”的含义为龙的坟墓,“龙兵团”葬身于此,简直是命中注定。

  在松山,远征军第8军斩断了日军第一个龙头--以第113联队为核心的“拉孟守备队”;在腾冲,第20集团军斩断了日军第二个龙头--以第148联队为核心的“腾越(腾冲旧称)守备队”。当时策划“断作战”方案,企图在龙陵击破远征军第11集团军攻势,前出救援松山、腾冲的日军第33军高参辻政信大佐,则称这两支被围的孤军为“火中二子”。最终战事惨败,这两个在战火中哭嚎数月的“儿子”,都相继“玉碎”了。

  远征军欲攻取腾冲,必先征服高黎贡山,其时日军防御前沿已经推进到这座平均海拔3300米的险峻山系。高黎贡山如同一座巨大的屏障,远征军第20集团军渡过怒江后,首先要仰攻这道屏障,而后才能进入龙川江、大盈江谷地,以重兵合围腾城。高黎贡山,被当时的美军喻为“二战海拔最高的战场”,那里的惨烈战斗,是在“云层上的战斗”。在攻打高黎贡山时,我军在凄风苦雨中饥寒交迫,官兵因冻饿而死者甚至超过了阵亡人数,那是“也许只有中国人才能坚持下来”的战斗。

  攻克高黎贡山后,即转入腾冲围城作战。

  担负攻击腾冲任务的第20集团军,总司令为霍揆彰,副总司令方天。下辖两个军:一为第54军,军长初期为方天兼任,中后期由副军长阙汉骞升任;另一部为第53军,军长周福成。54军是陈诚“土木系”部队,本来有三个师,反攻开始后,两个师(14师、50师)应史迪威之需,调往缅北纳入驻印军序列围攻密支那了,仅剩下一个第198师,师长叶佩高。为了加强该军,反攻开始后,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陆续划拨原隶属第11集团军的预备第2师、第36师归该军指挥,师长分别是顾葆裕、李志鹏。53军下辖第116、第130两个师,师长分别是赵镇藩(后为刘润川)、张玉廷(后为王理寰)。该部是张学良东北军保留下来的唯一一个军,营长以上军官以东北人居多。

  腾冲城始建于1448年,后明代戍边军民又将其修筑成一座石头城,异常坚固。日军侵腾后,城内居民多数都遁入深山避难,留居城内的当地人不多。日军从高黎贡山收缩后,转入城内及其外廓负隅顽抗以待援军。守城日军以步兵第148联队为主力,配属炮兵一部,守备队长为第148联队长藏重康美大佐。我军反攻初期,日军第56师团曾将师团主力几乎全部调往腾北增援。但6月上旬我第11集团军忽然从怒江下游进击龙陵、松山,日军迅速将腾北日军主力调回驰援龙陵。待第20集团军以5个师合围腾冲时,日军防御兵力已减至约2025人。

  蜚凤山40余日军竟能与远征军近两个团对峙2天

  腾冲城外围的战斗,攻夺蜚凤山是一个典型战例。对此战做“解剖麻雀”式的“微观”呈现和解析,可能有助于读者比较中日两军综合实力,乃至对后来战况的惨烈和“比分”做出合理的解释。

  即便在今天的当地人中,也常常把蜚凤山与飞凤山搞混,以为是同一个概念。但在当时的史料中,它们各有所指。

  飞凤山横亘于腾冲城东北,山形较大,最高处海拔为2200多米,可瞰制从北、东两个方向进入腾冲的道路。日军收缩后最初的防御部署,以148联队第3大队防守飞凤山。但6月27日,第56师团长松山祐三忽然电令藏重康美,让该大队转往龙陵,准备参加为击溃第11集团军主力、救援松山日军而策定的“蚌渺会战”。万般无奈,藏重只好令已构筑阵地布防的该部主力开走。由于防御兵力锐减,而飞凤山过于庞大,且距离城垣相对较远,藏重权衡再三放弃在此处设防。

  但是,紧邻飞凤山西北山脚的蜚凤山,却不能不派驻兵力。这是一座孤立的小山,海拔仅1800多米,但却正卡在从北方进入腾冲的公路边,为腾冲外围前哨,既可率先阻敌又可发出预警。于是,藏重令第3大队第7中队的一个小队、配属一个机枪分队(相当于我军的班)据守,但实际兵力仅有40余人,由副岛秋雄准尉指挥。第20集团军总部参谋杨福纳评价说,“日军因兵力不足,仅派遣一个中队约百余人(实际不足百人--笔者)防守蜚凤山,而不派兵防守较高之飞凤山,此为日军以兵力衡量务实的择地防守之典型战例,决不好大喜功,到处派兵,到处薄弱,而陷全般战局于不利。”

  蜚凤山状如哑铃,两个山头西高东低、中间略凹,西面的山头在当时的军用地图上被标注为5138高地(以英尺计量--笔者)。7月2日,从中路向腾城推进的第198师第592团,率先向蜚凤山攻击,当晚与敌发生激战。至3日晨,将该山东部占领,残敌西退,与5138高地之敌会合,据守不退。此后,第36师第108团加入攻击。

  据李师(即36师,师长李志鹏)午支(7月4日)酉参电:(一)师本支日(4日)8时开始向5138高地攻击,任主攻之108团以第1营主力由左翼,一部由正面;第2营由右翼包围攻击。9时,第一线步兵进抵山脚,嗣以炮兵变换阵地,至12时方开始攀登斜面;14时在正面攻击之第1连破坏障碍物,以伤亡过重,仍以第9连增援。18时,两翼包围部队均已循爆破孔已通过一层和二层铁丝网,现隔一层铁丝网与敌对峙中。拟利用本夜暗破坏其第三层铁丝网,明拂晓继续向敌攻击。(二)占领5138高地之敌约百余,炮约4门,在腾城北门附近进入阵地援助战斗。(三)本日,我阵亡官1员,阵亡兵13名,负伤45名。敌伤亡约20名。

  该师参谋长胡翼烜回忆说:“7月4日清晨,师长李志鹏将军偕配属本师之重迫击炮团团长廖活民,同往前方指挥所,指导第108团(团长李丁陆)攻击腾冲外围据点蜚凤山(标高5138)敌军阵地。我重迫击炮、81迫击炮及60迫击炮集中猛烈射击,掩护步兵前进,经数度冲锋,官兵颇有伤亡。右翼攻击队第1连连长沈世昌负伤,攻势陷于停顿。下午1时许,续调预备队部分兵力,继续攻击,近黄昏时仍未奏功,双方彻夜对峙。”

  防御蜚凤山的日军仅副岛准尉指挥的40余人,居然能与我军前后近两个团对峙2天。如按李志鹏战报,4日日军已伤亡约20名,那么阵地上所剩不过20人,如何打不下来?

  对此,集团军杨福纳参谋的回忆,似乎能让人管窥日军战斗意志和战术素养之一斑:“我第36师在7月中旬(应为上旬--笔者),派一个团的兵力仅四五百人(因当时兵员伤亡,未获补充--原注),由东、北、西三方进行包围攻击,并以师之山炮营(应为集团军配属的重迫击炮团--笔者)行直接支援。第一次之拂晓攻击并未奏功,因日军之射击纪律极佳,非待我攻击部队进至其阵地前方百公尺之内,决不开枪射击。因之,当第一次攻击时,我部队虽轻易破坏敌之障碍物,进至阵地前缘准备发起冲锋时,敌军以猛烈火力行急袭射击,使我军伤亡惨重,攻击顿挫。”

  5日继续攻击。据我炮兵部队战斗详报:“上午8时,奉令支援步兵对蜚凤山敌阵地攻击,我当以大部炮兵任对敌炮兵战及破坏其残存工事,小部炮兵对敌轻重火点及其主阵地行制压射击。我步兵于炮火掩护下,战斗至正午,即将蜚凤山完全克复。”36师的战报为:“师(欠107团)微(5日)晓续攻5138高地,顽敌全歼,该高地被占。”

  对此战,日本公刊战史的记述极为简明扼要:

  高良山(即蜚凤山,日军以本土久留米的高良台训练基地地名为其命名--笔者)守备队副岛准尉以下25名,受到由东北向飞凤山前进中的第198师约两个营(日军未注意到第36师后续加入攻击--笔者)的攻击,经过三天激烈的白刃战,12人战死,多数负伤,但未屈服,继续顽抗。7月4日,中队长下令后退,首先令伤员后退,小队长副岛准尉以下守兵大半战死。

  后来在腾冲战役活下来的日军卫生兵吉野孝公,在其《腾越玉碎记》中对高良山守备队的结局也有所记述。当然,他并非其中一员。

  第二天(4日)早上,敌人向兵力很少的我高良山阵地展开了进攻。阵地上,守备士兵只有二十余人。他们顽强作战一整天,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但终因寡不敌众,尽了全力的勇士们一个个负伤倒了下去。副岛曹长及手下的勇士们似乎已知道求援已来不及,全体人员拔出刀剑冲入了敌阵。呜呼,悲壮!勇士们顽强奋战二十小时,但最后还是无济于事,高良山阵地落入敌人手中。

  请注意,激战三天后,40余名日军仅战死12人,4日安排部分伤员撤往城内,其他人于5日全部战死。对此,36师参谋长胡翼烜的回忆是:“5日晨,李师长偕廖团长再赴前方指挥所督导攻击,经激烈战斗,上午11时终于占领蜚凤山敌军阵地。此役第108团第1营伤亡颇重,仅剩官兵170余员。”集团军杨福纳参谋的叙述,则部分印证了日军战史:“经一日之整补,加派兵力,于次日再兴攻击,不到一小时即攻占全部阵地,大概敌人已于先一日乘夜撤退至城内。”

  最为“悲催”的却是杨福纳其后的记述:

  “此时(攻克阵地后--笔者)我部队欣喜若狂,数百人蝟集该阵地内。本人以联络参谋之名义随同该师副师长进至该高地上,正以望远镜瞭望城墙上敌之活动情形时,城墙上敌人忽以小钢炮(即步兵炮)对此高地行密集火力之轰击,又使我官兵伤亡不少。此乃日军所惯用之诡计,乘我胜利疏忽之际,出其不意之火力逆袭射击也。后经我山炮火力之反制,敌炮火始归于沉寂。此战,后经全面清扫阵地,并未发现敌人之尸体。可见日军对受伤或阵亡之战友处理,向有严格的纪律与优良的美德;同时也常使我官兵虽获胜利而却有信心之丧失与挫折感,并在心理上常对我士气有所打击,怀疑难道敌人一个都没有被我打死或击伤吗?难道我军的射击技术就这么差劲吗?这或许也是日军的心理战术之一吧。”

  现在,我们不妨再以参加此战的108团老兵叶进才的口述回顾一番“蜚凤山争夺战”。叶时为该团第1营重机枪连班长。参战者的个人回忆一般有生动细节,能还原战场气氛,但因个人了解情况及记忆的局限性,许多内容只能在与战史记录“互参”的情况下才可把握。由非专业人士采写代笔的口述记录,这种局限性更为明显。

  在一个漆黑的夜里,我们接到命令--攻打飞凤山(蜚凤山,下同--笔者)。我所在的这一排(机枪第二排),配属给第一营步兵第二连指挥。我们摸黑从董官村走山路经油灯庄、草坝街、富裕村绕到飞凤山后侧--后屯,在陆台甫家稍事休息后,连队就进入阵地了。营长规定,以绿白红三色信号弹为攻击信号。(5日)凌晨4时,营指挥所发出了信号弹,我们就开始攻击。

  日寇占据飞凤山已经两年。他们在山上修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第一道是鹿砦障碍;第二道是有刺的铁丝网,在网上还挂着罐头筒、响铃;第三道是散兵线,其间交通壕纵横交错。日寇有百多人在这坚固的工事里防守,我们以一个营的兵力进行强攻。

  战斗打响后,喊杀声、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一片。我们二排的马克沁重机关枪发挥了极大的威力,因为我们的位置选得好,敌人被我们的机枪压得抬不起头来。只用了两小时,就突破了敌人的第一、二道防线。当天明时,我们已经冲破了敌人的第三道防线,这时阵地上的敌人溜了。我军左翼发现慌乱的敌人从稻田里向(腾冲)北门方向逃跑,遂集中火力向逃跑的敌人射击,截断敌人的后路。同时,又见右侧方向的稻田里有匍匐的敌人,我们又转向右侧射击敌人,不料被射击的是狡猾的敌人用军衣包在稻草捆上的伪装;而四五十个敌人却乘机从左侧跑进城去。

  这一战,从发信号弹起到我军攻占飞凤山顶,只用了4个小时。龟缩在城里的敌人,在我大军压境的情况下,也不敢出来增援。我们二连首先攻上山顶,生俘穿筒裙的女人2名,缴获小钢炮1门,三八式步枪10多支,及饼干、罐头、纸烟和20多只汽油桶;敌人遗尸20多具,我方伤亡很小。

  战斗结束后,我们把缴获的小钢炮1门和步枪10多支,以及那两个女人在草坝街展览。从此以后,敌人就不敢出北门了。

  叶进才的回忆印证了5日日军曾安排部分伤员撤退的记录,但当日日军是否有百人,是否逃掉了四五十人,均可存疑。战斗仅持续了4个小时,但战史记录是从8时至11时,而非叶进才所说的凌晨4时开始。按叶进才回忆,打扫战场时发现日军尸体20余具,且生俘慰安妇2名;而集团军杨福纳参谋却说未发现日军遗体。对此谁的回忆更靠谱?笔者感到作为一线战斗兵的叶所说的“遗尸20多具”与日军战史记录接近;而杨福纳的说法难以解释“小队长副岛准尉以下守兵大半战死”这个事实。

  来凤山战斗中国首次使用火焰喷射器老兵直言解恨

  在腾冲外围战中,最具决定性的胜利是夺取来凤山。

  腾冲城西、北、东三面为开阔地,有大片稻田及大盈江、饮马水河阻隔,我军接近城垣不易。惟城南横亘着一座来凤山,海拔约1914米,成为拱卫腾城的天然屏障。日军在来凤山的营盘坡、文笔塔(为制高点,也称5300高地,以英尺计量)、来凤寺、文笔坡(也称二台坡)及象鼻子等高地预先构筑了环形堡垒工事,分别命名为樱阵地、白塔高地、松阵地、来凤山及梅阵地,其间以交通壕连接,遍布散兵坑。来凤山日军兵力共300余名,由联队炮中队主力、步兵第6中队及第2机枪中队一个小队组成,指挥官为联队炮中队长成合盛大尉。

  《扫荡报》记者潘世征如此评说:“从军事的价值上来讲,此山距城太近,当山顶被占领,像紫金山之于南京一样,全城一目了然,甚至于每一条街道上的行人都看得清楚。所以守住来凤山,可以保卫腾冲城;来凤山不守,即使城内有再坚强的部队,也没有办法可以固守的。再则,固守来凤山,即使城垣不守,山左有腾(冲)龙(陵)公路,右有腾(冲)八(莫)公路,皆可易地而守。”因此,欲攻克腾城,必先攻取来凤山,而后以此制高点为依托,俯攻城池。

  去腾冲旅游者,必然会去城南的古村落和顺乡,也必然会站在著名的和顺图书馆门口向北眺望来凤山。69年前,第20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正是以这个视角指挥部队攻击来凤山,而和顺图书馆正是其集团军总部驻地。

  第20集团军翻越高黎贡山后,大致分三路南下向腾冲推进。其中,第130师沿龙川江南下,在腾龙公路渡口(腾龙桥)一线构筑防御阵地,警戒龙陵日军增援腾冲;其余各部分路逐次追击逃敌、扫荡腾冲外围各据点。打开蜚凤山门户后,第198师继续沿中路向城垣压迫。第36师扫荡城西宝峰山,并沿大盈江向南推进;第116师从飞凤山以东迂回至勐连,迫近城东南;预备第2师则从城西外围向城南纵深挺进;这3个师分别从西、南、东三面包围来凤山,准备发起攻击。其中,预2师为正面主攻部队;36师、116师各以一团配合策应。

  值得插叙一笔的是:作为迂回进击至城南最远的部队,预备第2师对和顺古村有“拯救”之功。7月2日,预2师越过大盈江,推进至和顺南2公里的芭蕉关。据54军战报,“冬(2日)辰,敌百余、汽车二辆、马数十,由城向和顺乡前进,芭蕉关骆营(4团第2营)予以袭击,敌即回窜”,战果为“于腾城南绮罗练附近击毁敌汽车2辆、毙敌5名”。

  但在当地人的记忆中,这一天却是和顺的“再生”之日。

  据尹文和《少年遭国难》记述:“1944年6月27日(应为7月2日--笔者)中午,汽车、马车及大队人马,装着汽油、稻草,分两路,一路由绮罗、水碓到和顺后山,一路由小山脚到乡前各巷脚,包围了和顺乡。鬼子进入乡公所所在地中天寺,把乡里的工作人员(其中有预2师的一个便衣人员)集中跪在观音殿,支起机枪恫吓他们。汉奸事先有侦探,于是把这个便衣从中拉起来,拖出寺门,边吼边打,其余的人被鬼子驱赶着跟着走。幸好这时在芭蕉关附近的预备2师某营,在营长骆鹏带领下赶来,枪炮齐鸣,才解了危。我家在寺脚高处,我们弟兄在楼上从窗缝中窥见,历历在目。”

  此时日军窜入和顺意欲何为?日方史料中并无记述,推测有烧毁村落以免资敌的考虑。腾冲地方史料多记载当日为6月27日,其实这天是我军炮兵自远处首次向来凤山试射之日,自然也产生了吓阻日军施虐之效;但预2师一线部队刚推进至城西北,准备攻击宝峰山,距离芭蕉关尚远。这位和顺人的“功臣”、第2营营长骆鹏,是四川万县人。战后娶了一位和顺寸姓姑娘为妻,并在腾冲举行隆重婚礼。内战后期赴台,官至陆军少将。

  经历此劫后,沦陷两载、饱经蹂躏的和顺百姓终于迎来了解放大军,整个古村一片欢腾热闹景象。最先进驻的是预备2师,师部驻张家宗祠;接着,20集团军总司令部驻和顺图书馆,54军军部驻上庄杨宅,53军军部驻小西娘娘庙,36师师部驻上庄钏宅,198师师部驻上村寸宅。各军各师之团、营、连部,散驻和顺各村巷、各姓宗祠、民居、学校,几乎家家都住有军队。尹文和回忆说,村里的孩子们像过节一样在街巷乱跑,即便出入设有层层岗哨的集团军总部和顺图书馆,也不大受阻止;从家里跑到楼上在正开军事会议的将领身边,也不受干涉;有时到邻居家,常听见一台台收发报机发出“嘀嘀嘀”的响声,也不知搞啥名堂;一听见美国飞机来,就跟着美军顾问跑到后山,看他们用无线电与机上联系,请求轰炸来凤山和腾冲城墙。

  日军战史载:“7月8日,第36师自西,预备第2师、第116师自西南及东向来凤山、礼仪台阵地(腾冲城外东南侧)开始了大规模的威力侦察。”

  7月11日,美军第14航空队对来凤山实施了大规模空袭。据时任中央通讯社记者彭河清的战地报道:

  7月11日,苍碧空中白云朵朵,在雨季里难得的大好晴天。我们在城西北炮兵观测所俯视腾冲,觉得“山河风景原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街市阒然,房屋大都颓毁,腾冲简直是一座死城。一会儿,盟机大编队风驰电掣而降,在来凤山及城厢敌阵更番轰炸八次,真痛快!七年来敌机肆虐的血债,也有报复的今天。重返家园的乡民目击我铁鸟扬威,男女老幼无不欢欣鼓舞。同时运输机在我草原上投送弹药,降落伞冉冉而下。老百姓都在附近悠闲地围观;等到完了,大家又争先替军队运送,人人都带着一副笑容。

  据预2师战报的统计:

  8时许,我机4架,投弹6枚,中敌堡垒2,扫射五六次。9时许,机4架,投弹4,中堡垒l,扫射三四次。9时40分,机3架,投弹3,扫射5次。13时10分,机6架,投弹40余,中来凤寺及腾城内外。14时许,机4架,于来凤山顶扫射11分钟。15时40分,机4架,扫射15分钟。

  来凤山日军工事,虽不如松山日军工事构造复杂,也属钢筋混凝土堡垒,但该处日军有一大失策,是战前为扫清射界把山上的植被砍伐殆尽,成了一座秃山。这样,反倒有利于我空军飞机和炮兵观察,因此投弹、炮击精度很高,日军堡垒工事损毁严重。

  但是,此后步兵的攻击却不甚得力。一旦我空袭、炮击停止,步兵接近日军前沿阵地时,未被炸毙的日军即钻出坑道死命顽抗,部队付出惨重伤亡却无明显进展。据54军战报:“13日晨,顾师展开完毕。7时雾散,开始射击。继而该师李团(5团,团长李颐)乃向象鼻子、文笔坡;吴团(4团,团长吴心庄)向文笔塔、营盘坡攻击。至11时许,第一线部队均迫近敌阵,李团一部以工兵将象鼻子第一道铁丝网破坏后冲入敌工事,与敌肉搏,夺敌轻机枪1挺。但我向文笔坡行攻击之部队,因受敌火阻击未能前进,致攻入象鼻子部队陷于孤立。敌以文笔塔炮兵及机枪集中向我攻入象鼻子部队猛烈射击,并行逆袭,我伤亡重大,攻势陷于停顿。同时,顾师左翼攻击文笔塔、营盘坡部队,因地形暴露,敌火猛烈,终难接近。”战斗中,36师107团一部守备龙光台、毗卢寺、东营之线,该团团长麦劲东看到城内窜出小股日军,经来凤寺向山上增援。

  7月16日,霍揆彰召集师长以上将领在城北36师师部驻地护珠寺举行会议,拟定攻击部署。又协调美军第14航空队加强空中轰炸,配合步兵作战。这时节,美军配发的部分火焰喷射器空投到位,据美军顾问介绍此新式兵器对坚固堡垒工事之近距离攻击最为有效。霍揆彰令优先配发预2师5具,率军、师长们在该师部队组织试射观摩,勉励部队发挥新武器的特殊威力。据集团军参谋杨福纳回忆,当时霍揆彰对预2师师长顾葆裕说:“顾师长,他们都说,你预2师游击打惯了(该师在反攻前,曾在腾北沦陷区内打过一年游击战),不能打硬仗。今天我特优先配发你5具火焰配射器,希望你在一周内攻占来凤山,否则将军法从事。”

  7月25日,第20集团军副总司令兼54军军长方天被免去军长兼职,由副军长阙汉骞升任军长,担负指挥重任。关于临阵换将的原委,黄埔军校网的一篇文章说:总司令霍揆彰闻听部队指挥官抱怨,54军兼军长方天因不善指挥步炮协同作战,将配发的美式火炮闲置未用,遂报请长官部免去方天军长兼职,任命对攻击作战提出合理方案的副军长阙汉骞为军长。实际上,霍揆彰、方天、阙汉骞均属“陈诚系”,曾在18军有多年共事之谊。36师参谋长胡翼烜(后曾任54军军长)晚年曾对阙汉骞长孙阙光儒提及,当时主要考虑到阙将军为黄埔四期,按黄埔系形成的按资排辈“伦序”,晋升军长资历尚欠;而此前方天(黄埔二期)由18军军长调任20集团军副总司令兼54军军长,原本就有为阙汉骞升军长过渡的用意。是方天主动请辞让贤,由霍揆彰于6月22日电请蒋介石,终于让阙汉骞成为黄埔四期生中第一位军长。

  7月26日,对来凤山总攻开始。我空军以轻型轰炸机18架,分批临空轰炸来凤山敌据点,该山之营盘坡、文笔塔之一部堡垒,中弹炸毁。作为腾冲地标的文笔塔,也在此次轰炸中轰然倒地。午后2时许,预2师第4团步兵以火焰喷射器猛烈喷火压制日军,向最西端的营盘坡外围堡垒发起攻击。

  火焰喷射器,在整个中国战场这是首次使用,比攻击松山的部队使用还早几天。据载,该兵器以主副射手两人为一组,在我机枪火力掩护下,以跃进方式接近日军堡垒,在二三十米外对准敌堡垒机枪射孔喷射。这一堡垒攻坚的利器,完全出乎日军预料,摄氏1000度的烈焰钻入堡垒,沾满油液焚烧着的日军蹿出堡垒嚎叫,其心理上的震撼效果,不亚于实际杀伤力。据第4团特务排长王希孔回忆:“……最具威力的就是用火焰喷射器向敌人喷烧,从十多米外喷向敌掩蔽部内,都会把敌人烧死。那天我眼看着有四个日本兵,身上燃火,满身黑烟,连滚带爬地边跳边跑。士兵连续投去五六个手榴弹,把敌人炸得血肉乱飞,真解恨。”

  王希孔说:“下午4时,吴心庄团长、胡能昌副团长乘我飞机投弹间隙,亲率全团冲入营盘坡。我带着特务排,同各连趁飞机轰炸后的浓烟,一鼓作气地冲进敌人阵地内。但日军宁死不退不投降,双方发起激烈的刺刀肉搏战,反复冲杀,只听杀声震耳,刀声叮当,杀得敌人血肉横飞,死尸遍山,血流成沟。我排一个兵同日军对刺搏斗,一刺刀把敌人后背穿通倒地而死。一个敌人端着刺刀向我扑来,我的‘二十响’一枪把他打死在地。我的一个副班长张林青和敌人争夺机枪,我从敌人背后双手一把卡住他喉咙,按在地上,卡得他两眼珠发白,副班长用绑腿带把敌人捆起,才算活捉一个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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