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1月29日常州沦陷。这天我父亲和爷爷从无锡徒步逃到常州,近百里的路整整走了一天一夜。黎明时正好赶上常州火车站发出的最后一趟火车,父子俩才得以有了活命。
以下是我父亲回忆录中关于逃难的一章——
一部中国近代史可以说是一部内忧外患、动荡战乱的纪录,其中八年全面抗战尤为惨烈。尽管当时我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但日本鬼子的暴行令我终生难忘。
淞沪战争打响后,上海是炮火连天,苏州,无锡,常州这几个城市里的老百姓,则每天都提心吊胆,只要那心惊肉跳的警报一响,老百姓就扶老携幼钻进防空洞。日本鬼子占领上海后,便沿着沪宁线从昆山、苏州直扑无锡、常州、镇江……
好多人家不得不拖儿带女弃家外出逃难,许多中国军队的士兵和大批老百姓都沿着沪宁铁路向北撒。11月28日那天拂晓,日寇的飞机轰炸无锡火车站,日本鬼子的机关枪朝着逃难的人群俯冲扫射,被炸死炸伤的人是不计其数。
母亲和姐姐早在几天前就逃到乡下去了,那天炸弹爆炸声一响,我和父亲便逃出了家门。父子俩只带了一小口袋的锅巴,走一段躲一阵。耳畔只听到嗒嗒嗒的机关枪声,一旦响起尖厉的呼啸声,就知道有炸弹扔下来了,父亲把我压在身下往地上一趴。待到那地动山摇的爆炸声过去了,才爬起来,拍拍灰土,从死人身上跨过去,继续再走。虽然我早已是筋疲力尽,两条腿也酸痛得寸步难行,但总好像头顶上有日本飞机在穷追不舍,为了活命,我只好跟在父亲后面拼命往北走去。
沿着铁路从无锡走到横林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半夜了。在站台旁边有几间断垣残壁的空房子,一些国民党士兵用钢盔就着柴火煮饭吃,这些兵不是我们江苏人,说的话很难听懂。他们就着辣糊和饭大口大口地吞着。他们问我:“小巴戏,你要吃吗?”我怕辣,摇摇头说:“不要。”他们说:“吃饱了好赶路,天亮才能到常州呢!”
我望着那两根仿佛伸向天边没尽头的铁轨,心想常州呀,常州,你究竟在哪里啊?究竟还有多少远呀?那些士兵吃完饭,就大步往前走了。我父亲赶快拉着我跟在他们后面追赶着,我不停地问:“常州快到了吗?”父亲总是回答:“快了,就在前面,你看有灯光的地方就是常州火车站。”望着那稀疏闪烁的灯光,我拖着沉重的腿继续往前走去。
走了一程又一程,灯光还是在前面。战争年代的冬夜,分外寒冷也分外凄凉,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声,才让这寒夜有了点生机。
终于在鱼肚白的晨曦中,我们走到了常州火车站。我和父亲从铁轨上爬上了站台,只见人声鼎沸的站台上,挤满了北撤的国民党士兵和逃难的老百姓。谁都知道,天亮后日本鬼子的飞机就会来轰炸和扫射,因此大伙都一心盼着火车快点开。这时车站上停着两列无蓬货车,机车头却只有一个,这唯一的车头正在加水作着发车前的准备。乱哄哄的车站上早已没人管理和调度了,一个火车头要拉走两列货车是不可能的。
有几个军官站和在机车头上的司机说着话,只听见机车头拉响汽笛长鸣了一声,似去拉左边的一列货车了。于是站台上的好多人就跳上跳下地往那列货车上爬,正当我和父亲也想往那列车上爬的时候,那机车头却又转向过来拖右边一列装着两车皮煤的货车了。赶巧这装煤的车离我们近,我人小动作灵活,父亲把我一举,一下子就爬了上去。才上车,火车就哐当哐当地起动了。我父亲正好爬在两节车厢中间,只听见“哐当”一声,就在衔节处相碰,差点将我父亲的腿轧断的一霎那,出于求生的本能,我父亲奋力一跃上了车。到了车上才发现他膝盖那里鲜血直淌,疼得他直吸冷气,这时也顾不得这些了,能上车就算是有了活命。
就在这时候,我看见站台上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小女孩,望着开动的列车哭着大喊:“妈妈……妈妈……”这撕心的哭声谁听了都会心酸,但很快就被那启动的机车声、那些同样没爬上车的人大声的哭喊淹没了。我想上了车的妈妈一定也在喊女儿,这母女俩以后还能活着见面吗?我不敢想下去了。这兵荒马乱时,惨不忍睹的生离死别的场面使我闭上了眼睛。而那一声声凄惨的呼叫声“妈妈,妈妈”,一直在我耳畔回响。几十年过去了,一想起这情景,我的心就会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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