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 弃 亲 生
乌云使夜色更暗,偶尔,夜空中露出弯弯的月牙,但很快就被更厚的云层遮住了。夜,山村的夜,死一样的寂静。先期到达兆虎堰村的男人们,把住宿安排好后,其它的家人也陆续到达了兆虎堰村。
二十匹骡马卸下东西,打间后,连夜返回了县城。
兆虎堰村位于兆虎岩山上,南坡与白家掌村接壤,北坡下是南沟村,西距郝家沟三里,东面尽是高山。据传说,东山间曾有老虎出没,村民上山砍柴、下地劳动都要先站在山岩或地堰高处,看一看有没有老虎的行踪,因而取名照虎堰,后更名兆虎堰。兆虎堰村不大,有六十多户人家,三百多口人。村民听说城里来了这么一大家子人,有的惊异地看着热闹,有的打一声招呼,国难当头,城里人、乡下人的心似乎连得更紧了。
住处是一眼大窑洞,是刘慕殷的儿子向村民租来的。刘慕殷和两个儿子及重孙奎云被安排在炕上。地上铺上一层干草,其他人等就在上面休息。劳碌了整整一天,大家饥不择食,熬上一锅开水,吃着带来的干粮,算是晚餐,虽然简单,却十分香甜,因为总算获得了暂时的安宁。夜深了,大家和衣而睡,淑贞妯娌几个浑身觉得酸痛,揉揉腿,捏捏脚,怎么也睡不着,这逃难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鸡鸣狗吠,天亮了,这是山乡生活的第一天。男人们忙着垒灶火,支铁锅,女人们在洗灶具,整理带出来的衣物,照顾不懂事的孩子……无论多苦多难,日子总得过下去。刘慕殷在炕上躺着,他恨自己的身体不做主,不仅帮不了孩子们,还给他们带来好多麻烦。但是,他是经过风雨历练的人,知道怎么面对困难,他对孩子们说:“不要愁眉苦脸,我不相信日本鬼子会在我们中国呆一辈子,苦难的日子总会有个头。”大家听了,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兆虎堰村暂住的日子,男人们每天都能打探到城内的消息。听说八路军在七亘打了大胜仗,打死不少日本鬼子,还缴获了许多武器,大家真是高兴得不得了。但是,听到更多的是坏消息,什么固关被日本鬼子攻破了,什么鬼子进村杀人了,什么鬼子把女人糟蹋以后还被劈成两半了……这些坏消息不胫而走,弥漫了小小的山村,老百姓越来越怕,各家关门闭户,鸡狗牲口都关在窝里、圈里,想尽一切办法不让叫唤,小孩们吓得根本不敢出门。
恐怖,仿佛灾难就在头顶的恐怖,给还没有安定下来的刘家投下巨大的阴影。鲜云和便云才只有几个月,未断奶。便云还好,不爱哭闹,乖得很。鲜云则不然,从生下来就爱哭爱闹,也许是她妈妈这些日子吃不上顺口的饭,奶水不沾,孩子更是哭闹得厉害,惹得周围的邻居直嚷嚷,生怕祸从天降,哭闹声把日本人招来。鲜云的哭闹把她妈妈惹急了,抱起她就往外跑,她要把鲜云扔到杳无人烟的荒野山坡,省得让别人担那份心。刘慕殷的大孙子刘维藩发现侄女被扔在野外,二话没说,径直跑去赶紧从野坡上把睡梦中的鲜云抱回家。要不是他发现得早,冻上一夜,小命早就没了。维藩没敢把这事告诉爷爷,爷爷是一个十分重感情的人,他怕爷爷知道了会加重病情。毕竟爷爷是这个大家庭的主心骨啊!
七十年后,在山西省计划委员会轻工处处长位子上退休的鲜云回忆起这事还十分感慨,她不怨妈妈“心狠”,这笔帐应该记到日本鬼子身上。
夜 宿 草 房
平定城内传来消息,说日本鬼子占领了县城以后,又长驱直入,在锁簧、张庄、宁艾、新村建立了据点,昔阳城也被日寇占领。在据点里盘踞的鬼子,常派小股部队到附近村庄抢粮催款,搜查八路军和抗日份子,弄得当地的老百姓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兆虎堰一带也不安宁,常传来零星的枪声,还在民间流传着鬼子要来抢粮拉民夫的传言。刘慕殷一家在这里住了六七天以后,听到这些传言,觉得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决定往南走,一路下山,沿白家掌、北阳胜,经过夏庄,到南阳胜、上、下马郡头一带。听说,那一带有山高林密的药岭山,这几个村庄的地下党组织非常坚强,群众基础也很扎实。鬼子兵力分散,鞭长莫及,相对比别的地方安全。
逃难的路线很快确认下来了。一路是更陡更险的羊肠小道,租来的骡马已回了城里,家里男人少、女人多、小孩多,所带来的东西只得暂时寄放在兆虎堰村。又是一个寒冷的黎明,全家吃罢早饭,带上简单的行李、干粮,用担架抬上老人,离开了兆虎堰。走小路往南下山,刺骨的寒风向人们袭来,像刀割一般,过惯了平安日子的城里人,又是人生一段炼狱般的煎熬。整整走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才到达了南阳胜村。
南阳胜村在这一带是个大村,四百多户、八百多口人居住在阳胜河北岸,村南就是远近闻名的药岭山。刚来到这里,又是晚上,人生地不熟,一时找不到住处,只得寄宿于一家老乡的草房。老乡说,这村人口多、穷人多,房子缺,你们看,我们一家五口也只能挤在一眼窑洞里。你们就在这里将就几天吧。
这草房,矮矮的房门,四壁是土坯墙,顶棚搭着谷草和玉茭秸,里面套着一个土窑洞。说实话,这哪里能住人?可是,落难之人还有什么讲究?这都是日本鬼子给闹的!
老乡给烧了满满一锅开水,还把谷草扛来铺到地上。老乡的盛情比金子还宝贵,患难见真情啊!全家人喝着开水,吃点干粮,劳累了一整天,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没有热炕,没有铺盖,一家人横七竖八躺在干草上,很快传出了鼾声。
躺在担架上的刘慕殷虽然享受着比其他家人更“优越”的待遇,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半瘫的身子一阵一阵地疼,一阵一阵地麻,而他更为痛苦的不仅是他身体的疾病,而是心灵的折磨。他有一份不错的产业,可是却无法经营,无法料理;他有一个美满温馨的家庭,却不能去享受天伦之乐。国家,家国。国与家密不可分,谁也离不开谁。国弱受人欺,小日本是要霸我们的国,灭我们的族啊!
全家人在南阳胜村住了两天,对周围环境也适应了不少,左邻右舍也相处得不错,决定暂时就在这里安身。刘慕殷让几个年轻人返回兆虎堰取寄存在那里的粮食、衣物、灶具,留下的人在村里重新找住房,安排生活。当这几个年轻人返回兆虎堰取东西时,眼前的一幕让人惊呆了:房门大开,放在里面的东西全部丢失了,只留下一床旧被。问附近的邻居,都说不知道。没有办法,他们只好拿上这床被子返回南阳胜。不管怎样,大冷的天气,刘慕殷老人总得有个盖的呀!至于其他人,只能继续与干草为伴,和衣而睡了。真是祸不单行,雪上加霜啊!
几个年轻人回到南阳胜,把所遇到的情况告诉家人,一家人像炸开了锅,都在谴责那些趁火打劫、贪财图利的小人。刘慕殷老人听了,却显得异常的平静。他安慰孩子们说:“就那么点东西,丢就丢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还缺一两个无耻小人!只要我们人好好的,就比什么强。我们最盼望的是,快把日本鬼子赶出我们中国去,我们好回家过日子。回了家,没了的东西可以去挣。”
一席话,说得大家的心情轻松多了。
时过六十多年,有一年刘慕殷的重孙女普林去太原,见到在太原市委组织部工作的平定老乡陈刚。普林问起陈刚的家在平定的哪个村,陈刚说是兆虎堰村。普林不禁想起了1937年冬逃难到兆虎堰把整个家当丢失的事,便顺口说:“你们村的人真成问题,大冬天的,天寒地冻,把我们寄存在那里的衣服、铺盖全部拿光。”陈刚尴尬地笑笑说:“我也听说过这事,村里好多人都谴责这个偷盗的人。他绝对代表不了兆虎堰人。况且,当时国难当头,这笔帐应该记在日本人身上!”
是啊,同仇敌忾,顾全大局,这是我们民族的性格,也是刘家一向的宽阔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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