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中国远征军在印、缅地区与同盟国并肩作战,国民政府曾经两度派遣远征军出征缅甸,阻断日本西进和轴心国串联的企图心,曾缔造“仁安羌大捷”。远征军前后死伤高达10万多人,阵亡官兵多半埋葬在战场,多年无人奉祀。
《父亲的战场》是讲述中国远征军历史的书,这样的书,无论多晚出来都有价值,在越来越多人努力下,被删除的记忆将逐渐恢复,被炮灰掩埋的墓碑终将被重新发掘,人们拂去历史的尘土,读出上面铭刻着的真相。
《父亲的战场》是几位民间学者多年实地调查采访的成果,以章东磐、孙敏为主的几个人,多次深入滇西腹地,考察腾冲、松山、石牌等战场遗址,抢救性寻找参加滇西抗战的老兵,并将抗战老兵悲惨或寂寞的晚年如实写出。
《父亲的战场》书影。
本书有两个地方深深打动了我。令人血脉贲张的是,这些风烛残年的老人们,在60年以前,在本书的记载中,是那么的儒雅沉静,集仁者勇者于一身,他们唱着“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去战场杀敌,他们表现出的胸怀与气度,堪足成为当时中国最杰出的大国之魂,足以使人们对一个羸弱国家的前途充满希望。
他们让读者含着热泪惊呼,原来我们的前辈,并非都是被侮辱与被践踏的奴隶,还有众多如此的人中龙凤。另一个动人的是对老兵们晚境的描写,八十多岁的老兵们,有的寄居在亲戚家里,有的在山上开着世界上最小的杂货店,窘迫到要向人伸手乞讨棺材钱。
2013年9月3日,中国远征军雕塑群在云南龙陵县松山战役旧址落成,12位中国远征军老兵参加落成仪式。
这些老兵是被抛弃的一群人,他们从来享受不到战争英雄的待遇,他们住在农村享受不到退休金,又在文革中遭受“历史不清楚”的拷问,有的甚至为此坐牢二十几年。他们九死一生打败了入侵者,却在另一端历史之下成为贱民,在官方历史中像尘埃一样,被一言不发地掸去。读其境遇,令人拍案不止,更叹息再三。
对于国民党正面抗战、中国远征军、滇西抗战这段历史,我最早是在邓贤的《大国之魂》中读到,那次的阅读体验是颠覆性的,令我对所有官方历史都不再信任。身为中国远征军士兵儿子的邓贤,在十几年前就采访了众多国民党抗战老兵,他笔下的国民党士兵、史迪威将军、孙立人将军,包括蒋介石,都将我固有的历史印象冲得七零八落。《大国之魂》对这个领域,是有开创之功的。
黄仁宇著《缅北之战》书影。
后来我又看了杰出的电影《血战台儿庄》,读了黄仁宇的《缅北之战》和李宗仁、薛岳等人的回忆录,最新的是《我的团长我的团》、《父亲的战场》,这才算将一块空白勉强补上。
有一点想说的是,《父亲的战场》的序言中写道,在松山脚下的抗日阵亡将士墓碑前,“60年,终于有了外面人在他们坟前点起第一缕香火。”这未必是一个事实,至少邓贤是早就去过的,而且还有别人在作者之前去过那里并祭奠亡魂。《父亲的战场》是一个后来者,虽然它的价值也非常高。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那个持续了八年、让两千万中国人失去生命的抗日战争,是被五壮士领着王二小、海娃、张嘎他们几个小孩子打下来的,他们和乡亲们挖了地道埋了地雷,就把日本鬼子炸得鬼哭狼嚎,我方冲锋号嗒嗒响起,鬼子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驾驶美制坦克的中国远征军。
在我当时的脑海里,抗日战争是一场很好玩的喜剧,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都是绝顶高手,根本不关国民党什么事。这就是我所知道的抗日,要不是邓贤、黄仁宇、章东磐、孙敏他们,我可怜的脑袋至今还要一头雾水,我敬仰的薛岳、孙立人、卫立煌诸位将军,还要耻辱地担着反动军官的名声。
后来我就经常发问,“百团大战”为什么要受到批评?解放战争怎么一下出来那么多的我方军队?平型关战役是对日最牛一战吗?国民党军队真的无恶不作?凡经历过解放战争的抗日名将都是坏人?国民党又怎么看待这边?两岸写的历史对照着看会不会很荒诞?为什么可以原谅日本而不原谅兄弟?照实写历史会不会天塌下来?官史的可信度究竟有几成?曾经的大国之魂如今还在吗?想得很辛苦,也很吃力,我相信和我一样曾经很辛苦地补历史课的读者,会发自内心地感谢这些或专业或业余的历史学者,感谢他们所从事的扫盲工作。不会有永远的历史炮灰。
远征军雕像群中的卧射兵勇团。贾代腾飞 摄
在一个座谈会上,学者解玺璋称,“看了《父亲的战场》这本书就知道,《我的团长我的团》有很多很荒唐的地方。”这个观点我并不认同,《团长》运用了黑色荒诞的手法,致力于对人性的挖掘,表现了远征军不那么光明的一面,担这个并不是虚假的,它是另一个部分的真实。
《父亲的战场》讴歌了高扬的英雄主义,老兵们的往事叙述令人热血沸腾,但人们回忆自己的历史,往往会倾向于美化,所以,《父亲的战场》同样是写出了一个部分的真实,而非全部的真实。
两本书合起来,也许才更接近历史的真相,但这同样不是绝对的真相。说《团长》荒唐而《父亲的战场》正了试听,也许是一种英雄情结的驱动。
电视剧《中国远征军》剧照。
如果说本书的缺点,我以为在于作者的主观意识有些强了,为了使远征军老兵的现状更加打动人,而将战争中的士兵描绘得太英勇了,太完美了,反而显得有些失真。这与老兵的完美化叙述有关,但作者鲜明的感情也有些推波助澜。如果真的这么英勇顽强,那么之前漫长的溃败又从何而来呢?加上作者又经常挺身而出直抒胸臆,总结出他采访里的中心思想,这种报告文学体,减弱了史料本身以真实动人的深沉力量。
书里有两个场景给我的印象最深:作者去寻找一座纪念碑,后来发现纪念碑被拆分,成了一个湖的岸基。“我们沿着湖岸,细心地一处一处地寻找,居然,“第”、“八”、“军”、“抗”、“日”、“阵”、“亡”、 “碑”,全部都找到了。没找到的,也许只剩“纪”、“念”两个字。
另一个场景:作者去采访一位85岁的抗战老兵,他的耳朵60年前在战斗中震聋了,寻访结束后,“我们转身离去,院子里传来耳聋的人特有的大嗓门: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远征军段国杰将军的女儿,在将军的雕像前失声痛哭。贾代腾飞/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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