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6日下午六点二十分,黄山北高铁站的出站口静谧而凝重。抗战老兵汪春发的众多亲属、安徽省黄山志愿者团队代表和湖南省龙越和平公益发展中心的工作人员们早早聚集在此,目光紧锁着站内的出口,翘首以盼。他们在静静等待着一位特殊归乡者的到来——老兵汪春发的骨灰,即将通过台湾志愿者庄铭悦的双手,跨越海峡,回到这片他魂牵梦萦的故土,长眠于双亲的身旁,而这正是汪老兵生前最大的嘱托与夙愿。
▲汪春发
▲汪春发骨灰回到家乡
这一天,凝聚了无数亲友、志愿者和工作人员们的牵挂。庄铭悦从清晨五点便开始了她的旅程,怀抱着老兵的遗愿,从高雄飞往厦门,再几经辗转抵达黄山。一路上的颠簸似乎也在诉说着这位老兵漂泊一生的命运。而她怀中的骨灰罐,仿佛是汪老兵的心跳,在她耳边轻轻敲击着,低声喃喃着他对家园以及双亲的眷念。
黄昏时刻的黄山北高铁站内,大家的目光都紧锁着出站口,每当有一位旅客走出,他们的心便微微一颤,直到看到那位熟悉的身影——庄铭悦一步步走向大家,她的脚步缓慢而坚定。而她手中的骨灰罐则承载着汪老兵对徽州这片土地的长久期盼,和他对父母的未了心愿。这时,亲属、志愿者与工作人员们围了上去,周遭关切的目光仿佛都在抚慰这位漂泊一生的游子,也仿佛是在为自己传递着那份对个体生命重量的致敬。
随着黄山的暮色渐深,汪老兵的魂灵终于在故土的怀抱中找到了安息之所。对他来说,这不仅是生命旅程的终点,更是他落叶归根的最终心愿得以实现的时刻。而对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这场跨越海峡的归乡是对亲情的坚守,也是一种无言的承诺——将那些曾为脚下这片共同体奉献过血与泪的英雄,带回他们日夜思念的地方。夜幕降临,在家中的灵堂之中,当菊花簇拥着汪老兵的骨灰之时,亲属们点燃了鞭炮,这炮声响彻夜空,正是对老兵归来的热切欢迎与告慰。
15岁的那张船票,是永远的乡愁
“他的个性好强,在医院的时候他亲口说,如果把自己丢到山上去也是自然能活的。”黄昏之时,庄铭悦在前往汪老兵徽州老宅的路上和大家讲述着他的故事。如此顽强的生命意志也许是战争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他的个性已然被自己成长的时代所塑造。1926年,他在安徽省徽州府歙县杨树巷棉潭村大夫第一经堂出生,在幼年之时,他的父亲就已去世,在这之后,他便和母亲一起生活,家中也没有其他同辈的孩子。1942年,年仅15岁的他坐上故乡新安江边的小船,离家投身浙江参军,加入抗日战争。他和母亲都未想过,这与彼此的一别,竟是数十载未曾归乡的漫长流浪。
1949年之后,他只身一人在台湾生活。由于没有档案资料等诸多原因,在台湾这些年来,他没有领到薪水、退休金、终身俸,也没有荣民资格。后来,有位同胞建议他到南部生活,于是在一位里干事的帮助下,汪春发终于拿到了属于自己的身份证。并且获得了政府的一些补助并靠此生活,并受到了来自台南永康区复兴里的里长和志愿者的细心照料。而从始至终,他仍单身一人,未有后代。“他没有邻居作朋友。”庄铭悦一路继续讲述着这位老兵迁台之后的寂寞生活。
▲汪春发
汪老兵曾说:“我最遗憾的是,我不知我的父母什么时候过世,葬于何处。我身为独生子,连一天都没在他们身边尽孝过。”他边说边掉下眼泪。2017年6月,庄铭悦将这一老兵寻亲的心愿传递到项目组,黄山的志愿者们迅速响应,不久便找到了汪老兵远在故乡的亲人,也得知了他父母早已在建国前离世,安息于老宅后山。2017年8月16日,汪老兵在众多爱心人士、庄铭悦以及安徽当地志愿者的帮助下终于重返到阔别六十余载的徽州家乡。
▲汪春发返乡探亲
由于没有直系后人,父母的坟墓一直无人打理。于是,在回到家后,他首先为父母修缮了墓地。当来到父母的坟前,汪老兵一开口:“爹 , 娘,不孝的孩儿来看你们了。”他的泪水便夺眶而出。他一边跪拜,一边哭诉着自己几十年来的遭遇和对父母的愧疚,抽泣得仿佛还是那个15岁就离家的孩子。在最后,他在父母的墓旁为自己修建了一个小小的墓穴——只为自己离世后能够梦归故里,落叶归根。
▲汪春发祭拜父母
2018年,汪老兵又一次在各方的帮助下回到徽州家乡,在祭拜父母之后,他与仍在世的其他家人们聚餐来欢度这段来之不易的团聚时刻。此后,因为全球流行疾病的肆虐,2019年之后,汪老兵再也没有回到过这里。今年8月10日,他在台南市永康区的的荣民医院安详离世。庄铭悦依照他的遗愿联系到他的家乡亲人。8月26日,他的骨灰漂洋过海,魂归徽州,安葬仪式于8月28日在他的歙县老宅旁举行。
▲汪春发为自己修建的墓穴
落叶后的这场奔回,是魂灵的安放
8月28日,汪老兵的安葬仪式如期而至,沐浴在午后阳光中的徽州山坡,迎来了一场温情的告别。上午九点左右,出殡乐队便早早准时到达,悠扬的乐声在山间回荡,为午后的安葬仪式奠定下庄严的基调。前来送别汪老兵的亲属们陆续到场,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祭拜汪春发的亲友络绎不绝
中午时分,大家齐聚一堂,共享丰盛的饭菜。因听说汪老兵生前喜欢热闹,亲属们特意增添了更多的席位来为送汪老兵最后一程,来弥补他一生鲜少与亲友团聚的欢乐。餐后,大家开始有序地准备下午的安葬仪式。在下午一点十分左右,家人在设于楼下的灵堂内举行了简朴而庄重的祭拜仪式。点燃的香火氤氲在空气中,亲友们双手合十,低头祈祷,为汪老兵送上了最后的祝福。之后,又一次伴随着热闹的鞭炮声,亲友们和乐手们组成的队伍一齐整装出发,共同前往家旁的一座山坡之上——这里是汪老兵为父母修缮的墓地的安放之地,也是他将与父母永久共眠的地方。
队伍的最前方,是两个后辈孩童挥舞着引魂幡,象征着对汪老兵的最后敬意;紧随其后的是一位亲属亲手抱着汪老兵的骨灰,其他亲友和乐队紧随其后,奏响的悠扬乐声伴随着他们一路前行。下午一点半左右,队伍抵达山上。仪式正式展开,骨灰被家人安放在他亲手为自己准备好的墓地中。乐队奏响沉缓的乐曲,为汪老兵的灵魂送行。十分钟过后,一位白发苍苍的年长乐手将带来的鸡冠割破,用鲜血在墓碑上轻轻涂抹,在激昂的方言中诉说着祝福的话语,来抚慰这位终生飘摇于两岸之间的灵魂,而周围的亲属们则热烈地齐声应和着,寄托着对汪老兵的诚挚情感。
▲为汪春发送葬
随后,每位亲属依次前往墓前祭拜,表达着他们对汪老兵的深情告别。随着最后一缕烟雾升起,汪老兵一生的漂泊终于在这片故土上划上了圆满的句号。这位一直喜欢吃故乡茶叶蛋的孩子,如今终于与双亲共同长眠于这里了——这片土地上,流淌着永恒不息的新安江水,它将个体的命运与历史的洪流紧紧相连,见证着无数生命的沉浮与变迁,而汪老兵脑海中涌现着的那些动荡的时代记忆,如今也终得以在这片广袤的徽州大地上永久安放。
最后,当大家开始平静、释然地慢慢下山的时候,总会听到汪老兵的一些家人感叹着:“如此时代的悲剧,不过只是最后回家就好”。此句虽简单,却蕴含着无尽感慨,促使着我们进行无限反思。正如“俄罗斯诗歌的月亮”阿赫玛托娃的诗歌中所讲述的那样:“上帝把人变成物体,却不曾扼杀意识。为了让奇异的悲伤永存,你一变而成我的回忆。”这记忆不仅关乎于私人的挽怀,更承载着集体铭记的价值:一种“同理、和解与正义”的价值,而这也正是抚平来自过去的伤痛、同时避免在未来重演这桩悲剧的核心。而正是在此时,属于未来的和平与希望也得以生根发芽——尽管它依然微茫且脆弱。
由此,无数个如同老兵汪春发一样的孩子,才能永久地与他们的心愿一起,真正地在沃土中安然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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