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工厂来了
一九四二年春天的一个黎明,喧闹声把人们从睡梦中吵醒,走出家门一看,见满街大车小辆。起初人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稍一打听,便知道是来了个兵工厂!
“兵工厂来了!”
“兵工厂来了!”
“……”
人们奔走相告,顿饭工夫,已是家喻户晓,老幼皆知了。然而,村子的周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信息绝缘体,就连只有一坑之隔、相距半里的邻村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一一当然,随着生产的影响和试爆声音的震撼,这种绝缘体的半径在不断延伸,但对敌人来说,仍然是个密秘。
兵工厂有三个主要组成部分:一是手榴弹制造,这是主体部分,它包括弹壳铸造、火药配制、弹把镟制,引火管制做、总成等生产环节。弹壳铸造设在村西头路北贾培元家的一个大场院里,安一个大溶炉和一个制模场;火药配制在村当中路北贾德珍家的碾房里—而碾子就成了碾轧火药的专用设备,镟把、制造引火管在村当中路北贾国珍场院的一排西屋里;总成就在这排西屋门前的打谷场上。二是子弹翻造,设在村东头路北贾章柱家的西屋里;兰是修理枪械,设在村当中路北贾玉珍家小南院里,再加上人员住宿,这个只有四十来户的小村,容纳这么大的机构,可见其密度之大了。
土法上马搞生产
在敌人封锁,物资奇缺的条件下,进行枪、弹生产,那该是多么艰难的事呀!然而,抗日军民没被困难压倒,他们以创造性的劳动,制造出一批又一批的枪、弹,送往抗日战争的前方。
子弹翻新是把用过的归弹壳装满水,用手指堵住,猛翻成口朝下放在硬地面上,用锤子一砸,水的压力把底火门顶下来,然后装上底火药,再盖上配制的底火门,接合部上涂上漆,新弹壳就做成了,用铜钱截去一圈,放在弹头模上,用冲子向下一砸,冲压成弹头外壳,然后灌上铅,就成了新的弹头,组装以后,再在弹头与弹壳接合部涂上漆,新的子弹就造成了。
千方百计造手榴弹。要说困难多,还属造手榴弹,首先是溶炉,用砖垒起炉身,没有耐火土,就用破缸砸成碎面,加上黏土把炉膛套好;没有鼓风机,就做了个特大的风箱,用长木杆子像连杆似的把风箱的推拉把连起来,两头各有五、六个人推拉,原料是走村串乡收来的破铁犁铧,只有焦炭是通过关系从敌占区购进来的。至于炸药,更是困难,主要是土硝、琉璜、木炭,尤其是碾轧时更须倍加小心,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轰燃。记得一九四三年春天一次火药轰燃,当场三人都受了伤,尤其是围着碾子搅拌的那个同志,两臂和部面全烧伤了,待他从医院回来时,面部变得吓人极了,但他仍要在原岗位上工作。总装是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最危险的一道工序。手榴弹把装好引火管,弹头装满炸药,放在一个像压饸饹的床子上把弹把压进去,每到这个时候,人们紧张极了,只要重心不稳一歪歪,就可能引火爆炸,压床和扶弹把的两人是处在极危险的威胁中。幸好,三年多的时间里不曾出现过事故,可见人们是如何精心操作。总装完了,人们悬着的心才落了地,蹦啊跳呀,庆祝总装的成功,也更盼着试爆。试爆是在村东北角一个院子里进行,抽出一些弹样向院子投掷以试验合格率,在我们记忆里,从来不曾出现过瞎火,可见当时对质量要求是何等严格。试爆是人们最快乐的事,村里人都想投一个,连小孩也馋得手痒,试爆住往是以十分满意的结果告终,人们高兴
欢蹦乱跳,庆贺工作的胜利!
军民一家真谛的体规
“军民一家”是形容人民军队与人民亲密关系的一句常用语。但是,如果只是在电影上看过几组镜头而没亲身感受的人,恐怕是很难理解它的真谛的!这里只说几件小事:
找碗:兵工厂刚来村时,一切都不就绪,而人员又是陆续增加,在开饭时常常有人没碗,只好到群众家去找,有多少次家里刚盛上碗,门外有“八路”喊老大娘要借碗,屋里一片答声,一边把盛上的饭倒回锅里,洗净,让,“八路”拿走先用。全家人没一有个怨言的,就连贪吃的小孩子,也不吱声。
看麦苗:“八路”帮群众干活是日常活动的重要内容,平时担水,扫地屡见不鲜,一到农忙,兵工厂总要安排一定时间,停产帮农。记得那年种麦时各家各户都有“八路”帮助抢墒翻地种麦,在我家帮忙的三位同志,一种上麦就离村走了(可能是执行任务),大约隔了十来天才回来,到村时已近黄昏,一放下东西就问麦苗出的怎样?还硬是拉着我到地里亲眼看了看麦苗才放了心。
民帮军:在军工生产需要时,群众往往是自动上去帮忙的,特别到了“开炉”的时候,人们都赶了去,年轻力壮的去拉风箱,个别的还帮着端勺浇铸。浇铸往往到傍晓才能结束此时是人们最欢乐的时刻,炉内只剩下一些含杂较多的底浆,不能铸造使用,人们就把它倒在铁掀头上,向无人的方向斜上空抛去,在黄昏的夜空泛起无数花朵,真可与今日之焰火礼炮媲美,人们鼓掌欢笑,不少人家连晚饭也懒得去吃了。
挖地道:兵工厂在生产百忙中,从未停过挖地道,地道口是在贾德珍家东院,这个院是兵工厂总部驻地,从东院北屋东山夹道内下去,向北延伸,直到村北一个大果树园东墙下有个出口,这个出口平时极隐蔽是个安全转移道,一旦敌人包围村子便可从地道向外转移,出了果园墙下的洞口便是野外,如果是夏天,转身便可进入青纱帐里。挖地道,起初是极密秘的,后来便不再对本村群众保密了,村里的人们争着去帮忙,就是在农忙季节,晚上仍有人去义务劳动。这个地道,即便在兵工厂挪走后还是很密秘的,日本投降后才公开了,小孩子争着下去看看新鲜,只有到了这时,才知道地道的概藐——约两米高,两米宽,二百五十至三百半长,中间有不少放灯的地方,听起来似乎很平常,但这却是在繁忙的生产中,利用夜间加班干出来的,这不能不说是一件了不起的工程。
宣传群众
兵工厂也是一个宣传队,到村不久,就帮助村里开展农救会、妇救会、自卫队、模范班(包括青抗先)、儿童团(包括姐妹团)等的组建工作,当时,贾兆祥是儿童团长,我是指导员,带着一帮十多岁的小伙整天吵着要“八路”叔叔教唱歌,讲故事。兵工厂还帮助村里组织了秧歌队、高跷队,还演话剧、歌剧。记得演的剧目有《兄妹开荒》、《顽固老婆》等,尤其是高跷队更是别开生面,外村的传统编排是:公子扑蝶、子牙钓鱼等,我村的编排是日寇扫荡,追赶花姑娘,民兵出击博斗等,高跷队是军民合编的,兵工厂有几个技巧很高的同志,表演起来高潮迭起,在当时来说,可算是很好的艺术表演了。
武装民众
兵工厂在武装民众方面,除了指导思想上的正确外,还有它的得天独厚的条件,那就是枪支弹药,有条件武装民众。当时,给我村装备了一个模范班,有四种枪支——老套筒,捷克式、汉阳造和马拐,枪是较完好的,除了一支马拐以外,其它枪支还都配了刺刀,这在当时来说,一般大部队也达不到这个水平,真是威风极了。至于子弹那更优越,只要交个弹壳,就能在子弹翻新车间换一粒子弹。所以,民兵们能够实弹练习,因而,我村的民兵无论在装备上,还是在射击技术上都可以说是令人刮目。记得,一次由冠县出发“扫荡”的一小股日伪军窜犯到我村北边三里之距的孟庄村,并有继续南犯之势,我村民兵到村北进行阻击,一排枪声过后,敌人就吓得龟缩了回去。
一次反“扫荡”的胜利
一九四四年初春,日伪对那一带村庄进行了一次规模空前的、垂死挣扎的大“扫荡”,事后听说是南乐、朝城、萃县、冠县、大名等周围几个县的敌人联合行动。在这一带村庄里,除了我村住有兵工厂外,东边三里地远的阎庄住有银行印刷所、北边的北石固村住有刺刀打造厂,还有后方供给处、后方医院等都在那一带游动,究竟敌人的目标是什么且不说,反正敌人是下大力量进行了一次“铁壁合围”。
记得一天黎明,西南方向(金滩镇——龙王庙一线)响起了阵阵枪声,人们急忙向东北方向转移,枪声步步向避难群众逼近,逼使着人们继续东走,黄昏时候,我们走到了三十里外的尧头村,刚跑上一个高坡,就见坡下边洼地里堆满了人,四周全是日伪军围着,这才知道我们被包围了。有的人想调头逃跑,敌人就开枪镇压。我村贾培元家的一名长工(只知道是“头大鞭”)和一条黄色骡子就在这阵枪声中被打死了!我村转移的群众几乎全在这里,还有几位兵工厂的同志,不知是内奸告密,还是敌人早就认识,兵工厂的一位修枪技师被敌人从人群中拉出来向西走了几步就被砍了头!那气氛紧张极了。天色将晚,东、西南边的敌人会合了,驱赶着人们向北走去,听人们说是押到冠县去。正当人们惊恐而又无计可施,敌人盛气冲天自以为得计的时候,西北角忽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后来听说是基干队来骚扰敌人,敌人一下子慌乱起来,赶紧组织兵力应战,兵工厂的一位同志高喊.“乡亲们,快跑!”人们一下子跑散了,敌人似乎没顾上多理睬这边的情况,人们借着复杂的地形,尧头村庄的遮掩和夜幕的掩护从魔掌下挣脱出来,使敌人精心策划的“扫荡”,眼看到手的成果一下子被粉碎了!
在威严的炮声中离去
兵工厂在我村住了三年,到一九四四年反“扫荡”以后,抗日形势、一天比一天好转,兵工厂要挪走了,并开始减少人数,搬走设备,相处了一千个日日夜夜的亲人要走,乡亲们真舍不得,可又没有办法,到了麦收的时候,说是打漳德(安阳)交获的一批手榴弹质量不可靠,要就地销毁,人们站在贾德珍家东院里向东墙外投掷——东墙外是一个叫老鸹院子的大院子,隆隆的响声时密时疏,一直响了三天。这时的抗日军民再不是苕帚疙瘩当枪使,高粱杆子当子弹的时候了,不再怜借敌人这几个破手榴弹了,要的是上好的弹药。这响声是抗日即将胜利的庆功炮,也是兵工厂向乡亲们告别的礼炮。不几天,兵工厂向人们告别了,人们走上街头欢送,挥手惜别,有的老大娘掉下了眼泪,有的小孩子哭出声来。来时悄然无声,去时人声鼎沸,别了——亲人们,人们将永远记住这段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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