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档案
李梅溪,1920年生于河北省涉县寨上村。1937年参加涉县抗日战争服务团,转入八路军一一五师三四四旅政治部宣传队任宣传员;1938年进入抗日军政大学学习;1939年在晋察冀军区挺进军政治部任干事;1940年挺进冀东,任冀东军分区蓟平密支队五连指导员;1941年任军分区特务连指导员,后任作战参谋、教导队长、副区队长、支队长、团长等职;1952年参加抗美援朝战争,任志愿军高炮62师副参谋长;1955年任军委炮兵学校校务部部长;1963年任青海省军区后勤部部长;1970年离休。
李梅溪
在冀东抗战时期,他们曾声东击西,与鬼子玩过“捉迷藏”;也曾乔装改扮成鬼子巧夺了张家湾;还曾将计就计,智捉日本天皇裕仁的表弟———日本宪兵司令赤本大佐……
85岁抗战老兵李梅溪的抗日故事富有传奇色彩,但最让他感动的,是那些曾用生命保护过他们这些八路军的普通老百姓。他这个昔日的“李拐子”曾4次负伤,全身26处伤痕;虽说不清自己每次负伤的具体状况,但他却能够说出那些掩护八路军、保护过他的一个个老百姓的姓名,李有志、田东升、李富荣……他觉得老百姓才是真正的抗战英雄。
通了三次电话,记者终于在一次阵雨过后,见到李梅溪老人。之前西安酷热,李老的老伴在电话中抱歉地说,李老身体不好,天太热的话接受采访吃不消。
按约定时间找到老人的家,院门敞开,小院子清爽干净。还没走到屋门,李老的老伴就出来热情相迎。客厅整洁的沙发上端坐着一位老人,他直挺着脊梁,双手放在并拢的两膝上,见到我们,便“嗖”地起身,向前迈出一大步,直直地伸出右手来。他就是李梅溪老人。
未淡忘的抗战记忆
坐定,老人微笑着,微微俯身,不说话,专注地看着记者。老伴解释说,近几年李老的身体不大好,耳朵有些背,而且,她拍拍脑袋说:“这里,也有些糊涂了。你们打了几次电话,我都不敢告诉他,他要是知道了,会激动得睡不着觉。”
李老以老伴做“翻译”,开始了和我们的交流。老伴凑到他耳边大声转述了记者的意图后,李老整个人一下子生动飞扬起来。他不住地站起身,随着思绪的跳动,断章式地开始讲述,手臂挥动,声如洪钟———
“说过去的事,我特别感兴趣,激动,有感情啊!……”
“日本鬼子最坏,没有人性道德,烧房子,杀人,非常残忍……”
“受伤?这里,这里,4次负伤全身26处伤痕哩。右胳膊到现在也伸不直,你看。头部、肚子、腿现在还有弹片在里面,X光能照出来。伤腿走路不灵便,在部队的时候,人家叫我‘李拐子’,呵呵……”
末了,李老又激动地踮起脚尖指着橱窗里的一张黑白相片给我们看:“你看,总理上面的第三个,就是我。”照片上印着一排字:“一九六三年毛主席和党中央军委首长接见出席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首届代表大会全体代表合影”。
记者不住地劝李老坐下来,慢慢说。并且,记者的心里是很过意不去的,因为打扰了这样一个抗战英雄晚年的生活。曾经浴血战斗的精彩,对一个85岁的老人而言,只该是淡然的背景。没有什么大得过晚年的健康,酷暑是影响老人生活的重大因素,记者深深理解。
要让老人有逻辑地系统地去回忆和讲述过去的事情,恐怕已经不那么容易了。茶几上摆放着一本自印的小册子,封面是“戎马倥偬”,署名“李梅溪”。这是老人事先就准备好的送给我们的“采访资料”,里面记录着老人的战争经历,那些留在岁月里最深刻的回忆。写它们的时候,老人的身体比现在要好很多。记者在这本小册子的前言里看到这么一句话:“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特写了这些小文,以表感谢和怀念之情”。
10年过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仔细阅读过这些小文。至少早在10年前,老人就在用自己的方式,纪念着抗战的胜利。然后,一直等到今天,等到10年后这么一个纪念的契机,等到再次被人想起,等到有记者来做这个工作,把他们心里的记忆带给更多的读者。而像李梅溪一样的抗战英雄们,他们活着的每一天,都在纪念。
告别的时候,李老坚持把记者送到院子门口,用力地挥了挥手道别。走出很远,直到拐弯的地方,回头看到李老依然那样站着。这情景,不由让人心底感动。
冀东抗战与鬼子周旋
李老在抗日战争中经历的故事,一些是老人断续讲述出来的,还有一些,是从老人的文字中了解到的。
声东击西 与鬼子玩起“捉迷藏”
1940年,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4月中旬的一天夜晚,李梅溪所在支队200余人开始东进,准备游击战争。他们从宛平县塔河梁家铺出发,向永定河疾奔。过河后是平绥铁路,那里距八达岭很近,是敌人把守要冲。队员们鸦雀无声,只听到沙沙的脚步声,不到一小时,顺利通过铁路,直奔果庄。
刚到果庄,布置好岗哨,准备做饭休息时,突遇日寇从北平开往南口的运兵车尘土飞扬而来。接着,两架敌机盘旋扫射,投下炸弹。半小时后,日军两个大队蜂拥扑来,一场血战展开。
为减少伤亡,冀东分区指挥部决定,李梅溪所在支队从燕子口堡下突围。之后支队在十三陵集结,开进上庄、下庄。
到达顺义县七连庄的时候,已是中午,李梅溪和连长带领各排长看完地形,作了战斗布置后,进房休息。突然传来枪声,李梅溪去集合队伍,刚出大门,看到敌人的几辆汽车已经停在街口,他带着两个排迎了上去,先一梭机枪子弹将敌人打乱,之后占领了村外两个山包,掩护全支队转移。
夜幕来临,枪声停了,他们返回七连庄。战士们口干舌燥,三三两两跑到井边喝水。一个日本鬼子突然抢了一班长郭银刚的水碗,用半生的中文骂:“八格牙路,三大队统统地集合。”接着给了小郭一个耳光。在场战士都愣了,原来是白天从大杨各庄来的日军佐藤中队和伪军三大队还没走完,还在抢掠财物,鬼子把八路军当成了伪军。当李梅溪和连长赶到时,一排正在和敌人滚打厮杀,有的用手榴弹砸鬼子头,有的两手掐着鬼子脖子,两个鬼子丧生在枪托下,一个日本特务被刀劈死……支队从容摆脱了敌人。
之后,利用黑沉沉的夜色,穿过敌人间隙向东穿插渗透,有时候就从鬼子身边悄悄穿过。经过三天三夜行军作战,行程500多里,李梅溪他们顺利完成了挺进冀东的任务。
乔装改扮 扮鬼子巧夺张家湾
李老用钢笔一笔一画写下一首自己作的诗给记者看:“晨出夏夜袭,驰骋燕冀间。智取小红门,巧夺张家湾。夜克东郊站,日扰广渠边。火烧卷烟厂,官庄斗志顽。”诗中描绘的1945年夏天攻打小红门的战斗,在李老的讲述中历历在目。
当时,李梅溪所在支队经过百里行军,来到北平南郊的堤上村。他们此行的目的是牵制北平之敌,配合军区主力挺进热河、辽宁。
支队确定攻打北平眉下的小红门,那里距离北平仅18里,是南苑和通县的交通枢纽,是建国门、广渠门的屏障,内驻有100多人的警察中队。支队决定智取,也作好了强攻的准备。午饭后,一切准备就绪,一队“日本皇军”出现在集合场,乡亲们看到捧腹大笑,都说像,分不出真假。乔装后的部队向小红门进发。
先头班接近敌军营门,哨兵上前拦住,先头班班长蔡玉托出刺刀指向敌人,恶狠狠说:“八格牙路,皇军从通州来。”敌哨兵没来得及反应就当了俘虏。突击队冲进敌营,蒙头转向的敌人纷纷举手投降。与此同时,侦察班正袭击南苑日寇军马场,缴军马10余匹。
部队迅速撤离,转移到通县南郊,攻打张家湾。
张家湾是通县重镇,与三间房飞机场相接。镇子四周环水,高墙环绕,只一座石桥通向镇内。镇内据点筑有五层炮楼,外有壕沟以及带掩体和射击孔的高墙。
再次决定智取。李梅溪骑着新缴的高头洋马,装扮成日本军官,武工队长李省民当“翻译官”,两人在敌人午饭时,突击进入院内。敌哨兵还在迷糊不解时,后腰已被枪口顶住,其他人也迅速成了俘虏。
支队乘胜前进,连续作战,西折北平城下,袭击东郊火车站,火烧黄木厂的日本东亚烟草公司,熊熊烈火烧了三天三夜。又袭击了广渠门关厢警备队。随后,在官庄打败了日寇的进攻。
将计就计 智捉日本天皇表弟
1939年,日寇调兵遣将,在冀东进行疯狂的进攻,妄想消灭活跃在冀东的晋察冀军区冀东军分区三支队,声言要活捉军分区副司令员兼支队司令和政委包森同志。包森原名赵宝森,1910年生于陕西省蒲城县,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敌人为实现美梦,日本天皇裕仁的表弟、宪兵司令赤本大佐亲临前线,坐镇河北遵化县城。
李梅溪老人讲,当时他在军分区特务连任指导员,包森副司令员的勤务员王振西在他们连参加党的生活,后因患病,在遵化县家中休养。在一次敌人的偷袭中,因特务告密,不幸被捕。在宪兵队里,敌人对王振西施以各种酷刑,把他打得皮开肉绽,骨断筋伤,却没从他口中得到半点我军活动的讯息。
赤本得知王振西是包森的勤务员,便对王振西从苦肉刑改成腐蚀计,给他看病治伤,给他吃大米白面,夸口说,包森的勤务员逮住了,何愁逮不住包森?王振西“将计就计”,让吃就吃,给喝就喝,对翻译官也“亲近”起来。
敌人对我军的围剿未奏效,赤本惆怅不已,带着翻译官向王振西求计。王振西暗想时机到了,便献策说:“皇军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讨伐,八路军是不会拿着鸡蛋碰石头的,包森也不会找上门来。不如大队人马留在原地,太君和翻译官化装成政府要员,到乡间劝降,请包森出来谈判。”并表示愿意“效劳”。
赤本很高兴,穿上蓝色时令大褂,头戴灰色礼貌,鼻梁上还架了一副金丝边眼镜,手持文明杖,怀揣手枪,带着翻译官和王振西,乘黑色轿车出城。
王振西带着他们沿着公路两侧的村镇开会宣抚,要“八路军出来投降”,要和包森“谈判”,累得狼狈不堪,也没见到八路军的身影。
王振西这时候建议:“沿公路各村开会,不易见效。八路军都在偏野山村的老百姓当中活动,不如转到偏僻乡村,老百姓可能找到八路军,说出包森来。不过要步行,有动静皇军再应声击来也来得及,一网打尽八路,活捉包森。”赤本连连点头。
王振西带着赤本上了小路,走到村边,王振西向一农民装束的人问路,双方都愣了。对方是王振西的战友,三支队侦察员孙永胜,连日来正在跟踪可疑的黑色轿车。王振西心机一动,使了个眼神,孙永胜心领神会。王振西一个箭步蹿到赤本身后,使尽全身力气抱住赤本,孙永胜眼疾手快,掏出手枪对准赤本脑门,王振西又卸下赤本手枪,对准了翻译官。
敌人得知赤本被俘,万分惊讶。天皇裕仁忙令大本营不惜代价营救,请包森出来谈判,还愿赠送大宗武器弹药。赤本被捉,大长了中国人的志气。
老百姓才是抗战英雄
采访中,李梅溪老人许多次感慨说:自己抗战中共4次负伤都是在老百姓家养好的,他写回忆文章也是“为了记住老百姓,报答老百姓”,让人们知道,抗战期间,是老百姓牺牲一切来保护八路军的伤病员的。
难忘赵大爷深夜放哨
1940年秋,李梅溪在苏子峪战斗中腿部受伤,组织上趁黑夜把他转移到谷县西柏店赵仲五大爷家养伤。
赵大爷表面上是伪保长,实际满怀抗日激情。李梅溪和赵大爷住在茅草房里,屋里很暗,只有麻纸糊的小窗户透点光亮。房后有一排枝叶繁茂的榆树,是天然的遮蔽物。房子南临旷野,一有情况能很快转移。赵大爷在窗户上镶了一小块玻璃,便于随时观察情况。那是一段难忘的日子,李梅溪被“约法三章”:白天黑夜,门都要上锁;不准走出场院;一日三餐由赵大爷或大娘送来。李梅溪最盼望的就是晚上赵大爷回来,给他讲《三国演义》、《水浒》和《岳飞传》。
赵大娘对李梅溪则像孩子一样地疼爱。敌占区群众生活很艰苦,粗粮也难填饱肚子,可赵大娘总想方设法给李梅溪做好吃的,还包饺子。一次,鬼子前来催要粮款,赵大爷好说歹说,硬是说通翻译和伪中队长不进村,吃了一顿大肉炖粉条,打发了。其实许多次,赵大爷都这样应付过敌人,保护了村里八路军的伤病员。
还有一次,鬼子到东柏店,经过村子。赵大爷提醒李梅溪多加小心后,锁门离去。透过小玻璃窗,李梅溪看到夜色里,赵大爷蹲在村边土堆上,给他放了一夜的哨。
离开赵大爷家时,赵大娘不舍地哭了。后来,1946年李梅溪在平谷县峪口镇结婚时,赵大爷和赵大娘还去参加了婚礼,并带去了16岁的外甥,让外甥也参加了八路军。
再次受伤在老百姓家做手术
1941年,李梅溪在夜袭冀东丫吉山伪治安军时再次受伤了。正值隆冬,他们还都穿着单衣,又缺乏药物,大多数伤员病情恶化。通讯员刘志护送着李梅溪,夜穿封锁线,来到平谷县中桥村,由村长老陈安排了住处。
敌情正紧,李梅溪不得不一宿转移一两个地方,他伤情恶化,疼痛难忍。老陈很着急,说自己有个姓赵的亲戚,是外科大夫,想请来给李梅溪看看。李梅溪坚决不同意,因为出入县城盘查极严,进出风险很大。
但第二天,赵大夫还是来了,检查伤口后确诊为左臂粉碎性骨折,并伤了神经,有破伤风征兆,需要取出骨头碎片,否则左臂难保。赵大夫说,他在城内开诊所,但只是谋生之计,决不会做出有损民族利益的事,并表示愿意为李梅溪做手术,也算为抗日出点力。
在约定的那天,赵大夫早早来了,手术就在老百姓家进行,整整做了两个小时。李老现在已经想不起手术过程的具体细节和感受了,他只是说没打麻药。“疼啊,哪有不疼的,但疼也得忍啊”。
手术后,李梅溪的伤势渐渐好起来。后来,在他告别陈村长的时候,才得知,赵大夫因为给他治伤,几次遭到日伪特务的盘查恫吓,所幸都沉着应付过去了。
巧设酒宴计保护八路
1943年,李梅溪在通县盛家屯蔡英山家养伤。蔡英山是村里的领导核心,热心抗日。蔡英山妻子勤劳贤惠,做得一手好饭菜,李梅溪在他们夫妇的精心护理下,饭量大增,体质明显好转。
11月的一天夜里,冀东分区二区队李满盈区队长率部队进驻盛家屯,第二天正和李梅溪畅谈时,蔡英山的邻居蔡云龙来报信说,他在日军当翻译的哥哥蔡龙华送信说,伪军要来盛家屯清乡。怎么对付敌人?蔡英山出主意说,他把敌人引到保公所,吃喝款待,使敌人不进村。即就是要打,拖到天黑,部队也好应付。
盛家屯气氛内紧外松。有人在保公所院内指挥布置饭菜烟酒,有人在村口把守,观察敌情。蔡英山和蔡云龙在保公所门口等候。下午3时许,蔡龙华和伪中队长带着一队人马而来,见有好吃的,坐定狂吃暴饮。蔡英山轮流向各桌敬酒夹菜。等到天擦黑,伪中队长说:“啊,天不早了。”扭头拉蔡英山说:“我们奉命来清乡,说真的,有八路没有?”蔡英山说:“我敢拿脑袋担保,没有。不信就进村搜搜。”伪中队长吃得开心,说“我不信你还信谁呢?”带着手下走了。李梅溪脱险。
李老说,想念他们,老百姓是最让人感动最具有智慧的,他们保护了八路军。老百姓才是真正的抗战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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