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士悦夫妇。尹士悦提供
老兵档案
尹士悦,1914年出生于辽宁省鞍山市。1936年进入军校飞行班,1941年被分配到国民党空军第二大队第九中队担任轰炸员。1942年初,参加轰炸缅甸腊戍日军机场和军火库的任务。1946年,他作为领航员两次运送中国军事代表团前往日本,并旁听东京审判。1949年,尹士悦光荣地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随后分别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军区空军司令部及军政干校担任空军培训教员。
1941年时的尹士悦。尹士悦提供
“我无意去做一个复仇主义者,但是如果我们忘记历史,那一定会招来更大的灾难。”得知记者此次采访的内容,101岁的抗战老兵尹士悦用东京审判时中国法官梅汝璈先生的一段话作为开场白。
对于东京审判的场景,尹士悦至今历历在目。“能亲眼见证当年的侵略者受到正义的审判,我一生无憾。”时年32岁的尹士悦,作为B-24飞机的领航员,两次送中国军事代表团前往日本,参加举世瞩目的东京审判。
历经60余载,亲身经历过那场审判的人员相继离世,未曾留下完整的回忆录。如今,尹士悦关于东京审判的回忆片段更显弥足珍贵。
曾经的侵华战争策源地成为罪行审判地
“在军事代表团团长、陆军中将朱世明的带领下,经过6个小时左右的飞行,我们的飞机在东京市西南部的厚木机场降落,这个机场是美军登陆时修建的,距离市区大约五六十公里。”1946年5月20日,尹士悦和中国军事代表团第一次到达日本东京,住进银座大街帝国饭店。
5月22日,尹士悦随代表团来到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这里曾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日本陆军部所在地,也是日本侵华战争的策源地之一。如今,却成了其罪行的审判地,真是历史的莫大讽刺。
“法庭看起来像个小戏院,法官席有上下两排,上面一排是来自中国、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等11国的法官,下面是书记员和秘书。审判长韦伯在法官的正中间,右边是美国法官,左边是中国法官梅汝璈。与法官席相对的是战犯席,听审席在两侧,每个座位上都配有翻译不同语言的耳机供选择,大厅中央设有辩护律师席。”尹士悦一边在写字板上画着当时的法庭布局,一边给记者介绍。
“国际检察官的台子是一条长桌,两边可以坐七八个人。检察官不必每天都到,只有审到与自己国家有关的部分时才需要出席,但是法官必须每天都要出庭。”在讲述过程中,尹士悦还提到一个细节,当时很多法官出庭时都戴一副黑眼镜,一是可以防止拍照时的强光刺激,同时外人也看不到他们的眼神,更显示出法官的威严。
无论侵略者如何狡辩,他们终究难逃正义的惩罚
“我国对东京审判明显准备不足,前后加起来一共只有13位检察官,而苏联有70多位,美国则更多。”尹士悦当时与其他人交流中了解到,审判完全由美国主导,采用的是英美法系,这与我们熟知的大陆法系完全相反,使得很多战犯的罪行没有得到认定。
同时,辩护机构也特别庞大,辩护团一共有100多名日本律师,再加上近40名美国律师,20多名被告拥有100多名辩护律师,这在历史上绝无仅有,使对战犯的审理遇到了巨大的困难和阻力。
尹士悦清楚地记得,当时20多名甲级战犯由美军宪兵押进法庭,依次入座,他们并没有戴刑具。土肥原贤二、南次郎、东条英机等人在最前排,重光葵、松井石根、冈村宁次、广田弘毅、板垣征四郎等人坐在后排。宪兵个个头戴钢盔,腰别手枪站在战犯的后面。
东条英机戴着一副眼镜,留着一撮小胡须,还不时做笔记;重光葵是受审人员中唯一的文官,曾任日本的外交部长,腿脚不行,拄个拐杖;南次郎留着长胡须,闭目养神,故作镇静,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在尹士悦看来,这些人的表演不过是掩盖其恐惧不安的心态罢了。
在对日本战犯审判的过程中,涉及中国的部分主要分两大块,一块是东北、华北,而另一块是南京大屠杀,尹士悦最关注的就是对南京大屠杀的审理。
在法庭上,面对一尺多高的证人证词和证据材料,南京大屠杀的元凶松井石根和他的辩护律师伊藤清几乎没能做出像样的辩护。辩护律师中,很多人明确知道历史的真相,有些还去过南京。在尹士悦的记忆里,律师的辩护重点主要是对作为入侵南京日本军队最高长官的松井石根,应不应该为日军的暴行负责,而对暴行本身基本上放弃了辩护。
“提起日本对东北的侵略,始终绕不开板垣征四郎这个人,在庭审过程中,板垣征四郎很嚣张。”尹士悦回忆说,板垣征四郎的辩方提出了长达48页的书面证词,费尽心机想说明“九一八事变”不是侵略战争,但是溥仪的出庭作证给了他致命一击。板垣征四郎当时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最终,经过两年多的审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宣判全体战犯有罪,并处东条英机、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松井石根等7名甲级战犯绞刑。
“作恶多端的杀人刽子手们,终于受到法律的制裁、正义的审判。看着这些战犯个个犹如丧家之犬,恐怕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当年逞凶作恶、不可一世,如今落得如此可耻可悲的下场,我当时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啊!”尹士悦说到此处,脸上充满了自豪。
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不但给别国带来灾难,也让日本人民蒙受苦难
第一次庭审结束后,尹士悦一行人从东京返回上海。临行前,代表团成员专门从遭到原子弹轰炸的日本广岛和长崎上空飞过。
6月2日上午9时,尹士悦乘坐的飞机从日本厚木机场起飞,来到广岛上空。尹士悦看到整个城市被原子弹轰炸后已经面目全非,留下的是一片片焦黑的废墟,只有三条河流依旧穿过城市流向大海。据说原先广岛大部分都是木制建筑,被炸后这里成了火海,所有建筑变成了一堆堆焦炭。长崎市一部分在山窝里,一部分在海边。在山窝里的那部分因为有山的阻挡,所以受原子弹冲击波的影响较海边那部分稍小,而且长崎市钢筋水泥建筑物很多,遭受破坏的程度较广岛稍轻一点。
“在日本的那段日子,虽然按照规定我们不能和日本人私下接触,但还是深切感受到战争给日本人民带来的灾难。”尹士悦说。
“在东京审判进行的过程中,越来越多的日本人知道了军国主义者进行的战争是一场侵略战争,给很多国家带来了灾难。”尹士悦记得,东京审判允许日本人进行旁听,发放了不少对日本民众的免费旁听券。
“现在有些日本人不但不道歉,而且想否定南京大屠杀甚至侵略战争,这是对历史的歪曲,东京审判白纸黑字,记录得明明白白,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尹士悦气愤地说,当时参加东京审判旁听的日本人,都不敢和中国人对视,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日本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内心有愧。
回想当年与日军作战时的情形,尹士悦说,胜利背后的牺牲,更应为后人所铭记。(记者 贾保华 通讯员 赵凤鸣)
(《解放军报》2015年09月02日 1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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