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老兵口述:鬼子要逮我父亲去做工,我替父亲去了
来源: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20-12-08 11:34:27
采访地点:沭阳县马厂镇厂北居委会路西组017号
采访时间:2018年10月12日
采访人:王维胜
撰稿人:仲文路、顾园园
拍摄者:杨群
「住着泥巴墙围起的房子,冬天漏风夏天漏雨」
我今年90岁了,从我记事起,我家就住在沭阳县马厂镇,就是我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小时候,我们家住的是土坯房(当地称烂泥墙,将铡碎的稻草拌土和成烂泥,再用钉耙将泥团裹上稻草,一耙耙递给上面做墙的人垛成泥墙,跟燕子垒窝一样),冬天的时候,东北风“呼呼”地往屋里灌,冷得我们姐弟四个直哆嗦;夏天的时候,又到处漏水,屋里摆满接水的盆盆罐罐,都没有插脚的地方。
小时候我就听说过,我们马厂有个能造枪的兵工厂。1942年底,日伪军向解放区大举扫荡,马厂沦陷了。镇上驻着伪区公所和日伪军,马厂东面还有据点。敌人天天叫喊“务必铲除共军马厂兵工厂”。兵工厂里面的人被迫撤出马厂,分散到附近树林里、乱坟地里等几个地方,继续造枪。
鬼子为了早日消除抗日势力,几乎天天扫荡。那个时候,我就懂了,比起没有饭吃、没有衣穿,鬼子更可怕,他们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了安全,我爹早早地把我的两个姐姐送人(也可以理解为嫁人)了,还常常嘱咐我们兄弟俩没有事不要出门,遇见鬼子要赶紧逃。
「鬼子要逮我父亲去做工,我替父亲去了」
1943年,我15岁。也记不得是哪一天了,一群鬼子突然来到我们村里,好像是来抓人的。一个穿着黄军装、戴着大盖帽的鬼子来到我们家,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就要抓我爹走,后来我才明白他们是让我爹跟他去据点为他们筑工事。在我们家,我爹是顶梁柱,如果没了他,我娘肯定也活不下去,我想着我是家里的长子,就算要死,也应该是我替我爹去死,所以,我站出来要求代替我爹去。
那个鬼子看我年纪小,就叫我小鬼,还说了一串“吧里吧里卡……”我听不懂的话。但他招招手,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跟他走,我娘拼命拽着我的手,不想我去,但又不敢说话。最后,我看了一眼我爹就跟他走了。
我跟那个鬼子走了之后,一直走到了鬼子在东庄圩的据点,那个地方有几百名日伪军。我原以为是去做工事的,没想到这个鬼子看我年纪小就没有让我去做工,而是让我跟着他,做他的小跟班——他走在前面,我就跟在后面。他几乎每天都会去乡村扫荡,看见好东西他都会直接拿走,不管是老百姓,还是小摊贩,只要好吃好喝的他看上了就拿,米、面、鸡……老百姓一看到他就跑了,没跑掉的也不敢吭声。他每次去抢人家东西,我都在外面等着,他拿到好东西就出来了,没有就再去另一家。老百姓都怨他,没有不怨他的。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对,可我不敢反抗,我想活着。
有一回,他来到了我的一个远房大伯家,看了半天啥也没看上,却看上了一双袜子,可是我大伯不想给他,便争执了两句。他当时一下把袜子扔给了我大伯,然后便拿起东西把他家的水缸、锅还有很多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当时,我在门口听见声音的时候吓得心惊肉跳,好在他没有用刺刀戳我大伯,最后还是把袜子抢走了。
每次抢回东西他就让我帮他拿着,我虽然心里生气,但也不敢反抗。他每次带我回据点都会给我一点吃的,有的时候是肉,有的时候是饭,每一次都给一大碗。到晚上就让我回家,天一亮就找我去,让我跟着他下乡弄东西吃,其实就是去人家家里抢东西。
鬼子在我们村烧杀抢掠,许多百姓都受了大罪了。每一次他们来扫荡的时候,都会有人报信,大家得到消息之后就赶紧带着干粮跑反。可是有一回,隔壁庄一个叫杨世兵的没来得及跑,跟鬼子撞了个对面,他 想跑到麻地(种麻的地)里躲起来,又看到了鬼子去他家抢东西,他情急之下就跟鬼子起了争执,他阻止鬼子去他家拿东西,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夺鬼子的枪,两人就这样扭打起来,然后他被鬼子“啪”的一声当场打死了。
回想那段时间,没有一天不看见死人,没有一天不听到枪响,那日子每个人都过得不安生,每天都心惊胆战。
「抗美援朝战场上,我曾冒着枪林弹雨送饭」
1949 年,毛主席在天安门上宣布新中国成立了,那一天,我们全部都吃上了猪肉和白米干饭,还有不少战士喝上了白酒,大家高兴极了。那个时候,我请假一个月回家结婚,对象是小我 5 岁的孙兆兰。
本以为战争就这么结束了,可是我回到部队后,得知还要继续参战。1950 年,我参加了抗美援朝,我依旧是一名炊事员。我们马厂镇去了 270 多名战士,回来却只剩下 30 多人了。
抗美援朝的时候,我们的情况比在国内又差了一些。战士们一般都 随身带着干粮,不是炒面就是单饼,反正都是一些面食,大家就着雪水吃, 看着都让人揪心疼。一旦打起仗来,由于随身带的干粮很少,基本只能 靠我们冒着枪林弹雨送到前线,我很多战友就这样牺牲在送饭的路上, 饭如果送不上去的话战士们就得挨饿,那时候经常是一个连到一个山头, 那个山头的野菜就光了。
1950 年冬天那会儿,我军战士在前线三天三夜没有吃过饭,我奉命做好了干饭(米饭)往前线送。当时天又特别冷,饭刚做出来就要凉了, 我紧赶慢赶挑着饭往前线去,一旁都是子弹、炮弹的声音,路滑难走, 但那时候不怕,总觉得自己必须要把这个任务完成。当我挑着扁担到战 士们跟前时,大家都高兴海(方言,很)了,好多人盛到饭就狼吞虎咽, 嚼都来不及嚼就咽下去了。
「现在的生活好了,老百姓有说话的权利」
1953年,我退伍了,退伍之前,我们指导员让我们在山东高密县学习,他说:“我们战士也要换换思维,不能吃没有文化的亏。”后来, 我还是没学成啥就回家了,拿着 600 块钱退伍费回来了。我欢欢喜喜地回到家里,这时我娘已经去世了好几年了,是在我当兵期间去世的。我爹告诉我,我娘就是想我想得生病,得了喘病。我真的是吃了不识字的亏,本来领导要给我在铁路上找一个看铁路的工作,可是我不识字又想起家里还有七八亩地,于是还是选择回了家。我1947年入党,因为是党员,所以在村里还是能说上话的。回家以后, 我当了我们村里的生产队副队长,又给家里盖了房子,生活也渐渐好了起来。
现在生活真的不孬,比我们青少年那会儿真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有吃有喝,还有说话的权利。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和小儿子 住在一起,生活虽然算不上富足,但我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