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岁的邵舍福形体枯瘦,终日卧床,听力全无。壮士暮年,能够讲讲过去的故事,诉诉不曾讲的惆怅,对他而言都是幸福的。谈及抗战经历时,大多故事他都已忘记。令他难以释怀的是,1945年底部队编入方先觉88军的一纸介绍信丢失,他从此没有得到承认。
76年前,年仅18岁的邵舍福代兄从军。长时间在部队从事文书工作,让邵舍福的手落下了病根,右手除小拇指外的4根手指弯向手心无法伸直。
老人印象最深的,还是在收缴日军武器时,他与一个日本兵的纸条对话。他递了张纸条给日本兵,上面写着:“你们为什么要来中国杀死我的同胞?”鬼子低头沉默了很久,用条子写起来:“我们是奉天皇命令来的,没有办法。”
“文革”时,他烧光了所有与部队有关的东西。一个木质的子弹箱,被当作行李箱才幸存下来。看着这口积淀着岁月的箱子,他激动地坐起来打节奏唱起歌:“我为中国生,我为中国长,我们中国青年当自强。中国万岁!我中国万岁!我中国中国万万岁!”
歌声里,老人记忆的闸门缓缓开启……
炮弹落在我身边,还好没爆炸
我是土生土长的武义县白洋街道下邵村人,1921年出生。
1939年,我18岁高小毕业。这年县里来抽壮丁,当时抽的是我哥哥邵李富。哥哥已经娶了老婆,嫂嫂死活不让他去打仗,每天哭哭啼啼,于是我顶了哥哥去当兵。
我们村里抽壮丁去的不多,因为早几年很多人为了吃饭都主动当兵去了。同我一批抽去的只有二三十人,一起在上茭道草草集训就去了部队。我被编入28军62师184团3营9连,军长陶柳。当时,我个子小,当官的还看不上我,让我当个伙头兵。
诸暨失守时,同去的人死了很多,后来在江西南昌、上饶两次战斗中,基本都被炸死了,到最后回家的时候,村里只回来我一个。
当兵后,我参加的第一仗是在江西南昌打的。打了两次仗后,因为我有文化,团里调我去任文书,一个团有三个文书,我随团部工作。
1942年,我们参加了浙赣保卫战。到安吉孝丰,临安於潜、昌化,浙西莫干山等地打游击战,在安吉驻防时间较长。那时候,部队条件不好。冬天,士兵都是穿自己打的草鞋。天气很冷,团里有两个文书冻死了,我就当了上士文书。会战后,部队又调去安徽休整。
说老实话,那时候我们部队武器差,真的没有办法打仗———打大仗的时候,没有炮。最危险的一次,鬼子炮弹来炸,一个炮弹就落在我身边。我以为死定了,结果它竟然没有爆炸。和我一起去的几个老乡都是在南昌、上饶两次战斗中牺牲的。后来,部队一直驻扎在杭州附近直到抗战胜利。
南京收缴武器,我问鬼子兵“为何杀死我的同胞”
要说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日军投降的那一幕。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很激动,如果当时的场景可以录下来就好了,那是我们中国人最自豪的时刻啊!
当时,我在安庆一个叫丁香树的地方。知道抗战胜利了,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部队给我们发了一张服役证书,还有一笔胜利金,大家在一起吃过酒。
之后,日本兵从连云港坐船遣返。我负责到南京收缴日军武器,给伪军和投降日军做登记。南京街头没有什么人,在一个仓库里集中了很多投降的日本兵,迫击炮、重机枪、轻机枪……收缴的武器堆成一堆,日军们一个个佝着背,低着头,没有之前的飞扬跋扈,非常“听话”。我们中国军人,虽然衣服破旧,但个个昂首挺胸,神采飞扬。
我在收缴他们武器的时候,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来打我们的国家。因为语言不通,但文字还是比较像的,看得懂。
于是,我递了张纸条给日本兵,上面写着:“你们为什么要来中国杀死我的同胞?”
不久后,那个鬼子兵用条子写起来:“我们是奉天皇命令过来的,没有办法。”
可惜,那张纸条弄丢了,要是留下来,做个纪念多好!
当兵,最对不住是爹娘
日本鬼子投降后,部队保障还是不好。吃饭时,第一碗饭要盛浅一点,吃完就去盛第二碗饭,第二碗饭要盛得满满的,这样一来,就能比别人多吃一碗饭。部队还有克扣军饷的事情,下面的人非常可怜。
打内战的时候,我的部队驻防在徐州。说是打仗,但我都是朝天放枪,从来都没有把枪口对准过同胞,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1945年12月,我所在的国民党部队被编入88军,军长方先觉,师长戴朴。后来,我们在徐州吃了败仗。在一个很大很空的仓库里,所有人都被解放军关到一起进行甄别,想回家的回家,还愿意当兵的就当兵。我选择了回家,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回家就好。
回家前,在徐州火车站,解放军给每个人发了一张证件,笔记本大小,就是证明你的身份。
我抗战的故事讲得差不多了,唱支年轻时部队里常唱的歌给你听听:
“谁为抗战流流血,谁为抗战流流汗;谁为抗战出了力,谁为抗战出了钱。谁对抗战有贡献,谁的面子光;谁对抗战有贡献,谁就带着胜利回家乡。日本军队投了降,带着胜利回家乡;日本军队投了降,大家胜利回家乡。高堂白发已苍苍,家园凌乱多凄凉,谁人心中无沧桑?各种委屈,悲喜交加,大家一起痛痛快快哭一场!大家一起痛痛快快笑一场!”
当兵,是为了打日本鬼子,是为了保家卫国,牺牲受伤都是无憾的。但是,最对不住是爹娘啊。我回家那年,老爹已经72岁,老娘年纪也大了。孝敬不了几年,他们都不在了(95岁的老人,想起当年“子欲养而亲不待”,忍不住以手拭泪)。
一愿牺牲战友能入族谱,二愿家风永存
从部队回来后,哥哥弟弟都早已成家。我除了行李,身无分文。回到老家,只能以务农为主。后来,在家里人的撮合下,我和小自己8岁的表妹徐秀桂结了婚,生了孩子,辛苦把他们拉扯大。
“文革”时,为了逃过批斗,我把所有能证明自己当过兵的物件都毁掉了,只留下这个装过子弹的木箱子(左图),当作行李箱,到现在还保存着。
要我说,能活到现在,真的很幸运,很多人连名字都没有保留下来,更不晓得尸骨落在何方。和我同被抽壮丁去的那些同村人,牺牲以后,很多人骨灰没有拿回来,在族谱上都没有名字。前些年做族谱时,有人认为,这些人是被国民党抽壮丁去的,不应该进族谱。不公平啊!管他是不是国民党,都是为了保卫国家牺牲的嘛!
现在,我与老伴同大儿子同住,膝下的5个儿子、3个女儿都很孝顺。
我毛笔字写得还行,早些年逢年过节,我都会给乡亲们写春联。你看,我家门口“家风永存”四个字,就是说让子孙堂堂正正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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