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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多少硝烟事,付诸沉默中
来源:金华新闻网   2018-01-08 14:3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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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近影。 李艳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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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第一排左五)和老战友合影。 (选自《家庭影集》)

  张昌不爱讲话。大多数日子,他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门外,孩子的嬉笑声由远及近;屋檐的雨水滴滴答答;村民聊着天来来去去……张昌沉默着,像雕塑一般,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外面的世界再热闹,似乎也不属于他,他跋涉在自己91岁的人生长河里,硝烟翻滚而来,每一次奋勇杀敌的嘶喊声,每一个出生入死的战友情,每一回枪林弹雨的淋漓血,是如此清晰地一一闪现……

  张昌的身体内,至今还留有18块弹片。在浦江县白马镇豪墅村采访,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和上了年纪的村民一样皱纹密布的大爷,竟然是多次立功的战斗英雄。他杀敌无数,参加金萧支队打过日本鬼子,还参加了著名的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解放上海、抗美援朝、解放一江山岛……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张昌是寂寞的。一起参加革命的三位战友,均享受离休待遇,由于种种原因,张昌埋隐乡间,至今仍是一介村夫。不少人为他打抱不平,张昌却为自己每月能有4000来元的抚恤金而知足。他和谁都不争,和谁争都不屑。想想已经牺牲的战友,张昌觉得自己过的每一天都是富足的……

  9个日本鬼子被打得只剩一个逃回去

  1944年2月,日本鬼子再次入侵浦江。我在浦江县吴大路附近的一个村庄学做篾匠。有一天,碰到一个我认识的人。

  我问:“你到哪里去?”

  他说:“到吴大路。”

  “去干什么?”

  “那里有金萧支队八大队的部队,打鬼子。”

  就这样,我扔下篾匠的工具,跟着参加了革命。

  临走前,我解开围裙对师傅说:“如果我回来,还是会和你一起干活;如果我不回来,请把我的工具带回家。”

  我到部队的事,家里一个人都不知道。我家里很苦,没有兄弟姐妹,从小没人管,像孤儿一样。学做篾匠时,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八大队人不多,都不穿军装,穿便服;住都没有一个安定的地方,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到那儿,四处打游击。我到部队一两个小时,日本鬼子就来吴大路抢东西了。为了避开正面冲突,我们转移到吴大路对面的山上。

  在义乌吴店附近,我们和日本鬼子展开了正面的战斗。

  当时,正是麦子成熟的时候,日本鬼子到这一带来扫荡。我们和他们面对面打,9个日本鬼子被打得只剩一个逃回去,8个全死在麦田里。我眼里的日本鬼子,和电影里放的一样,个个很凶。

  日本鬼子从金华、诸暨等地搬来救兵,进行了疯狂的报复。刚开始,尸体都找不到,日本鬼子抓来老百姓,恶狠狠地问:“我们的人到哪里去了?”

  老百姓被鬼子用刀逼着到处找,在半人多高的麦地里,终于找到了鬼子的尸体,许多老百姓因此遭了殃。

  杨明镜(音)是我们的连长,吴店家中,杨明镜的老婆正在厨房炒菜,日本鬼子破门而入。

  “明镜,快起来,鬼子来了!”杨明镜的老婆大声喊。

  两个日本鬼子举着刀追到楼上。正在床上休息的杨明镜,听到老婆的喊声,连忙掏出怀里的手枪,将两个日本鬼子打死。

  杨明镜脱险了,他的老婆却被日本鬼子抓走了。我和其他两位战友,从铁丝网里爬进去,想去救杨明镜的老婆,可由于种种原因,没能成功。后来,杨明镜的老婆被日本鬼子残忍地杀害了。

  1945年2月,我在金萧支队时,经一位姓王的指导员介绍入党。金萧支队与四明山部队会合后,入编为华东野战军一纵队,也就是20军。

  一仗打下来,受伤的受伤,死的死

  很多干部都流眼泪

  20军的军长是叶飞,很有名,在他带领下,部队很能打硬仗。

  在山东一个地方,有500多日本鬼子、200多汉奸。日本鬼子来的时候,我们在泰安,泰安距该地有好几十里路。那时候,日本鬼子已经宣布投降了。我们让这股日本鬼子缴械投降,日本鬼子不肯;整个把他们包围了,也不肯,双方对峙了三天。

  谈判后,日本鬼子终于投降了,我们缴获的全是三八式枪。

  我和战友先后参加了宿北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鲁南战役等。我现在身体内的18块弹片,大多是在宿北战役、鲁南战役中受伤留下的。那时,我是步兵排排长。

  我们从四明山北撤时有一万多人,后来剩下没多少。经常一仗打下来,一个连、一个排受伤的受伤,死的死,剩下没几个人,很多干部都流眼泪:“这让我们怎么回老家呢?”

  1946年11月,第二次打宿北,我在架机枪时,人都没趴好,就被敌人的机枪击中,“像被棍子打一样”。我对身边的指导员说:“我可能负伤了。”

  开始感觉不到痛,战斗结束,我解下腰带、子弹袋,鲜血马上涌了出来……

  在宿北战役中,我任二连排长,曾带领全排战士坚守阵地12小时,打垮敌人多次进攻。最紧张的时候,敌人在我们阵地前面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在和部队失去联络后,一些战士表现惊慌。我一边下令不准撤退,一边又马上组织战士进攻。在接到转移命令后,有一个重伤员无法运走,我没有丢下他,陪着他直到担架上来,把重伤员带走才下令全部转移。这次战役中,我因为表现突出,荣立二等功。

  1947年1月,鲁南战役中的滕县战斗,敌军的炮弹就在我身边爆炸,营长及通讯员当场牺牲,我全身上下被20余块大小弹片击中……

  淮海战役,我从开始打到结束。战斗中,大多数时间待在壕沟里,雪下得很厚。敌我双方挖壕沟,常常挖着挖着就挖过头了。敌人飞机投大饼,不知怎么全部投到我们这边。敌人没东西吃,饿得不行,我们让他们爬过来吃。他们真的爬过来了,很多人就这样留在了我们部队。

  治好伤从医院出来,部队南下,整整一年,我找不到部队。好不容易找到部队,部队已经到长江边了。

  老百姓很支持我们,渡江战役的船都是老百姓的。只要能渡江,什么东西都有,树木、水缸,我亲眼看见9个人抱着一根树木就渡了江。那时候,我们势如破竹,敌人只有逃的份。

  解放上海时,我们有铁的纪律:哪怕房子空着,我们都不进去;天下雨,也睡在屋檐下,身上的衣服全淋湿了。

  抗美援朝,和特级战斗英雄在同一个地方

  新中国成立后,人民解放军准备解放台湾及东南沿海诸岛屿。1950年10月,我所在部队在上海崇明岛进行两栖登陆训练,上级还给我们发了厚厚的胶底鞋,以作登陆时过铁丝网用。这时部队突然接到“解除训练任务,向北进发”的紧急命令,具体目标保密,只说是“到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我和战友们坐火车于11月11日傍晚抵达中朝边境城镇辑安(今集安)。上级命令部队下车后在鸭绿江边集合,除生活必需品外,其余随身物品全部打包封存,换上志愿军服装,每人发到枪一支、铁镐一把、工兵铲一把、鞋两双、米3斤、4斤重棉被一床、4颗手雷及100发子弹。

  抗美援朝时,我曾和特级战斗英雄杨根思在同一个地方战斗,消灭美国陆战第一师。这个地方是朝鲜北部最为苦寒的山区,海拔一两千米。当年我们赶上50年不遇的严冬,地上的雪有一米厚,最低气温零下40摄氏度,条件非常艰苦。没东西吃,三天三夜就三个土豆,师长、团长包里放的也是土豆;天气冷,许多战士的鞋袜被雪水浸泡冻成了“馒头”。有一次烤火,我在脱鞋袜时,脚上的皮肉和指甲都粘在袜子上掉下来,10个手指的指甲也被冻得全都掉下来。站岗放哨的士兵,脚要不停地动,不动就要冻死。天气冷,枪都冻住不能开了,打仗时全部用手榴弹。

  有个江西籍战友,看到营地附近有老百姓的房子,说:“我拿机枪放到火上去烤一下。”

  他把机枪的弹夹放到屋里去烤。火烧起来,美国榴弹炮马上当当打下来,灭火都来不及。烤好的弹夹,也只能打一弹夹,第二弹夹就打不响了。

  在一系列战斗中,我长期在20军主力连队担任班长、排长,多次带领突击组、尖刀班冲锋在前,负重伤一次,轻伤多次,多次荣立二等功、三等功,两次被评为战斗英雄,这些都有档案记载。可惜,包括抗日战争在内的很多军功章,在后来到省民政厅落实有关补助政策时,装有军功章的小黑包被小偷偷走了。

  我没有遗憾,什么都不要求

  1954年12月26日,回国休整。在解放一江山岛预备队时,我经人介绍,结婚成了家。一年后,我接到命令,先是离开老部队到南京报到,后又到四川预备一师任排长训练新兵。1956年10月,我复员回到浦江。

  刚开始,安排我到煤矿工作,下矿挖煤,我的肺在战争中受过伤,哪里吃得消。1950年至1953年我的原始材料,至今仍有“头部,左肩部、背部,脊柱、手、左腿五次负伤”,“解放战争吐过多次血”,以及“肺部异常、需X光检查(那时没有条件)”“脊柱异常、下肢异常,运动障碍”的记录,先后五次负伤。

  一气之下,我离开浦江,先到福建林场做伐木工人,后到新疆八一钢铁厂做工人,可因为战伤,都做不长。1962年7月,回到浦江务农,一直到前几年做不动为止。

  我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均为农民。留在身体内的弹片,一到下雨天,就痛。受战争年代条件限制,往往负伤后,首先是止血,止完血继续战斗,轻伤不下火线嘛。即便是重伤,到了战地野战医院,也仅是对露在表面的弹片进行清除处理,伤口长好就行。前几年拍了片子,发现头部、肩部、背部、脊柱等部位,还有18块弹片。因为受伤,一直干不了重活。复员时,我是三等乙级残疾;2005年调整为八级因战残疾,抚恤金也由原来的1000来元,调整至现在的4000多元。老婆比我小12岁,也没有工作,生活仅仅能维持。

  1999年5月11日,原金萧支队支队长、人民解放军海军航空兵政委彭林在纪念浦江解放50周年来浦江县时,曾上门来看过我,我没有提任何困难。我觉得自己历经枪林弹雨,能够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

  这辈子,我没有上过一天学,学校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和我一起参加革命的战友,还有两位活着,一位在杭州,一位在浦江,其中一位,我和他复员只相差一天,现在,他们都是离休干部。

  很多人为我抱不平,可我没有遗憾,什么都不要求。中国和我一样的人,很多很多。想想牺牲的战友,我已经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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