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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钏:忘不了远征军的日子
来源:金华新闻网   2018-01-08 15:0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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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钏近影。 汪蕾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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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4年3月31日,中缅边境某野战机场。一群民工奋力拖拉一个巨石碾子滚过跑道, 用血肉之躯铺筑通往民族解放之路。(本文历史图片均来自美国国家档案馆,由越众历史影像馆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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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4年9月2日,中国军队第14 师42团最年轻的士兵。他是云南人李乐贝(音)上等兵,年仅12 岁,但是已经入伍一年。他曾连续向日军投掷了两整箱手榴弹。此刻,他正向两名美军联络官夸耀他的汤姆式冲锋枪。

  “七十年前别故乡,投军报国战沙场。枪林弹雨横飞下,虎口余生见爹娘。如今降寇民安乐,固若金汤国富强。夕阳美景无限好,太平盛世万年长。”这是92岁的远征军老兵周立钏在2010年8月写下的小诗。记的是8年征战沙场的青春岁月,忆的是杀敌无悔的男儿情怀,赞的是如今的太平盛世,喜的是晚年无忧的幸福生活。

  周立钏老人是金东区傅村镇苍头村人,几十年来安安生生地种田劳动,平日里和田地、锄头打交道,喝点老酒,自得其乐,好些村里人都不晓得他竟在70多年前参加过中国远征军远赴缅甸。过往的日子里,老人对这些峥嵘岁月提及甚少,但在他的脑海中,永远忘不了参加远征军,在缅甸和日军作战的日子。

  见到老人当天,他正在收拾老屋里的柴火,仍是精神矍烁,坐得腰板笔直,风采不减当年。他身体还很硬朗,除了有些耳背,思路清晰,对战时的经历记忆犹新:不满20岁就代兄从军,射击、卧倒这些训练细节,他至今仍能标准示范;入伍不久,就被编入中国远征军远赴缅甸,驻守腊戍机场,亲历同古保卫战;撤退途中,经历飞机轰炸和机枪扫射,3次死里逃生;忆起保山大轰炸惨状,老人手扶着头,摇头沉思;说起日本鬼子投降当天,老人笑得最开心,甚至还唱起当年的歌谣……

  “胜利咯!胜利咯!哈哈哈!敌人被我们打退了!当兵好,当兵好,胜利有保障!”唱着唱着,老人仿佛回到了70多年前的战场。

  代兄从军,招为学生兵

  1940年,国民党当时抽壮丁,兄弟3个抽1个,兄弟5个抽2个。我们家有3个兄弟:哥哥、我和弟弟,要抽1个。哥哥弟弟现在都没有了,另外还有1个妹妹。

  那个时候,我读书还是不错的。小时候在村上的祠堂里读了5年私塾,《大学》《中庸》《论语》《孟子》都读过,考到省立七中(金华一中前身)读初中,刚读了一年不到,就代替没有文化的哥哥当了兵。

  那一年,哥哥22岁,我18岁,弟弟14岁,我哥哥立楷抽到了壮丁,他一个字都不认识。母亲很担心,天天哭,天天哭,我哥哥逃壮丁逃到义乌佛堂一个远房亲戚的家里,乡政府天天来抓人。我母亲哭哭啼啼,我父亲愁眉苦脸,满是无奈。

  看到爸妈这样,我就说:“爸、妈,我去当兵,你们应该放心。”我母亲舍不得我去当兵,我说没有办法了。

  我来到金华火车站,当时金华有个宪兵学校,正在招学生兵。招兵要考试,我去报名时,招学生兵的人说我个子小,年纪太小,不要我,后来我说,我已21虚岁了,学校就录取了。

  大概4月间,我到了金华招兵的地方,里面已有20多人。当天下午,我和他们一起坐火车,坐了一夜,从金华到江西上饶就停了下来。上饶是宪兵第八团团部,新兵有一百四五十人,在上饶待了一个星期,再坐火车到屯家埠,准备到南昌。因为南昌被日本鬼子占领,铁路被破坏,火车不能通行,我所在的部队就开始步行,150多人步行到江西吉安。

  从吉安上船,后来又走路到茶陵,到衡阳,到宝庆,沿公路一直走,才到了湖南芷江榆树湾。在榆树湾,我们150多人分散了,我被分到第七队,后来改为第七连,开始进行军事训练。训练时间有点长,由于我刻苦努力,在考试中拿到了全连第一名。

  加入中国远征军,前往缅甸作战

  1941年10月间,我被分到第七连三排九班当兵。之后,部队急行军,一直从湖南来到贵州的贵阳。再待了十来天,这时上级宣布,我们这个团要到缅甸,全团加入中国远征军序列,前往缅甸作战。

  在贵阳城西,我们全团换了装备,每人发了一套新军装,一双布鞋和一双皮鞋。要知道抗战时的经济困难,物资是非常紧张的,平时训练都是穿草鞋,我已经近两年没有穿过布鞋。另外,每个战士还发了新步枪,两颗手榴弹、80发子弹。

  过了几天,大概是1942年的春节,整个部队被调往昆明,我和战友们在这里待了两天,部队驻地就在西南联大的旧校舍。这时候,我所在的部队番号改了,是三营七连三排九班。

  因为滇缅公路上来往的汽车很多,有西南运输处、西南运输局和许多汽车团,我们就坐着西南运输局的卡车(因该局的卡车先把战略物资运到昆明,再空车回缅甸),沿着滇缅公路进入缅甸,在缅甸待了三个多月。

  我们团一共3个营,一营在仰光,二营在曼德勒,我所在的三营在腊戍。腊戍有新城、旧城,但是我城里一次都没有去过。我们驻在腊戍的飞机场,守卫飞机场的弹药库、被服库和汽油库,每天都要在飞机场站岗放哨。

  同古保卫战打响后,上级抽调我们三营到同古增援,在同古战斗了五六天。我所在的三营虽然不在一线,但作为二线部队,由于作战需要,也参加了同古保卫战,跟日本鬼子在城里城外激战很多天,吃不上饭,也喝不上水。

  在同古的战斗里,因为日本鬼子的服装和我们的服装颜色差不多,我们就只能靠着帽子来辨认。我枪法不错,只要看到头戴日本军帽的,发现一个打一个,具体打死多少个也不晓得了。

  后来,部队伤亡比较大,上级就要求我们撤退。一天拂晓,我所在的部队撤出了同古的防御阵地,回到了在腊戍的飞机场。

  一枚炸弹在我身边爆炸,

  好多泥土压在身上

  在腊戍,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守卫飞机场,机场里不仅有美国兵,还有英国兵。

  日本鬼子为了切断中国与外部的联系,天天派飞机来轰炸。日本人鬼得很,前几天飞机场上每天都要拉警报,但他们的飞机就是没有来。这样三次以后,日本鬼子突然飞来了36架飞机,轰炸腊戍机场。

  机场是主要目标,一开始我们在营房里都不知道。防空警报响起以后,情势非常危急,我们连忙从营房里跑出来,跑到在机场旁隐蔽的地方。我趴的地方比较低,大概就几秒钟,一枚炸弹“轰”地一声在我身边炸开了,我一动不动,好多泥土压在了我身上,有10多厘米厚。

  就这样,日本鬼子一连炸了半个多小时。警报解除后,我爬起来,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压了厚厚的一层被炸弹扬起的泥土。在这次轰炸中,我们排有十来个人被炸死。

  还有一次,我们四五个当兵的在腊戍机场巡逻。有架飞机越飞越近,越飞越低,我一看不对,近了才发现飞机底部的日本军旗。此时的飞机已经超低空飞行,子弹在我的头顶上飞过,打在我们前方五六米远的地方,要是飞机再低点,机枪再快点,我们肯定都没命了。

  以后战事紧张,腊戍守不住了,连部连夜来了命令,叫我们赶快打好背包,回到连部。那时,飞机场上一片火光,汽油库全部炸毁烧了。我们一个排一辆汽车,连夜就走。腊戍到云南有上千里路,汽车开了一夜,第二天,日本鬼子的飞机就来了,连长发现后赶快下车指挥全连疏散。

  这个时候,飞机已经飞在空中,我趴在一个较低的地方,这是一个基本的常识。我们一个司务长,大模大样坐在背包上看飞机,结果炸弹飞来,半个脑袋被炸飞了。日本鬼子的飞机飞走以后,第八连的连长找不到了,大家都说可能炸弹在八连连长身边爆炸,把连长炸飞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腊戍被日本鬼子占领后,一营和二营都退不下来,很久以后才听说他们跟第五军军长杜聿明过了野人山,后来到了印度,没剩下几个人。

  从腊戍到畹町的路上,这时大家已经一天没吃饭。到了下午三四点钟,伙夫连忙烧饭吃。可是这时候,上级来了命令,饭不要吃,赶快上车走。第二天傍晚,汽车连夜开,大概离畹町不远的地方,路上到处是车,部队的车、生意人的车、老百姓的车,堵成一片。路上到处都塞满了,一直连绵有数公里。

  到了畹町,守卫的宪兵排对进入畹町的人和车都要检查。因为日本鬼子鬼得很,把火炮和机枪都放在车底下,上面盖着木板,木板上坐着人,想要冒充难民冲到畹町来。

  撤到保山后,已经三天三夜没吃饭

  到了畹町后,我们连夜开车,又开了一天一夜,到了云南的铁索桥———惠通桥。我们开到山口,快到惠通桥了,到了一个转弯的地方,排长说下来活动一下。惠通桥两边的山非常高,南边的山上日本鬼子的炮打过来,打到公路上,汽车一开动就打。

  我们离惠通桥有两三公里路,我身上除了一支枪、子弹和手榴弹,其他什么都没有了。汽车在公路上停停开开,我们从车上爬上来,又爬下去,从惠通桥过来后,对面山上日本鬼子的炮又打开了。后来,我和部队走散了。

  我两天没有吃饭了,在路上,我看见一个老百姓正在喝雕牌的牛奶,就问:“老乡,这牛奶是从哪里来的?”老百姓说:“前面的汽车上多得很。”我走到前面,看到一汽车的雕牌牛奶,我拿出干粮袋,就拿了三罐,放在干粮袋里。我拿了另一罐,拿出刺刀,戳了两个洞,喝了几口就没有了,因为都干了,没有水。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打来的炮弹比较少了,我就开始爬山。和我一起爬山的有几个腾冲的学生,一起爬到半夜里,山上有个山铺,还有水。我就递给学生两罐牛奶,一罐倒在搪瓷碗里,就着水喝。在山铺里,我们待了半个小时,快到天亮时,日本鬼子的炮不打了,看到山上面的公路上有汽车开过去了,我和学生连忙爬到公路上一起拦车。

  第一辆车呼的一声开走了。后来,我就拿着枪拦在路上,叫停车,司机就停下来,我叫几个学生赶快先上去。汽车大概开了三四十里路,就停了下来,因为没有汽油了。然后,我们又开始走路。后来又来了一辆车,停下来,又坐上去。

  就这样反反复复,坐车走路,到了离保山还有十来里路的地方,汽车又坏了,又下车走。等我走到保山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太阳都下山了。

  目睹日军轰炸保山惨状,

  饿得只喝得下粥

  到了保山城门口,我刚好看到保山大轰炸后的惨状:在城门前,我看到三个小孩都躺在地上,头都被压扁了,太惨了(回忆起保山大轰炸惨状时,老人摇头沉思)。

  这个时候我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吃饭,我就想到保山城里去买点东西吃吃。唉,到了城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卖,我只能东边找,西边找。一找两找,东西没买到,倒是找到我的排长了。我说:“排长,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一点东西都没买到,怎么办?”排长说:“我还不是同你一样啊,我也没有吃东西嘛!”

  到了晚上,天就要黑下来,也没得水喝,就坐在屋檐下。还好那时候天气热,没有被子盖也没有关系,就这么一件衣服,袖头都没有了,抱着子弹袋睡到天亮。天亮了,我们又要走了。

  一路上,有汽车就爬,没有汽车么就下来走路。水是不用愁,看到有小河就喝水。走走走走,打算走到保山下面的云南下关,这个县城比较小。离下关还有十五六里路,我看到那个电线杆的柱子上,贴着一张纸,写着“某某部队到哪里集中”,东看西看才看清楚是我们连里的告示。

  等到了下关,我们连长已经在那里等了。这个时候的连长也换过了,为啥呢?原来的连长会开汽车,在腊戍的时候,和营长开车去接团长汤永威,结果在一个丁字路口,出了汽车事故,两个人都送医院里去了。

  我找连长报到,连长就叫伙夫赶快烧饭给我吃。饭烧好了,啊呀,我扒了几口,一点都吃不下,随便你怎么样,都没有办法吃掉。最后我扒了两三口,只能说:“连长,我实在是吃不下去。”

  连长马上和伙夫说:“赶快,赶快,稀饭烧起来。”稀饭烧好了,我只能够喝下半碗,一碗都吃不掉。后来一点一点喝粥,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才吃得下。

  日本鬼子投降时,

  我在军校门口站岗

  最后,我们连只有三四十个人回到保山。我们经过永春县,到了大理,在那里休整了两个多月。也不操练,旅游一样这边嬉那边玩。然后又开始行军,到永春,再到楚雄,已经是10月底了。

  有一天,连长叫了我和一个湖南人,让我们两个人到重庆宪兵学校考试报到,我当时的成绩是全连第一名。学校在青木关,我读的是第19期2总队2区队5班。在这里,学习训练要一年时间,到1943年11月才结束。

  1944年初,我被分发到宪兵第22团,部队驻扎在甘肃兰州,在第一连当中士班长。到了当年10月份,在西安的中央军校七分校在兰州招生。那个时候,我碰到一个东阳人朱志昌(音),他鼓励我去考试,把招考的时间、地点都告诉我,什么路门牌号。白天我就到那个地方去找,把路线也弄清楚,晚上偷偷摸摸去考,一考就录取了,是第19期14总队14区队步科。

  录取以后,发给我两块领章,我别到领子上,马上坐车离开兰州,到了咸阳。到咸阳以后,走了40多里路,到了七分校报到读书。

  1945年8月15日,日本人投降那天夜里,刚好轮到我在学校大门的卫兵亭站岗。半夜里,不知怎么搞的我看到都在向空中打枪,后来才晓得是日本鬼子投降了,子弹没有用了都朝天打,就像过年过节放鞭炮一样。

  “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了!”大家都在喊,再么,大家都开始唱:“胜利咯!胜利咯!哈哈哈!敌人被我们打退了!当兵好,当兵好,胜利有保障!”当兵的都在欢呼!

  日本人投降以后,部队不需要那么多的军官,要缩编,军校也不需要那么多学生了。学校不久就准备一次考试,很严格的。在一个非常大的场地,前面3米,后面3米,左边和右边各3米,这样考我们。说是成绩差的,要叫你们回家;成绩差不多的,就录取。

  后来在学生里就流传着“西安不要,延安报到”的话,西安军校的校领导听到了,就说这次成绩不算,把成绩差的、成绩好的全部录取。我当时在军校才读了一年不到时间,考试成绩也不是那么好,这样也把我留下来了。

  1946年,日本人投降后,五分校和山东陆干团撤校了,学生都并到西安来了,改为20期。这个时候,就要分科了,按成绩好差分到炮科、骑科、工科、步科,到毕业为止。

  离开内战,

  三个浙江战友一起偷偷脱离部队

  1947年9月,我毕业了。1948年,内战打得凶。

  学校原来是分配我到25军的,可是当时陇海路走不了了。最后,我被分配到27军31师93团第一营一连一排任少尉排长,军长王应尊,师长刘梦廉,团长黄鹏,打游击。

  当时,我和同学朱志昌说:“朱志昌,内战打得这样凶,前途没有希望了,我们还是早点走好了。”我不是怕死不打内战,而是说自己人打自己人,死都不瞑目。

  1948年11月,我和朱志昌,还有一个温州人,三个人一起偷偷脱离部队溜回家。

  回家以后,就在家里劳动、种田地,一步都不出去。后来,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我经历了许多波折。但不管怎么样,我无愧去参军,我参军是为了打鬼子!

  你看看,我还是有眼光的,内战的时候逃回来,现在的社会、国家还是很好的。

  我今年92岁,还是好动,每天都要到田里去做一做活,但还是不会烧饭,每天到小儿子那里弄点吃吃。这么大年纪,我也没有什么想法,吃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儿女孝顺就好了。

  如今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想写点回忆录也很困难,写写就想不起来了。但是,我还是很关心时事变化,有点感想就把诗写下来,建党也写,汶川地震也写,孟祥斌救人也写。有时候,对联中的句子和用词不满意的,我晚上就睡不去,一直在想应该怎样写,反复修改,一直改到自己满意为止。

  我想,不管在什么年代,做人就是要做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就像我写的这首诗:“七尺男儿汉,顶天立地人。积俭以养德,宁静以修身。言行必公正,善恶是非分。人生在世上,无愧天地心。”

  我每天睡觉的时候都在想,想明年门口的对联该怎么写呢?你们给我看看,写得怎么样?

  “虎踞东亚藩篱国,江山锦绣换新装。”(周立钏拿出本子,写下对联,笑得眯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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