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虎队历史照片。至抗战结束,飞虎队共击落日机2600架,击毙日本官兵66700名。 (本报资料)
图为相濡以沫68年的张廷佐、张廷夫妇。墙上右边为当年的结婚照,左边为几年前补拍的婚纱照。
图为张廷佐在接受采访。 本文摄影 叶 骏
95岁的张廷佐,白胡子,随身带着眼镜和放大镜,手指上还留着墨迹。闲暇时候,写诗作词,挥毫练字,自著词集《九五恢翁词》放在案头。这样一位长寿康健的儒雅老人,很难让人把他与烽火硝烟联系在一起。
不是所有的战争,都如人们想象的那样,在前线冲锋陷阵,拼死厮杀。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后方。张廷佐就是后方空军一员。他把自己的青春岁月投入到了抗战事业中。
日军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不久后,还在金华中学念高中的张廷佐投身戎马。黄埔15期通讯科毕业后,他先后在内蒙古额济纳旗陆军电台、四川新津空军十一总站无线电区台、双流空军72电台、北平南苑空军十地区司令部担任过密电员、通讯员、参谋。直到1945年9月日军投降,负责接收日空军通讯器材。
如今,除了有些耳背,张廷佐的身体还很硬朗,思路清晰,记忆力过人。时隔多年,他的讲述或许已归于平淡。然而,那些写于几十年前的豪放派词句,见证了他的“国族仇深,青年心热”,也见证了他的峥嵘岁月。
他与相濡以沫68年的老伴张苓仍携手相伴,三个子女也早已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儿子张哲是留美遗传学硕士、法学博士。两老与小女儿一家四世同堂,住于兰江畔,安享晚年。
正如他自己词中所说:“黄埔老兵,如今存几?书剑飘零暗自藏。吾何恨,有婿儿孝敬,爱伴成双。”
日军空袭金华投笔从戎考上军校
枇杷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敌寇机声惊客梦,岂是书生心怯?国族仇深,青年心热,纷掷从戎笔。填膺义愤,血性男儿何说!
闻道天下雄狮,亟求才德,又学新技术。国恨长江流不尽,何惧关山重叠。料得他年,扫除倭寇,岂此行虚设!浩然正气。即英雄大人物。
———《念奴娇》,写于1938年春敌机袭婺城,金华中学迁乡,陆军第一军无线电培训班在金招生,我以第一名被录取。
1920年农历十月十六,我出生在兰溪乡下张高跃。我父亲叫张镜清,是前清秀才,一直在兰溪居存小学(民国时期私立学堂)干教育20多年,抗战时期因为兰溪县府搬往乡下,因而停办。
我8岁开始念书,念到11岁,就碰上了“九一八”。之后,我去金华读初中。1935年,我考上金华中学,读的是高级师范科。
1938年,日本人轰炸金华火车站,学校为避日寇轰炸,搬到蒲塘、方山岭。这个时候,胡宗南的国民党陆军第一军无线台训练班在金华专员公署招生,一共招40个人,我是第一名。
清明过后,我们从金华到南昌,尔后到九江,坐轮船到汉口,然后到郑州,转洛阳,经潼关,一直到陕西凤翔,在那里训练。
因为前方急需无线电报务员,学会一个,熟练一个,就派发一个,学员被不定期分派到前方电台。学习时间很短,规定的训练期是三个月。三个月后还没分发完的人,就并入陆军黄埔军校西安第七分校第15期通讯科,我被分到四总队七大队第七队通讯科无线电组。
为什么当兵?
第一个原因,为了国家,为了抗日啊。日本人来打我们的国家,谁不恨日本人!他们打来了怎么还能不当兵?
第二个原因,国民党抓壮丁。“两丁抽一,三丁抽一,四丁抽二,五丁抽二”,我家兄弟五个要抽两个。我三哥当兵,还少一个。
第三个原因,父亲给我订婚,对方比我大四岁,是地主家的女儿,从来没有见过面。那时候我才16岁,对女的没有想法。我根本不同意,就去当兵了。
监视甘宁青马家军额济纳吃了两年闲饭
陇秦春意无垠,风和云淡山河丽。崇高雁塔,遥岑远目,市廛栉比。断碣残碑,龟鳌负起。昔周原秦墓,汉陵唐冢,谁人会登临意?
不恨春光易逝,恨东方被侵奇耻。整装待发,关山千里,万重流水。家国兴亡,匹夫有责,能心无愧?看英才济济,干城为国,重肩遥寄!
———《龙吟曲》,写于1939年初七分校十五期毕业分发兰州191师在西安待命。
1939年过完年,我从西安七分校本部集训毕业,被派往内蒙古额济纳旗陆军第191师电台,见习三个月。电台就在如今的酒泉航天中心附近。
额济纳当地一共有三个机构,除了我们还有清朝留下来的旗王塔旺扎布,管当地蒙古老百姓;军事委员会专员连钟山,满族人。
我们在内蒙古干啥呢?其实就是监视甘宁青的马家军。
当时国民党的派系很多,西北情况更加特殊,甘宁青都是马家天下,宁夏是马鸿逵,青海是马步芳,甘肃境内黄河以西就是马步青。我们的任务就是监视他们。额济纳距离兰州很远很远,到酒泉坐汽车要四五天,如果坐大轱辘牛车要十多天半个月。那里地广人稀,骑着马或者骆驼走很远,才能看到一两个蒙古包。整天没有事干,实际上都在那里吃闲饭。电台么,只有一个很小的无线电机,5瓦特。
就这样,一直到1941年9月,才把我调回兰州新18旅。我们是为了抗战打日本人才当兵的,却跑到额济纳驻守了两年多,一点事也没干过。
做密电员,管空军密码
旧县新津,听春夜,雨敲新竹。当日事,张家园内,夜来独宿。白面书生成底用!神州大地何日复?怅雄心壮志未能酬,心伤哭。
四围翠,深邃绿。机发动,飞神速。喜飞将神威,撼摇东陆。落日楼船箱根畔,西风木马富士麓。看岷江水暖竞龙舟,争驰逐。
———《满江红》,写于1942年四川新津空军十一总站无线电区台,驻有多架美十四航空队(志愿飞虎队)轰炸机。
1942年,我和老乡范协廉一起调到四川新津。他是金华孝顺范宅人,解放后去了台南,与我同岁。两个人一起到内蒙古额济纳旗,一起到兰州,一起离开陆军。
当年从陆军进空军的有不少人,有金华县的、兰溪的、永康的,包括为轰炸汉口日军机场坠亡的中尉曹志璠(兰溪人),都是黄埔军校同一期的同学。
当时,成都附近有两个无线电总站、不少大小机场,第一总站在温江,十一总站在新津。十一总站主要负责成都以南的西康(现康定、西昌、甘孜一带)。无线电台分为三级,指挥部叫总站,总站下面是区台,各个机场叫电台。电台里有台长,下一级是报务长、机务长,报务长下面有三个领班,底下才是报务员和密电员,密电员下面还有四个专门翻译密码的密电士,翻译完了传送出去。
我就被分到新津空军十一总站无线电区台做密电员,管空军密码。
密码是自己编的,但都是由总指挥部的密电室、机要室来编,我们不管。密电员、通讯员只负责接发电报密码,不接触、不翻译,不管内容。
密码一般都是数字,偶尔也有英语,不过英文大多不宜在电报中出现。陆军密码和空军密码不同,陆军是“1234,5678”四个一组,空军是“12345,67890”五个一组。
我们的密码会被敌人破译吗?不一定,经常破译还得了,但是偶尔也是会的。我军也会破译敌人的密码,机要室有专人负责破译工作,都是上级的事情。所以我们要经常换密码,老用就让人家破译了。
密码本很重要,每个人一本,自己管好自己的,一般都会放在电台办公室的抽屉里锁起来。一旦上级有指示,或者密码本丢失,就要马上换密码,把旧的密码本销毁。
飞机轰炸,我在兰州遇到过好几回,那时候重庆被日军轰炸,日本的飞机一次就被打下来七八架,我们损失了一两架。中国空军的飞机也不多,只有几百架。一大队、二大队是轰炸机,还有运输大队,三大队、四大队是战斗机,五大队是侦察机。
但是,轰炸在四川却没有过,因为四川有美国志愿飞虎队,还有轰炸机。
在大后方不可能拿枪去打日本人
品茶清话,院喧人消夏。“国事莫谈”咽鲠下。绿满阴凉如画。
———《清平乐》,写于成都少城公园品茶。
1942年底,我被调到四川双流空军72电台做通讯员。我管接发电报,都是业务方面的来回通信。最主要是气象电报,每个钟头都有。发气象电报,要用四组气象密码,代表能见度、云高、气温、湿度。接电报,抄写全国气象总台每个钟头的各地天气,飞机需要看当地天气。
我们中国自己的无线电通讯器材不行,都是靠外国,德国的最多,后来是美国的,也有日本的。
发电报是这样的,发报台先联络呼叫收报台电台,一般来说电台有名称,像人的姓名一样。电报类型分为公务和私人两种(S和A),正文开头是发给谁,中间是数字,最后是日期。
成都是空军指挥所下面的第三路司令部,管理三个总站。当时的空军总指挥部航空委员会,先是由宋美龄负责,后来是周至柔。总指挥是蒋介石原配妻子的侄子毛邦初,是留俄飞行员。
虽然成都是大后方,但还是乱得很。四川茶馆多,一条街十多个铺子,起码有两三个茶馆。茶馆里都是躺椅,你可以翘着脚喝茶坐一天,也不管你。但是,茶馆里有一个红条子“莫谈国事”。你若谈国事,国民党特务随时可能把你抓住,那就麻烦了。
抗战八年,我没有见过日本人,也没遇到过危险。这是分工不同,大家都是为了抗战服务的。我们空军通讯员在大后方,不可能拿着枪去打日本人,我们的工作就是上传下达,把上级的情报传达下去。
抗战胜利了第一次见到日本人
天高气清,离京去平。满怀端的豪情。炎黄复生。
南苑敌营,机舷倭兵,频频鞠躬相迎,岂非惺假?
———《醉太平》,写于1945年9月2日自南京飞北平南苑机场,舷梯下站四鬼子兵,予以为伪军。
1945年9月1日,抗日战争马上就要胜利了。当时我们都很高兴,打仗结束,准备回家!已经8年没回去,很想回家了!
结果呢,我又被调到北平南苑空军第十地区司令部,负责接收日军投降弹药物资。
司令部先在成都集合。日本人9月3日投降,我们9月1日就到南京了,是最早的一批。一架飞机沿着长江,一共24个人到南京。第二天,马上飞到北平南苑。
刚下飞机,底下站着四个兵,我以为是中国卫兵。我那时候年轻,才25岁,火气也大。我说你帮我把行李拿下来,带着四川普通话,他听不懂。我说第二句,赶快把我行李拿下来。第三句我急了,说你聋子还是哑子?这时候翻译赶快跑过来,告诉我这四个是日本人。
这是我第一次见日本人,竟然是在抗战胜利以后。虽然没和日本人正面打过仗,但为了抗战,谁不恨日本人!
后来,我被分配到第五科通讯科。我们负责接收河北地区各场站日本空军的通讯和气象设备,通讯器材库就在北平西单的顺承王府,张学良的司令部。
我们整整接收了半年多,直到1946年春天才整理完毕。
1946年,北平成立空军第二军区司令部(华北),我在二处作战情报科做参谋,负责情报搜集。
国共两党这时候已经打得很激烈了。当时是哪里紧急,哪里需要,就把我往哪里派。为什么呢?不是说我的本领多大,国民党是分派系的。长官是空军训练的,我是陆军训练的,紧要工作都轮到我,升官发财是他们的事,派系斗争!
结果,1948年10月军区司令部撤到台湾台东,就留了我们两个参谋、一个科长在东交民巷俄国大使馆。
干啥呢?配合傅作义。
一封假电报最后一架飞机回兰溪
1947年12月,我才结婚。1948年10月,老婆刚好怀着大女儿。我用我们的运输机把她从北平运到南京,由我在苏州的弟弟去南京接到杭州东坡路堂哥家,再由我父亲接回兰溪。
儿媳妇回来了,儿子却在外面战火连天,老父亲觉得家里这样下去不行。我也不愿意待在外面打仗,自己人打自己人,没意思!北京城都被围了,我们只剩两个参谋一个科长,能干啥?
1949年元旦前,我大女儿在兰溪出生。孩子出生了,我就让父亲打了一封假电报,“母丧速归”。军队讲究忠孝,不准婚假,准丧假,我就请假回来了。实际上,母亲在我6岁的时候就生病去世。
元月22日晚上10点,解放军已经包围了北平城。我坐上了最后一架飞机,从天安门广场东西长安街起飞。飞机上只有三个人,我、第三军军长石觉和他的副官。飞机经停青岛,最后停在上海江湾机场。
范协廉在上海江湾机场当报务长,我在他那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回到兰溪,已经是农历十二月廿八,再过一天就过年了。
过了大半年,台湾方面给我打了一封电报,从台东来的,让我到海南岛指挥所报到。为什么去海南岛呢?所有国民党军队都退到四川重庆去了。军队要运到台湾,都要经过海南岛加油停靠。所以哪里忙,就想到我!
第二个电报,要我到台湾台东报到。已经没有钱了,路也不通了,让我怎么去报到?况且,我已经有家眷,根本不会去。
第三个电报,“你再不来就要通缉你了”。我根本不理,随便你吧!
没有她我们这个家早就散了
三十六年,已寒冬月,清景如许。若昼霞明,云寒似暖,晚偕迎佳侣。青春年少,红颜秀丽,曾借惜薪司驻。想当年,烽尘阵里,妆楼频来风雨。
连天斩获,生灵沦溺,雁急南飞北去。铁马金戈,一无成事,何得殷勤顾?不堪回首。多年旧事,夜半心潮如鼓。凭谁问:情天永有,尚能久否?
———《永遇乐》,写于1947年新婚
1946年,我回家探亲。三哥死了,留下孤儿寡母。父亲给我定亲的地主老爷也被日本人砍死了,那个女的后来也死了。我本来不想结婚的,看到老家发生的这些事,才想要成家。
我的同事看我没对象,回到保定后,就给我介绍。我提出条件。很简单的条件,第一个要吃苦耐劳,第二个性格要好,别三天两头吵架打架,第三个身体健康。
她是保定人,在保定师范工作,家住天津。那时介绍不见面,就是寄张照片来。照片寄到了,我看了基本同意,就写了一封自传寄给她父亲,把我的家庭情况、个人情况说一下。她父亲同意了,她也就同意了。因为她是旧式家庭。
她父亲从天津陪她到北京来,见第一面,就订婚了,是11月12日,孙中山诞辰日。过了一个月就结婚,12月14日。那年,我28,她25。
那时候国家乱,物价涨了,法币不值钱,我的工资也不行了。我没有给她买一寸布,什么都没有买,她也没有什么嫁妆,非常艰苦。
跟我回兰溪以后,她也没过上好日子。我从北平回家半年,父亲就让我们兄弟分家。三哥曾在南平管过国民党军需,日本人投降前一年生病死了。四哥在日本人投降后一年,也生病死了。大哥是种田的,二哥过继给别家亲戚。兄弟五个,两个死了,没办法只能分家。
30岁,我开始种田,学种水稻。老太婆,天津的女学生,也学着开始干农活,养猪、养鸡,带孩子。
上世纪50年代,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经历了一段波折。直到1978年刑满,1980年才得到平反。
20年啊(两次“劳改”期间有三年曾在通辽农场生活),不是一天两天。如果没有老太婆,我们这个家老早就散了。
68年了!
作者:汪蕾 章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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