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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老兵吕之康的 “山河记忆”
来源:金华新闻网   2018-12-14 15:36:40

  在很多人眼里,吕之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农民。很少有人知道,他曾经在抗日战场上浴血奋战。黄埔17期毕业后,他先后担任过排长、连长、营长,参加过长沙会战、浙赣战役,受过两次轻伤、一次重伤。

  几十年来,对于自己的抗战往事,他几乎绝口不提。如果不是因为近几年来,抗战老兵重回人们视野,或许,他的故事就埋没在了历史烟尘里。

  除了左脚因为中风行动不便之外,吕之康身体还很硬朗,思路清晰,记忆力也很好。不过,毕竟年事已高,加之时间久远,回忆往事时或许有错漏之处。一个老人,经历了上世纪最严酷的战争和最激烈的动荡。如今,他和风雨同舟、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伴栖身于这小小的老房子里,安享晚年。

  老房子的木门上,一副春联特别醒目。这是他自己拟的,请别人写了贴在门上。对联曰:山河记忆证公道,两老健康度晚年。这就是一个抗战老兵的心愿。

  小小年纪离家,在金华报名考上军校

  我是1922年2月27号出生,土生土长的永康芝英人,父亲在我6岁时就去世了,靠母亲帮人家做苦力过活。

  小学读的是培英小学。高小毕业后就没机会上学了。我一边做学徒,一边自学。经过一年多工夫,自学到初中文化程度,后来就没读书了。

  16岁,因为和舅舅吵架,我离开家到金华。没有别的出路,只有当兵,考军校。我考过通信兵学校、辎重兵学校,都没考上。1938年下半年,中央陆军工兵学校(抗战时期陆军工兵学校受黄埔军校委托代训军官,吕之康是黄埔17期、陆军工兵学校第6期)在金华的长山小学招生。总共有200多人报名,参加笔试的80多人。大学毕业、大学肄业的都有,我文化最低,年纪也最轻(虚报了两岁)。最后取了40个,我是最后一个名字。

  刚去的时候,也没什么想法,有饭吃,有工作就好了。考军校后,经过步兵教练、军事教育,6个月后,思想有所转变了。

  学校在湖南零陵,就是现在的永州,教育长林伯森。6个月是入伍生教育,6个月后考试,冯玉祥将军是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他来考试。合格的升到学生队,不合格的到教导营,当军士。

  冯玉祥是冬天来的,他和士兵一样,穿个老棉衣,三角皮带吊在肚子下面。他到冷水滩车站后,学校派人接他吃饭,他不来吃,要在饭馆里吃。因为到学校里吃酒宴摆起来,他认为太浪费了。冯玉祥讲话很幽默,讲得让大家发笑。

  接着就是两年的学生教育。工兵科分两个大队,每个大队4个中队,每个中队一百三四十个学生。工兵科是四大教材:《筑城》《爆破》《渡河》《坑道》。学业完成后,还要考试。考试也分合格不合格,合格的完成学业,分工作,不合格的到教导营。

  工兵科大多数到工兵部队,但我不愿意,要到步兵。工兵范围小,步兵范围大。我们8个人分到第三战区,战区司令顾祝同。再转分到63师,驻在安徽宁国。我被分到工兵营3连当少尉排长。

  真到了战场,生死就置之度外了

  第一次行军进入战场,听到“轰隆隆”的炮声,再近一点就听到机关枪的声音,“嗒嗒嗒嗒”,真有点怕。

  没有老兵基础,不能打仗。新兵听到炮声脸发青。当兵的多半是北方人,他们是苦出身,没出路去当兵的,把当兵当成职业,战斗力强。南方抽壮丁的多,怕死。军官里面,行伍出身的北方人多,不怕死,南方军官大多是黄埔军校毕业,经过政治教育,责任心强。

  真到了战场,生死就置之度外了。冲锋时要利用地形掩蔽,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什么都不管一直冲。看到前面有高地,要掩蔽一下,接着看好前面的地形再冲。冲锋第一线的时候,死人都要拖过来当障碍物挡子弹。死人见得多了,没什么可怕的。

  我们曾经在兰溪守防。63师守兰溪,79师守金华。兰溪以前有个宝塔,在水董村附近。宝塔就是63师工兵营拆掉了,因为飞机轰炸的目标太大了。

  日本人从古方迂回过来包围兰溪,我们战略转移,一直撤退到福建邵武。在邵武只是一些遭遇战。最激烈的战斗都发生在湖南。印象中最激烈的战斗是攻克桃源、雪峰山上的一次战斗。

  有一次,友军要通过雪峰山山脚进入主战场,日本人抢了一条路,也要通过。上级命令我率领一个加强连,两挺重机枪、一个小炮排、一个步兵连,守雪峰山的一个山头,要守七天七夜,掩护友军通过。日本人每天拂晓要来猛攻几次。那次伤亡很重,一半多人战死了。我们坚守了七天七夜,完成任务后撤退。那次幸亏山上都是风化后的小石子,日本人是穿步兵靴的,踩到石头很滑,冲锋的时候不太方便。所以很多次都没有攻上来。日本人死了多少也不清楚,只知道伤亡也挺重,因为他们如果有条件都会把尸体收回去。

  1943年,湖南战场上,我们在地面上用白木板红木板做记号,这是我们自己的阵地,前面多少距离是日本人的。日本人拿庙宇的大梁做掩体,架起重机枪和轻机枪。我们没有办法破坏掩体,加农炮打到都没有办法破坏。后来飞机扔下助燃剂,扔下炸弹,马上燃烧。日本人在掩体里待不住,都跑出来。地面部队开始打。满地都是死掉的马和人,那正是夏天的时候,恶臭熏人。

  战争中,我受了两次轻伤、一次重伤。腰上、腿上被子弹擦过。虽然是轻伤,也很危险,子弹再进去一点就完了。重伤那次,左脚脚筋被打断,半年多才好。

  湖南人称我们“武爷”

  我们大多数时间是在湖南、贵州边缘作战。桃源、常德等地都转遍。作战一年一两次,其他时间一边守防一边整训。

  当时,上尉军饷是80多元(法币)。少尉是40多元,只能买毛巾牙膏,买香烟只能买三包小仙女牌。当连长可以领5个兵的空饷,我没有领。当兵很苦,和老百姓关系搞好了,他们会送点年糕什么的给我们吃,农场里收获的时候,炒点花生送来。6个士兵一盆菜,军官会买点猪油,菜里挑点猪油进去。当兵人油水少。有一次,湖南粮食领不到,仓库里存了6年的谷领来吃。饭都一股霉味,这样也吃了好几个月。

  当兵人犯了错误,严重骚扰老百姓,也要枪毙。逃兵的话,我是不打的,教育为主,关禁闭室几天。这些人以后往往不逃了。

  湖南老百姓很好。清朝时湘军很英勇,打“长毛”,称湖南勇。因此,湖南人看得起当兵的,称我们武爷。如果要住在百姓家,他们家没地方住,会把儿子儿媳的房间让出来。一盏风灯擦得亮亮的,拿过来给你用。

  日本宣布投降的时刻

  中国兵如果和日本兵格斗的话,两个还吃不消他一个。拼刺刀的话日本人强,但我们人多。拼刺刀、巷战,在桃源的时候碰到过。

  抗战初期,日本兵素质好。到了后期,很多朝鲜等地征来的兵,不是日本本土兵,战斗力和思想素质都差点。在前方,会跪下来讨饶。

  日本人的俘虏,就是矮点,胖点,头顶尖一点,下巴大一点。

  武器装备方面,我们最多是10厘米的加农炮,他们是15厘米的榴弹炮,榴霰弹,杀伤力大。抗战初期,他们是飞机加大炮。打仗双方攻击也好防御也好,如果飞机先轰炸,大炮一轰,另一方就吃不消。到后期,我们的飞行员到美国训练后,飞机带回来,有了制空权,地面就不怕了,士气就长了。打仗要有士气。

  日本宣布投降的时候,我们在湖南邵阳,我是副营长兼第九连连长。接到广播通知和书面通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大家都很欢喜。终于不用打仗了,老命留下来了!可以回家了!

  那时,我们在湖南石马江和日本兵对峙,日本人还不承认已经投降。但是,日本人的军队也有困难了。江上有个旋涡,那里鱼很多。一天,两个兵提着两只蒲篮,拿着白旗来商量,说帮忙一下让他们炸鱼。两个手榴弹扔下去,很多鱼炸上来,满满两蒲篮的鱼,他们还给了我们一篮。

  不想打内战,开小差跑了出来

  日本人投降后,我们去武汉接收仓库。我们主要是接收粮食、兵站仓库等后援物资,警戒、清点。遣返日本人的时候,我们在上海的虬江码头上船的地方检查。一个日本人过去的时候,要全身搜查,军用品肯定不让带了,只有饭罐背包等能带回去。

  日本人遣返后,部队到扬州、山东,我们跟着调来调去,没有参加内战。孟良崮战役的时候,我们的部队离孟良崮60里,没有去救援。

  中下层军官都不愿意打内战。有一次,我在碾庄附近一个叫小衙庄(音)的地方筑工事,工事筑好后就开小差了。我换了老百姓的衣服逃出来,到蚌埠。南京有个收容处,去报到。同事那里拿了点钱,回家几天,又出去了。

  到南京找工作,没工作找,因为我只有军事知识,没有别的知识。又到上海,我到第9军116师496团第三营当少校营长。

  开小差的事情不追究吗?开小差的事情是瞒上不瞒下。116师后来调到漳州。

  因为未婚妻的一封信,决定不去台湾

  1949年,我们部队打算开往台湾。大家都已经上了轮船,行李也在轮船上了,夜里就要启程。我下船和厦门大学一个老师的妻子告别,她是东阳人,算同乡。

  我随身只带了40多块白洋,骑着一辆自行车。那位夫人给了我一封信,是老家的未婚妻写的。看了这封信,我的思想发生了变化。我想到了到台湾又要打仗,打来打去没意思,就下定决心不去台湾。

  这封信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信里说芝英解放了,一切都好。她呢,文字不太通,初中只读了一年,厦门的厦字,写成了忧愁的忧,忧的繁体字和厦字有点像(讲到这里时,吕之康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她那时候18岁,样子长得挺不错,我28岁。我和她只是订过婚。我看了信就想,何苦呢,打仗打了这么多年,老命放那里拼,负了两次轻伤、一次重伤,命留了下来,这已经是最幸运了。回家种田也行,做小生意也行,再也不打仗了。就这样,我决定留下来。

  我和老婆是邻居。她没有兄弟,民国三十六年,芝英做谱,我回家去玩,表姐说你20多岁了还没有老婆,我给你讲一个,老婆还是永康人好。就这样认识了。她人高高大大的,样子不错。我就答应了。我那时也挺神气的,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警卫员。在家里待了两三天我就回部队了。

  我在厦门大学的老师那里住了两天。10月17日,厦门解放,我到军管会登记,然后被遣送回家。到军管会报到的时候,自行车和白洋都充了公。自行车是公家的,那时当营长有一匹马、一辆自行车。没有别的交通工具,都是骑马。我骑的是一匹白马,日本人投降的马。马是奥地利的乘马,蒙古马太矮。马分乘马和驮马,驮马是运东西的。

  我到金华的时候打听消息,说永康的时局很乱,我一想不对,就到杭州。在第7兵团报到,那里有个解放官兵训练大队,我在那里学习了半年,知道永康已经无事才回来。那时,让我去解放定海,我没有去,因为实在是一点也不想打仗了。

  这个老婆很好。我比她大10岁,官又没得当了,家里很穷,一间屋还是和兄弟分的。回家的时候一分钱也没有,跟着我没好处的。当时,地方上一个干部,看我老婆漂亮,我是“伪人员”,就想把我老婆弄走。还有人一天到晚说我老婆是好花插在牛粪上,要她解除婚约。她一概不理会。

  我们1950年结婚,第二年生了儿子。过两年,生了女儿。

  后来,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经历了一段波折。

  以前的事情,我向来不提

  上世纪80年代,我种田,老婆做生意,开五金店,儿女各寻各的路。种田的时候,我把身体练出来了,到现在什么病也没有。

  成立黄埔军校同学会后,我的政治面貌有点改变。4年前,方军(致力于抗战史写作的作家)从北京来采访我,共3次。后来,他带王选来访问一次。方军第四次来,带了自己的一本书。给我5本,一家一本。宁波的志愿者也来过。

  以前的事情除了你们采访我说一下外,我向来不提。小队里干活的时候,那些妇女让我讲讲以前的事,我都不讲的,过五关斩六将,都不讲。

  多年前,台湾成立了老63师同仁联谊会。在大陆的这些人,只要联系得上都会联系。每年他们寄来500元钱,让我加菜。意思是他们在那里聚会,你们也加加菜,钱寄了有六七年。我给他们寄了一封信,说慰问信我收,钱不要寄,我生活也还可以。他们也都年纪大了,好多到加拿大、美国去了。联谊会也散了。

  还有一个叫徐俊的,当年我们一起当连长,一起当营长。他从台湾到杭州旅游,我们还见了一面,10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的电话号码变了后,联系也断了。

  门口这副对联是我自己拟的。“山河记忆”是证明我们的身份,下联是“两老健康度晚年”。对不对仗不管了,这是我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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