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京寿:远征印缅壮国威
来源：义乌市委统战部的个人空间   2018-12-16 09:32:19

　　我于1922年8月出生何斯路村，一个偏远的义西山村，与《共产党宣言》的翻译者陈望道出生地相隔3公里，那时候家里的条件比较贫困，我们有兄弟三个，父母亲，还有一个童养媳，可是全家只有8斗田(约5.3亩)，而且分到的田地大都在山尖上，很贫瘠，只有3斗田(2亩)好一点，靠家里的田种出来的粮食根本不够吃，我们都得靠租田种才能过活。

何京寿

　　1938年，日本鬼子已经打到了浙江，只是部队还没有过钱塘江，但是很多地方的公路基本上都破坏了。在国民党时期，部队是要到农村来抽壮丁的，用以补充兵源。我们家肯定是要抽到的，因为我们是兄弟三人。我记得是在我小学毕业后两年，18岁的时候，1939年，国民党部队来招兵，我就去当兵了，我们一起去当兵的有95个义乌人，带兵的军官姓刘，是一个中校。我们到部队的行程是很艰难的，到江西后，我们走路到湖南衡阳，走了大概23天。具体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到衡阳后，我们又坐火车到广西全州。到部队以后，我才知道我们属于第五军的汽车兵团，当的是汽车兵。当时，汽车兵团基本驻扎在全州，属于摩托化军团之一[1](据资料介绍，第五军是当时中国唯一一个机械化军)。

　　后来，部队又驻扎在广西柳州的一座大桥下面，我们这些义乌人分配到各个连队，我被分到第二营第八连。当时我只有18岁，主要工作就是当通讯员，当时连长有一辆摩托车，就交给我骑。

　　当时，日本鬼子已经打到广西[2]，第五军在广西和日本鬼子打仗。第五军军长是杜聿明，下面有三个师[3]，师长分别是戴安澜、郑洞国和邱清泉。当时三个师都到广西昆仑关前线打仗。

　　我们第二营营长是上校叶敬[4]，他的妻子与杜聿明的妻子是姐妹，后来叶敬升职了。在昆仑关战斗中，我们汽车兵主要负责运输武器弹药，离前线还有一段距离。我们把在离前线几十里的地方，叫做前线后方，汽车兵一般都驻扎在前线后方。我当时主要骑一辆摩托车，那是连长李道松的摩托车。

　　那时候，我们的汽车都停在大樟树下面，以防日军飞机空袭。有一天，有一架日本飞机飞来，我们有汽车师傅正聚在一起修理车子，飞机突然就一个炸弹扔下来了。我最先听到“曲曲”的声音，知道是飞机扔炸弹了，就一边大叫“趴下，趴下”，一边趴倒在地。可是他们都没注意，可能没听到我的喊声，依然有的坐在那里，有的站在那里。结果，炸弹爆炸，在大樟树下修车的人全都炸死，有七八个人。我的身上也被炸得铺上了厚厚一层泥土，耳朵都很长时间听不见了。

　　在昆仑关前线，我们的军队打了大胜仗。昆仑关大捷是国民党军队打得很难得的一场大胜仗，打败日本鬼子，我们都很高兴。

　　昆仑关大捷后，我们第五军被调到云南昆明，汽车兵团也来到了昆明。当时，蒋介石为什么要调第五军到云南呢?因为当时的云南不听国民政府的指挥。

　　那时候，美国还没有打日本，直到日本鬼子偷袭珍珠港以后，美国才向日本正式宣战，美国向日本宣战后，日本为了开辟第二战场，将缅甸、泰国、越南等小国家全部都给占领了，中国那时候只有一条滇缅公路可以和国外联系(即国际交通线)，如果这条道路被日本鬼子截断了，那我们中国就不能获得国外援助了。我们第五军就负责守护这条国际通道。

　　1942年，第五军全军开赴缅甸[5]，成为中国远征军的主力。那时候，日本已经把缅甸、泰国等炸得一塌糊涂，缅甸、越南、泰国等都是英国属地，日本鬼子就从那边打进来了。

　　第五军很快就到了首都仰光。我们过了缅甸仰光不知走了多少路，在一个叫平满纳[6]的地方，就和日本鬼子打仗了，战斗打的非常激烈，双方都死了不少人。

　　那时候，我们远征军处在中心部位，英国军队在一边，还有缅甸的地方部队，我们是三股力量组成一个阵型。因为中国部队战斗力比较强，打仗比较厉害，日本鬼子就经常和英国、缅甸的部队打。

　　英国和缅甸的部队打不过日本鬼子，都在向后撤退。中国部队原本处在中心部位，结果就被日本鬼子从左右两边给包围了。打跑两边，包抄中心，这也是日本鬼子的惯用打法。没有办法，中国远征军只好往后撤退。

　　当时，我的开车技术不是很好，我们早在国内培训时，就专门成立了一个汽车教练队，专门训练驾驶员，我就待在汽车教练队里。我们住的地方离前线还有几十公里，属于前线后方。如果前线缺少驾驶员，就由我们这里派出驾驶员补充。

　　有一次，同盟军有30辆装甲车送给我们第五军，可是前线部队缺少装甲车驾驶员，我们就派出30个汽车驾驶员去开装甲车。由于教练队里有七八十个驾驶员，30个名额很难分配，我们就组织起来抓阄，上面写着“去”、“不去”。抓到“去”的，就要去前线部队当装甲车驾驶员。

　　当时，我就表态，抓到“去”的话我就去，因为我们都已经在前线了，谁也不怕打仗。但是，我没有抓到。我们义乌十三都的方樟根，还有傅宅的傅潮水，他们两个都被抽中了。这两个人和我的关系是比较好的，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可惜的是他们的年纪都要比我大，如果活到现在，都要100多岁了。

　　他们30个人就去前线开装甲车了。后来，前线吃紧，我们汽车教练队奉命先行后撤，前线部队再撤。没想到，我们撤出来后，退路就被日本鬼子给截断了。最后，前线部队没办法撤回国内，只好撤到了印度一带。现在脑子不大好了，我也只能记得大概情况。

　　1942年春、夏，中国远征军出国抗日，作战失利，战线崩溃，不得已化整为零，分多路撤退。4月底5月初，滇缅路上全是溃不成军的散兵、难侨。日军则一路穷追，眼看进入国境，跨过怒江，保山、昆明不保。我们开车撤回到云南，住在保山县的半桥镇，住了十来天。那时候，日本飞机经常组队来轰炸。有一次，48架日本飞机轰来炸保山，那天刚好是保山[7]赶集的日子，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得损失惨重，有一两千人当场被炸死。

　　我们汽车教练队的驻地，当时离保山县城只有十几公里路。没想到，在炸了保山县城后的第三天，日本鬼子的飞机就来轰炸我们的驻地了。当时，我们住在镇子西边，那天，刚好大家都到镇子东边去装车，准备退出保山，侥幸逃过一劫。

　　不过，那时候，日本鬼子的飞机由于害怕被打下来，来轰炸的时候都飞得老高老高，很难瞄准，再加上风力作用，那天扔下来的炸弹落点有点偏，房屋都没炸到，都炸到附近的水田里去了。

　　那天是24架飞机，后一天是12架飞机。那么，日本鬼子为什么要来炸保山呢?原来，保山有一条怒江，在怒江上有一座大桥，名叫惠通桥，离保山有20多公里路。日本鬼子穿着便衣、坐在汽车上装做难民，想通过惠通桥。在大桥上因为都是难民，开不过去，穿便衣的日本兵和难民争执起来，就拿出枪来开枪了，结果，听到前面打枪，日本鬼子的部队以为前锋已经冲过桥，就轰炸保山。

　　听说，原来当时华侨先锋队有支援中国抗日战争的黄鱼车队经过怒江的惠通桥回国，那是在宋美龄的领导下从国外运回来的。缅甸离大桥有100多公里，日本鬼子就乔装打扮混进车队，不声不响偷偷溜进来了。

　　没想到，大桥边有国民党宪兵在守护，他们还在大桥上事先埋了炸药。日本鬼子被难民困住，开不过来，国民党宪兵听到桥上情况不对，就将大桥炸毁了。在桥头的山上，国民党还有部队守着，怒江的水流非常急，大桥炸掉后，日本鬼子没法渡过怒江。他们就对难民动手，很多难民都是跳江逃跑的，死了很多人。

　　后来，第五军的作战部队从印度回来，为了突破日本鬼子的封锁撤退到国内，他们翻过野人山[8]的原始森林，死了好几万人，历经千辛万苦才回来。这些事情弄不好历史上都有记载。我们去开汽车的人死了很多，回来的人，他们回来后，很多人身上的肉都一块块烂掉了，因为那野人山上到处都是蚂蟥，很大一条条，吸血很厉害，粘到哪里，哪里就会腐烂。很多汽车兵都牺牲了，没有回来过。

　　远征缅甸，我们第五军的损失是没法估量的。我听说，武器弹药等都是被集中烧毁的，因为带不回来。他们到印度去的时候，就都烧毁了。

　　回到国内后，第五军仍旧驻扎在云南昆明。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就是飞虎队[9]，基本上都驻扎在昆明。那时候，油很困难，油库的输油管是从印度通过来的，要翻过珠穆朗玛峰才能运过来。在昆明，到处都是美国的飞机，我们主要负责为美国的飞机运送炸弹。我的开车技术已经很好了。我们将炸弹从云南运到贵州，再运到湖南芷江，在那里有一个美国空军基地。那时候，湖南东部在日本鬼子手里，芷江在我们手里。

　　我们运的炸弹就像现在的煤气桶一样大小，头上有一个螺丝，屁股上像风车一样的四片尾叶没有装，雷管也没有装。看起来，头也没有，脚也没有。

　　云南已经不是日本鬼子横行的天下，主要由美国的飞机轰炸日本鬼子。芷江在湖南和贵州的交界处，湖南、湖北、贵州等地都是美国飞机的轰炸目标。整个战局已经转变过来，由同盟军掌握了主动权。

　　我们就一直在云南运送炸弹。后来，日本就投降了。

　　日本投降后，第五军要调到东北，我们又要换地方。那时候，会开车的汽车兵是很吃香的，每个部队都喜欢，我就调到了南京军械保养团，主要开一辆工程车。

　　到南京以后，我就想回家看看，因为出去七八年都没有回过一趟家，想家了。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我又回到南京。

　　在淮海战役时，我们的车队到了北徐州。那时候，北徐州还是在国民党手里，1948年12月1日，北徐州解放，我也作为解放战士，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成为冀鲁豫军区运输大队的一员。

　　有一次，国民党几十万大军把我们的部队包围起来，作为汽车兵，我们当时正在包围圈的外围，因为我们要运送武器炮弹，都是在晚上运的。

　　那时候，美国的飞机是帮国民党军队的，到了晚上，飞机将照明弹打下来，照明弹上还有降落伞，可以飘在空中，整片天地都照得非常明亮。面对国民党军队的封锁，当时我有点紧张。在我车上，有一个军区负责汽车运输大队的，是上海人，他比较有战斗经验。他说，老何，关掉汽车大灯，我们冲过去，不要害怕。于是，我就咬咬牙，关掉汽车大灯，开车就冲了过去。没想到，真的没有被打中过，我们成功突围。

　　后来，我们又到山东沛县，在那里，部队里天天要开会，说对解放过来的士兵要进行思想改造。当时，我已经是运输队里的一个分队长，开汽车的人是坐不下来开会的，我受不了这种开会，我说我想回家了。那时候，部队允许你想回家就可以回家的。因此，在沛县政训没几天，我就回家了。

　　以前，我们这些国民党兵，回来以后都是不敢说出来的。参加国民党部队是没有功劳的，如果被人知道了，弄不好还有麻烦，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还是要被批斗的。不过现在好了，我们参军打日本鬼子，终于可以说出来了。共产党还是关心我们的，这让我们都很高兴，不过这一辈子，也就这样默默过去了。

　　现在我们家里过得很好，昨天儿孙刚回来看望过，晚年生活过得很幸福。而且，政府对我们这些老人也很关心，我们都很满意。

　　[1] 1938年10月，国民党第五军在湖南省湘潭县成立，它是国民党政府组建最早的一支现代化的装甲部队，被誉为"铁马雄师" 。 抗日战争中，第五军曾血战昆仑，重创日本陆军第一流精锐机械化部队号称“钢军”的第五师团，击毙师团长今村正雄。解放战争中，它是国民党"五大王牌"中最后被消灭者。 第五军还有"王牌军摇篮"的美名。在其新编第二十二师的基础上，先后产生了新一军和新六军两支国民党的"王牌军" ;其两个师长——郑洞国，廖耀湘也分别成为新一军，新六军的军长。第五军诞生于抗日烽火，辉煌在抗日战场，葬身在淮海战场。

　　[2] 1939年11月，日军为了切断中国的国际交通线，威胁和攻击中国的大西南后方，决定攻占南宁。11月24日，号称“钢军”的日军第五师团第二十一旅团在旅团长中村正雄率领下占领了南宁。一个月后，又攻陷了桂南战略要地昆仑关。

　　[3]郑洞国率荣誉第一师，担任正面进攻;戴安澜率第二00师，作为军总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荣誉第一师作战;邱清泉率新编第二十二师。

　　[4] 汽车兵团第2营上校营长叶敬(1939.2任)，后任200师598团团长、200师师长。

　　[5] 1941年12月10日，英国向蒋介石提出请中国派兵保卫缅甸，蒋介石答应了英国的请求，于1942年2月16日，第五军同中国10万远征军分批入缅作战。

　　[6] 1942年4月初，第五军九十六师在缅甸平满纳阻击战中，独自抵挡日军2个主力师 团达8天之久，共毙伤日军近2000人，圆满完成了阻击任务。

　　[7] 5月4日、5日，日本空军两次对保山城实施战略性轰炸。特别是5月4日的轰炸，出动飞机两轮共54架次，其突然性，破坏性均为空前。当天适逢保山城街天，赶街的人非常拥挤，又是“五.四”青年节，城内学校停课开运动会庆祝，人山人海成了日军飞机的活靶。大轰炸造成保山城包括回国难侨，远征军伤兵、青少年学生在内的数万人死亡，城内建筑毁坏严重，公、私财产损失巨大。日军大轰炸后死人太多，随后引起霍乱等传染疾病流行，又造成保山城乡和滇缅路沿线大量人员死亡。

　　[8] 第五军5万人越过野人山而抵达印度的，只剩下三四千人，零头都不到;随军撤退的40多名妇女，生还的只有4人;而整个中国远征军入缅参战的10万总兵力当中，当时为战斗而牺牲的中国军人约1万多人，却有5万人死在了野人山约在北纬26度东经97度附近，此地为大片的丛林区及沼泽地，夏日。野人山大雨后，由于潮湿的天气加上蚊虫，一般人难以在此地生存，必须仰赖奎宁丸，才能避免在野人山感染疟疾。

　　[9]飞虎队，正式名称为美籍志愿大队，又称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中华民国成立，由美国飞行人员组成的空军部队，在中国、缅甸等地对抗日本，除开担任运输任务，还有力地配合了中国军队的战斗，至抗日战争结束，第十四航空队共击落日敌机2600架，可能击毁的约有1500架，击沉或重创223万吨敌商船44艘日军海军舰只，击毙66700名以上日军，毁损日军的13000艘100吨以下的内河船只，摧毁573座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