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镜：没打仗时害怕，上了战场就不怕了
来源：抗战老兵口述中心   2020-12-16 15:22:38

　　2个月前，怀化溆浦志愿者发现瑶族老兵杨大镜，杨老的装扮非常独特，头上缠着厚重的头帕，长长的山羊胡，让人忍不住好奇。

　　2015年抗战胜利70周年党和政府举办胜大的阅兵仪式，33位当年的国军抗日战士被请到北京天安门见证这一荣耀的时刻，这标志着党和政府对全民抗战史的认可高度，可是住在深山里的杨老并不清楚这些，当志愿者找到他并询问打日本人的经历时，他仍然诸多顾虑不愿多讲，反复询问志愿者的目的。在回忆往事的过程中，数次落泪。

　　农历6月17日，怀化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团队和溆浦团队义工及北京传媒大学的两位学生，共20余人组成车队，专程来到溆浦小横垅乡下给杨老庆贺93岁生日，车队盘山而上，正值盛夏时节，田野阡陌绿意葱茏，空气清新如洗，块块梯田像翡翠一样镶嵌在山间，虽不及同县山背梯田的壮观，却也玲珑曼妙得触目惊心。

　　大家踩着泥泞的乡间路，手提肩挑着给杨老的各种礼物，到了群山环抱的杨老家，杨老住在一栋有些年头的湘西老木屋里，窗楣上有精美的雕花，家里还有传统的火坑。志愿者们将礼物拿出来，琳琅满目，有怀化慈善总会赠予的500元生日礼金，万利隆蛋糕，广西爱心人士乔林莉的800元礼金，长沙志愿者易进书写并装裱的超大幅寿字，湖南老兵之家专为老兵订制的老兵门匾，老兵帽，老兵勋章，各色点心水果。本村的汉族抗战老兵舒英杰特地前来做陪，是他向义工组织反馈了杨老的信息。

　　在杨老家，志愿者们大开眼界，原来杨老就是沈从文笔下淳朴的湘西山民啊，彪悍勇敢，精通各种山里活，山里的一切他都能如数家珍，他说割草、砍树、砍柴，砍不同的树都必须用不同的刀，大家问杨老，您天天都要下地干活吗?杨老说当然啊，如果三天不干活，心里就会闷得慌。

　　中堂右边的板壁上杨老平时用的13把形状各异的柴刀，后来在老人厨房里的灶门口又发现了一把杨老常用的柴刀。

　　杨老家有一根奇怪的柱子，上面布满长年累月形成的道道横纹，大家忍不住问此柱有何用处?杨老给志愿者演示他编“索子”的绝活，他将棕绳的一头绕在柱子上，自己在另一头不急不慢地拿着两个梭子不断打转慢慢就搓出一根坚固的绳子来，志愿者们纷纷兴趣盎然地学着杨老的动作，可是怎么也学不像。编好的“索子”老人要拿到集镇上去卖，10块钱一副。从采摘棕树皮到晾干棕树皮，到编“索子”，然后又拿到集镇上去卖……93岁的老人啊，且交通及不方便。

　　杨老抽着心爱的老旱烟，脸上布满皱纹，历经沧桑和战火的他，眼神却如婴孩一般纯净，淡然，这杆烟枪和烟枪上吊着的烟袋是杨老的宝贝，陪伴了老人50多个春秋，烟袋里的烟丝是杨老自己栽的烟，自己制做的。

　　杨老自制的米酒，加入野生的刺梨，他说这叫“阿班长”，93岁的杨老身体硬朗，还自己下地干活，自食其力。杨老的黑头巾、烟枪烟袋、还有编“索子”的绝活、刀、酒……这些都让志愿者们好奇、兴奋、激动。

　　在工业文明的冲击下，沈从文笔下那些淳朴勇敢的乡民已成过往，唯有青山记得杨老那一代人出征时的英姿和苦难。像杨老这样固守古老生活方式的人已经非常少见，如果不是因为深入骨髓的热爱，老人家怎么可能坚持至今?

　　附：杨大镜抗战经历

　　1942年阴历3月左右乡长和保长来抽丁，排行老四的杨大镜顶替大哥应征入伍。同村去了很多人，先在溆浦县城集结，经低庄抵达沅陵，在沅陵呆了半个月时间。然后部开往四川与湖北交界处巴中，然后去了宜昌、昌都、沙市等地作战。

　　壮丁队伍从溆浦出发达时约八百多人，行军路上一个多月一路挨饿，边走边饿死的人比比皆是，抵达巴中时已不足五百人。路上看管人员很严厉，逃脱了就在就地抓捕壮丁补充，有几个唱戏的戏子也被抓进来。饿死的人随地而倒，看管人员会直接将死者衣物剥下给后来的壮丁们穿上继续行军。驻守长江沿线的约一年半时间里也是缺衣少食过来的，很艰苦;十冬腊月都只有半截短袖等夏装防冻，晚上就寝别说被子有时候连稻草也没有盖的。

　　抵达湖北后，分到连队，老人记不起番号，只知道自己在第六战区属下，总司令陈诚。当时部队的任务是守卫长江沿线，防止日军突破防线进犯身后的重庆、成都等地。杨老说巴中是长江咽喉，经常受到日军飞机轰炸。自己曾随部队在宜都与日军进行过近距离恶战。

　　日军飞机轰炸得厉害，曾随班长们去买过菜，集市有个特点，天蒙蒙亮之前大家都在交易，只要天一泛白，集市就自动散场，大家都害怕日军飞机轰炸。

　　宜都之战打了几天几夜，日军来袭时是三架飞机一个冲击，分三个梯级，几乎让整个天空都感到黑压压的，飞机先是机枪扫射县城，接着轰炸，然后再日军步兵作战，整个县城以及作战的地方差不多有齐脚板的积血。杨老称自己用的是捷克式枪，配发的是八排子弹，一排五发，两枚手榴弹。一起入伍的表弟刘成斌就在这次牺牲。对战的是日本什么佐藤部队，日本有飞机轰炸，中国军队也有飞机反击，所在的连队伤亡很大，打到最后是肉搏战。

　　当志愿者试探性的问询是一对一的对抗么?杨老否定说，哪有那么严谨的一对一，说不定你在跟对方单挑时后面就有敌人来二对一，整个战场是混战。这次战斗中杨大镜左脚脚背被投弹弹片击伤，如今留有大面积伤疤;左手大拇指关节往下有刺刀的贯穿伤，至今不能完全曲张活动。这场战斗后，日军随后攻占了秭归。杨老说，没打仗时心里害怕，但上了战场真没一点害怕了，因为跟日军对拼刺刀不是敌死就是我亡的拼杀。

　　受伤后，杨大镜来到湖北沙市，在 “三民主义青年团”安市招待所为流亡学生做服务工作，7个月后以受伤为名请假回家乡。走到沅陵官庄一带时，被第七十四军抓住，被要求编入该部，呆了几个月后择机逃回老家。

　　1945年，杨老再一次被征入伍加入100军参加家门口的湘西会战。

　　抗战胜利前夕杨大镜返乡，结婚后先后生育六女二子，和老伴相濡以沫几十年，每月收入仅百余元高龄老人补贴。

　　老兵在风中，志愿者在路上。期待着更多的人来关注和关爱这个风烛残年的群体，他们是民族的脊梁，国难当头，他们曾用生命和鲜血在枪林弹雨中抗拒日寇。而今，他们老矣。志愿者唯一能做的是在他们剩余的时光里尽己所能，给他们最好的关爱。

　　(来源：腾讯网  文：钟建湘  2016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