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岁的谢美田老人没有读过一天书,但这并不影响他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一段近百年的风云历史。
安静地生活在宁乡县资福乡一个山青水秀的僻静村落里,谢美田并不知道,他当年的战友们殉国后,曾被集体安葬在江西奉新县一个叫赤田镇石湖村的地方。
当一场跨省媒体联动把这个尘封74年的历史再次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谢美田突然成为打开历史突破口的一个关键人物。
断碑上的军魂
2012年4月底,江西奉新县赤田镇石湖村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在这个地方的一片山坡上,人们发现了很多可以辨识的墓碑,分别刻录了死亡将士的籍贯、所属部队番号、军衔、姓名、战死时间,落款单位均为野战医院,时间为民国二十七年十月(1938年10月)。
人们调查发现,从这些可以辨识或者基本能够判断出来的情况看,墓葬主人大都为湖南籍战士。从墓碑的撰文顺序以及所涉内容来看,显然是经过统一设计后分别雕刻的,如“湖南浏阳人、陆军第十九师第二十团第六连二等兵、周松岳、民国二十七年十月四日、野战医院立”;“湖南攸县人、陆军第十九师第二十三团机三连二等兵、周庚生、民国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七日、野战医院立”等等。
有专家推论,被集体安葬在此的战士,或为在野战医院救治中身亡的伤兵。从立碑时间推断,战事应为1938年10月之前,而其时奉新当地并无战事。
在谢美田的记忆中,他自从16岁当兵起就在高安一带作战,也到过奉新。作为七十军预备第九师三营九连九班的一个下士,他经历了无数次与日军交战的经历。从其自述情况与史实核对的结果来看,谢美田与长眠在他乡的近百名湖南籍抗日将士为同一时期的兵这一结论应该成立。
被“抓夫”后做了士兵
一个月前,93岁的谢美田仍然坚持要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但拗不过子女们的劝,终于同意吃“轮供”(即轮流在几个子女家吃住),但无论住在谁的家里,他每天要到村头四周逛几圈,是雷打不动的规矩。记者一行来到宁乡县资福乡江泉村一组时,老远就有邻居将记者们到来的消息告诉了谢美田最小的媳妇。后者则以小跑的形式,把正在外面散步的谢美田接回家中。
略显佝偻的身子,拄着一根拐棍,从村头两栋民居的通道尽头走过来,两百米的距离,谢美田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见到资福乡的联村干部时,他双手抱拳向后者行了一个老式的问候礼。
得知记者的来意,谢美田像拉家常一样,说起了过去。“我3岁时,母亲就去世了,家里很穷,10多岁就跟着父亲去地主家打长工。”谢美田说,17岁那年(1936年),他一个人来到益阳蔡婆港一个姓刘的地主家打长工,负责为家地主种小菜、打米、砍柴等杂活,但在这里只做了两个月就被“抓夫”(旧军队强迫老百姓充当夫役)了。
“那天我正在山上砍柴,突然来了几个保安兵,不由分说就将我带到了益阳市桃花仑曹应钦(音)家里。”谢美田回忆,曹应钦当时是保安团的团长,被保安团抓来的人,都关在这里,房子很高,没有窗户,每天由人定时送两餐饭进来。“在这里关了一个月后,我们就听说了七十军来接兵,没有抓到壮丁,就准备把我们带到前线去当兵。也不知坐了多久的火车,我们来到了江西高安他们的一个驻地,我被编入七十军预备第九师三营九连九班,成为一名士兵。”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长工”谢美田的一生与中国近代史中十分重要的一段联系到了一起,并成为人们了解那段独特历史的一个观照窗口。
用柴草盖头骗过敌机轰炸
经过简单的军训后,谢美田和与他同时被调往江西的湖南同乡一起开始参加战备与战斗。
“因为白天日机总是来轰炸阵地,我们所有的战壕都只能在晚上挖。”谢美田称,当正式与日军发生正面战斗时,他已成为了一名机枪手。“捷克式机枪,有两条腿的那种。”谢美田一边说,一边给记者演示机枪的形状。“那个时候,鬼子的枪很厉害,一开枪,便是‘吐吐吐吐’一次几十颗子弹飞过来,而我们这边都用的是汉阳棒棒(一种老式步枪),扳机扳不动,而且只能一次上一颗子弹,在战斗中非常被动。”谢美田亲眼看到很多战友就是在上子弹的时候,被鬼子的连发子弹击中而牺牲的。
在挖壕沟的时候,谢美田还要参与站岗放哨。一个晚上要换四次哨,每次两个人两个小时。修筑了战壕以后,面对日军的进击,谢美田的部队有了机动灵活性,“他们从哪里来,我们就从哪里还击。”
有一次,谢美田所在的排16个人参加战斗,最后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自己之所以能够幸免,是因为我在离人群远一点的地方掏了一个坑,躲在坑里之后再在头上盖了一些柴火,敌机根本注意不到。”说起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谢美田至今唏嘘不已。
2012年5月10日上午,在持续两个多小时的采访中,谢美田多次提到七十军军长李觉、师长王振桃(音),以及十九师师长唐伯寅。“预备第九师师长王振桃是四川人,十九师师长唐伯寅是是宝庆那边的人(宝庆即今邵阳,唐伯寅是湘潭县人)。”谢美田说,他曾经在一次战前动员大会上,见到过原唐伯寅,“他站在台上,给他们的部队安排任务,哪个负责训练,哪个负责射击……唐师长个子很高,讲话有气势,声音也很大,很有鼓动性。”
作为机枪手,谢美田曾经连续数日在阵地上阻击日军,战事最短的也有几个小时。白天不能生火做饭,战士们的饮食只能在晚上由飞机送来,每天只有一到两餐。“阵地也不是固定的,一年要换好几个地方”,谢美田追忆,他所在的部队长期在高安、吉安、修水等赣西北地区阻击日军,奉新周围大多数地方,他们都去过。
“您去过奉新吗?”记者问道。“也去过。”谢美田回答。不过,对于媒体已经公开的部分在奉新发现的湖南籍阵亡将士的名字,谢美田一个都不认识,他只记得宁乡涌泉山、邵阳武高桥(音)等地有4个老乡在奉新参加战斗。谢美田回忆道,当时战斗惨烈,很多兵源都是湖南补充过来的,如果有机会真想去看看“他们”。
希望活到120岁
抗战结束后,谢美田去了福建,并与一个当地女子结了婚。“他结婚时,那个女子带了一个小孩过来,婚后,他们又生了6个小孩”,谢美田的小儿媳说,公公1962年从福建回到湖南老家安家时,将两个大的留在了福建,其余4个带了回来。
在阔别家乡数十年后再次回到湖南时,谢美田把原来很多在战场上的照片资料也带了回来珍藏,但1969年的大水把谢美田家的房子冲垮了,那些珍贵的资料也被同时冲走。为了证明自己的抗战经历,老年后,谢美田多次前往福建省海澄县(现龙海县)档案局,找到了自己的档案。目前,谢美田的档案资料被宁乡县民政局优抚科保管。
江泉村一个了解谢美田家史的七旬村民谢先生告诉记者,谢美田共有两兄弟,大哥谢美才一直在家务农,并育有五个小孩。“谢美田从福建回来前,谢美才就已经去世了。谢美田回来后不久便与大嫂结婚,并生下两个小孩。”
记者粗略地统计了一下,谢美田一生共生育了8名子女,养育了多达13名子女。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农村地区,生育七八个甚至更多子女的现象并不鲜见,但先后养育13个子女的例子,却也不多。谢美田回到家乡后,只有几次因办理档案事宜去过福建外,再未外出过,他的谋生手段全在田间地头,由此可见,这个饱经战事的老人度过了一段怎样艰难的日子。
前述村民谢先生讲述,孩子们小的时候,他曾经去过他家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大小孩子围成一桌,每人盛一碗稀稀的饭,吃完后就悄悄地走开,“只有最小的两个孩子可以吃完再添,其他大的孩子都不可以。他的家规做得好啊!”
谢美田的老伴已去世多年,为了不影响孩子们的生活,谢美田一直坚持自己单过。“去年他还自己种菜,自己做饭。直到上个月,在子女们反复做工作后,他才同意轮流到几个儿子家吃住。”谢先生说。
他每天很早就起床了,吃过早餐后,他便要拄着拐棍围着村子走几圈,到每家每户串串门,“他不会打麻将,也不会打牌,一辈子没有看过书,但他的精神世界很充实。”谢先生尊敬这位年逾古稀的老兵,“他自己说,一百岁没有几年了,想活到12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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