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口述 徐叔华 何瀚记录整理
为了纪念中国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和世界反法西战争胜利50周年,我们采访了长沙市郊区岳麓渔场73岁的老共产党员,当年河西抗日游击队的队长李仲。当谈起抗日的那段经历时,老人显得特别的激动。下面便是这次访谈的记录。
逼上梁山
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春,那时我还只有22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国民党73军有个重炮连(二门炮)驻扎在岳麓山下。我们岳麓区第五保成立了一个国民兵队,当时每保都有国民兵队(注:国民兵相当于现在的民兵,18岁至25岁参加),协助重炮连,运输粮食、弹药,我那时是国民兵队的队长。
农历四初四那天早晨,日本鬼子在十几架飞机的掩护下进攻长沙,发动第四次湘北大会战。先是飞机轮番俯冲轰炸,低空扫射,湘江两岸顿时浓烟滚滚,一片火海,打死炸死不少的平民百姓。接着不久,就有人从溁湾镇那边跑来说:“日本鬼子已经包围了岳麓山,到了石岭坳、桃花岭,正往这边开来。”重炮连还只开了几炮就喊撤退,把炮都丢在这里不要了。我们国民兵队的也就只好散伙,各自回老家。
那时我家住在杜家塘,大地名叫西庙。等我跑回家一看时,屋里没有一个人,爹、娘和老兄李寿云都不见了,我心里急得要死,咯到那里找起?!
隔壁左右的邻居都忙着收拾东西,准备逃难。看不见亲人,我六神无主。后来碰见同村的一个熟人告诉我:“你屋老兄被日本鬼子抓走了,是往二塘陈家祠堂那个方向。”我又赶紧往那里跑。
当时,我不敢走大路,从东塘河插含铺指,到望岳、铁铺岭、下石牛塘到北村,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日本鬼子。在快要接近陈家祠党的时候,只见围子里血糊血海,摊了一地的死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我赶紧跑拢去看,只唯愿莫认出老兄来就好。偏偏就在离这一堆人几丈远的地方,我认到了我的老兄。天啦,只见他头上被砍了三刀,胸窝子里被捅了两刀,十只手指拇子都爬烂了,简直惨不忍睹!老兄他死得这么惨,我心里撕肝裂肺的痛,抱着尸体嘹啕大哭……
“遭天杀的日本狗强盗,这血海深仇不报,我李仲誓不为人!”
擦干脸上的泪水,拖埋好老兄的尸体,我心里暗暗地下了决心。
仇是非报不可的,但究竟怎么报?国民党的正规部队73军已经跑得尤影无踪,去找共产党吧,又不晓得共产党在哪里?那一晌,我心甩烦燥不安,总是想这个事情。我晓得,光靠我李仲一个人的力量,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行。还是先把爹、娘找到,安排好过日子再说。
后来我在我的亲戚家找到了父母,于足我就操起了打鱼捞虾的行业,靠这一点本事,每天在湘江河里打鱼养家糊口。没想到这样也不行。
八月里的一天,我想回到西庙杜家塘老屋里去看一看,顺便给我爹、娘拿些准备过冬的衣服来,在经过象鼻坝上官门的日本人的据点时,被日本鬼子抓住,问我耍看“良民证”,我说我没有什么“良民证”。他说:“你的,大大的,坏人,游击队的干活,要死拉死拉的”。我说:“我不足游击队,是个渔民,靠打鱼为生。”他不信:“巴格牙鲁,你的狡猾狡猾的。”他不由分说,对着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打得我鼻青脸肿,将我送进湖南大学的科学馆。
后来是五保的保长陈子初出而,证明我不是游击队,才把我放了。
我一出来,心里好沤:“长起咯大,连爹、娘都没有打过我,你他娘的日本矮子算什么东西,竟把老子不当人打。等着吧,总会有一天的!
走不多远,迎面碰见了颜东华,他问我脸块何解肿的咯大,我把情由跟他一讲,他咬牙切齿地说:“他娘的,日本鬼子没有一个好家伙,跑到我们中国来耀武杨威,到处,杀人放火,奸淫掳抢,依我看只有拿起武器,跟他们干!”我说:“我早就想干了,只是到哪里去搞武器?”他说:“参加抗日游击队”接着他把我拉到没人的地友,悄悄地告诉我:“最近,长沙县警察局长邓如灿,把河西的游击队进行了改编,成立了抗日司令部,已经有了六七百人,下面设三个大队,我们长乐、含铺、望岳三个乡的农民自卫军编为第二大队,大队长叫龙洪盈,他说游击队还要扩大,愿意抗日的都欢迎,你参加不咯?”我说:参加倒是愿意,只是游击队名声不好,老百姓说是二本拐”,他说:“那只是个别混进来的坏人,一粒老鼠屎打坏一锅汤,前不久有个叫雷猛子的坏家伙,欺压老百姓,就被龙拱盈整掉了。整掉之后游击队还专门订了几条纪律:第一,爱护老百姓;第二,买卖要公平;第三,不准调戏妇女;第四,专打日本人。”我一听,二话没说,就跟他一道到了卯田,参加了游击队。
卯田,离长沙市100公里,靠近宁乡,是游击队的大本营。
搞枪,搞情报
我一去,就编在二大队四中队。中队长叫吴石林,副队长叫刘子贵,他们都是本地人,看见我熟悉岳麓山的惜况,要我当个突击队长,专门负责摸哨、搞枪。因为游击队人多,还有好多人没有枪哩。
一天晚上,我摸黑走夜路子,偷偷地溜回杜家塘,找到了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朋友易满伢子家。他有一门手艺,会打豆腐,留在杜家塘没有走,日本鬼子要吃小菜,因此也就没有把他怎么样。我就通过他曾经摘走过20多条汉阳造的步枪。后來又有一次,在廖家祠堂摸了日木人的哨,搞走一挺机枪,三支八式步枪和两箱子弹。
有一天,阿民党73军有个叫何方甫的人,带领了20多个兵的,来到我们卯田,找游市队司令部联系。他说他的任务是要活捉几个日本鬼子搞情报,因为地形不熟,希望我们能配合一起行动。他说:“我们的共同目标都是抗日,搞到了枪支归你们,活捉了日本鬼子就交给我。”邓如灿、龙洪盈一听都很高兴,当场就说:“要得!我们齐心合力一起干!”立即把我喊去说:“李仲,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突击队了,专门负责带路,活动范围就在望城坡、白若铺到宁乡这一线地带。”
要活捉日本鬼子,那就只有晚上去摸哨。这首先就要了解敌情,摸沿鬼子的活动规律和具体情况,然后才能下手。
于是,我白天便装扮成渔贩子,挑着鱼担子到梅溪滩、鱼湾市,望城坡一带去卖鱼,顺便探听些消息,熟悉好地形,晚上就带着他们去摸哨。
这样的活动,前后一共搞过三次。第一次在望城坡捉了一个;第二次在五里铺捉了九个,其屮还有一个是“太君”(军官),有一个因负隅顽抗被当场打死;第三次在渔湾市又捉了一个。总共搞了十几条枪。何方甫对我们的工作非常满意。
抢占火腿岭
几次行动,震惊了日本人。他们调动大队人马,下乡扫荡,攻打卯田。老百姓早就把这消息告诉了我们。
从望城坡到卯田,必须经过火腿岭。
火腿岭是个制高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保卫卯田的门户。谁耍先占领了它,谁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长沙县抗日游击队总队司令部立即进行了研究和动员,命令我们二大队连夜出发,火速抢占火腿岭高地。
那晚,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微弱的星光一闪一闪。大队长龙洪盈一点也不敢怠慢,带领着我们600多人,起着小跑,朝火腿岭进发。等我们爬上火腿岭刚刚把壕沟挖好时,就跟鬼子遭遇上了,双方即接火,嘟嘟,叭公,打了一个晚上,相互都有伤亡。
那是我第一次正式参如战斗,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多打死几个鬼子,为我老兄报仇!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就是自己死了,那也值得。
我和我们突击队的林班长(安徽人)、卢班长(湘乡人)三人共守一条壕沟。他们都曾在国民党部队里当过兵,有比较丰富的作成经验。林班长鼓励我说,“不要怕,不要慌,你只沉住气,没什么了不起。”卢班长说:“人一到了这个时候,就什么都不要去想了,只看如何掩护好自己,瞄准目标,节省子弹,消灭敌人。”
这一晚,我们打得很顽强,消灭不少敌人。鬼子的机枪、三二八式嘟嘟直朝我们这壕沟打。林班长的衣袖子穿过了一粒子弹。卢班长的帽子上面打了—个洞,我的脑克上面也飘过三发子弹。幸亏准备工作做得好,壕沟挖得正合适,不高也不矮,打起来只要把脑壳稍微一低,就万无一失。事后我们三人互相开玩笑说:“我们的命真大,连阎王老子都不背打收条。”
这一仗,日本鬼子没占到便宜,天一亮就撤回城里去了。我们这边的损失就是四中队的机枪射手刘四猛子和几个队员被鬼子俘掳去了,他们那边除打死的以外,也有四个鬼子被抓,其中还有一个是太君哩!
雪中送炭
经过火腿岭这一次激战,游击队的子弹打得差不多了。我们估计:日本鬼子吃了这次亏,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要是再来进攻怎么办?上上下下都为子弹问题发愁。
大慨是阴历11月间,我记不清是哪一天了。73军的何方甫带来一个好消息,说是驻衡阳的美国空军飞虎龙航空队,定于某月某日下午四时至晚上会派几架飞机来空投武器弹药,支援我们游击队,要我们一定在卯田地区烧几个火堆,作为引导他们空投的目标。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是又高兴又不敢十分相信。髙兴的是正当我们缺少子弹的时候竟会有人从天上送來;不敢相信的是世上哪曾有过这样的好事情罗?!人家美国人又不是神仙,他又怎么晓得我们咯里缺少武器弹药呢?
司令部的人说:“不相信归不相信,火还是要按时点起来,万一是真的来了呢?岂不让人家扫兴,我们也失去一次得到子弹的机会。
那天下午,游击队的队员们一个个都屛声静气地坐在火堆旁,尖起耳朵听,眼睛则注视着南方的天空,看看有什么动静。
等了一时不来,等了两时还不来,有人就开始泄气了,说;“只怕是个逗霸场合罗!”
“莫性急嘛,耐点烦嘛”,也有人这么说;“人家从衡阳到长沙,总要在天上飞一段时间嘛。”
依然还是鸦雀无声,不知又等了好久的时间,隐隐约约地听见远方传来了嗡嗡声,开始像蚊子叫,慢慢地又像蜜蜂叫……
“听!来了,来了,咯下子只怕是来了!”有人站了起来,往火堆上添了一块劈材。
“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轰隆隆地响彻整个长沙的上空。“看,是飞机!”“一架,二架”
“快,把火再烧大一些!”一把把稻草往火堆上丢去。有人还对着天上喊道:咯里啦,对咯里丢罗!”
飞机在天空上转了几个圈圈,只见一连串白颜色的降落伞朝火堆附近徐徐地降落了下来,送来了好些新式武器,有冲锋枪、火箭简、迫击炮,还有一箱箱的子弹。大家不由得都高兴地跳了起来:“这真是雪中送炭啊!”
“美国人,够朋友,讲话上算!”
“日本鬼子再來进攻,我们就不怕了”!
事后我们才知到,原来是73军有一部军用无线电台,是通过无线电波与驻衡阳的美国空军联系上的。
四守卯田
11月中、下句,日本鬼子曾先后四次攻打卯田,但一次都没有打得进。我现在只讲讲那最后一次吧。
那次,日本鬼子出动了好几百人,从望城坡出发,到莲花桥,过了石门坎,气势洇汹朝卯田方向开来。事先我们就和73军联系好了,由龙洪盈带领二大队,以逸代劳,埋伏在龙洞口,打他的头;由73军从宁乡那边插过来,打他的尾,两方面首尾夹击,把鬼子夹在中间,搞得他腹背受敌,两头挨打。我们则把新式武器冲锋枪、火箭筒、迫击炮全用上了。那—仗,日本鬼子吃了大亏,死得好苦,总共布好几十人。
从那以后,鬼子就再也不敢来攻打卯田了,我们游击队则越战越勇,乘胜出击,连又拨掉他两个据点。
一个据点在严家湾,我们通过浈察,摸清对方只有一个排的兵力,一挺捷克式重机枪,其余全是三八式大盖。
晚上,天黑得仲手不见五指。我们兵分三路,由龙洪盈带一中队,走矮桥子打正前方,张路生带二中队打南侧,我带突击队上观背岩打北侧。
观音岩壁陡陡的,等我们刚刚爬上观音岩,就面对面地遇上了日本兵,我连忙发射一颗散光弹(这也是那次空投之后才有的)照明,看清了对方只有12个人,一个太君,那挺重机枪还扛在肩上,來不及装好,我赶紧扣扳机,一梭子弹,哒哒哒就扫过去了,当场就撩倒上十个鬼子,那太君倒在地上还没有死,谭勇猛子眼疾手快,走上去就是—刺刀,直捅他的心窝,结束了他的性命。
几人后,日军在严家湾的据点撤掉了。
笫二个据点是官门口,也就是那次我挨打的那个地方。
我们是投夜路子去的。由我带两个人,谭勇猛子带两个人,每人背一支冲锋枪,手上还拿一支无声手枪,先去把它的流动哨兵干掉,然后大队人马再跟上去。
据情报人员讲,据点内大约有六、七十个日本兵。
当我们用无声手抢和匕首把鬼子流动硝兵干掉之后回来报告龙洪盈,龙洪盈说了声:“好!”立即集合队伍向官门口逼近。
路上,谭猛子对找说:今晚来打日本人,一枪不放,实在对老百姓不住。
我说:“等一下,你多放几枪就是的”。
靠近据点时,日本人还睡在沐上没醒。龙洪盈大喝一声“给老子打!”冲锋枪、火箭简、迫击炮一齐奏响,就像大年三十放鞭炮一样,辟辟啦啦响个不停,这一仗总共打死日本兵三十多人,我方则无一伤亡。
1944年春节,我们逛在卯田过的年。当地老百姓看见游击队一连打了好几个胜仗,兴巧采烈地送来了鸡呀、鱼呀、肉呀、酒呀,慰劳我们,一个个都伸岀大拇指来夸奖说:“游击队,真不错,好棒的!”
嗨,这都是50多年前的事情了,仿佛就在昨天一样。
今天我跟你们讲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无非是想告诉我们的后代,不要忘记我们这个民族曾经在历史上遭受过这么一场特大的灾难,反正我这一辈子处不会忘记的。我那共娘共爹的嫡亲老兄李寿云就足被日本鬼子杀死的,而且死得那么惨,只要一想到他,我就禁不住要流眼泊。
今天搞改革开放,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我们的日子过好了,家家都有了彩电、冰箱,都能够安居乐业了,这很好嘛!不过,居安要思危,决不能好了疮疤忘了痛,“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愿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牢记过去的这一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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