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醴陵八里坳,在那个地方发生的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斗,现在的八零后九零后们,有几人知道那些真实的历史?
今年是常德会战70周年纪念,1943年11月开始的常德会战是湖南会战的一部份,而湖南会战又是整个中华民族抗日战争的一部份,而且是极为重要的一部份。之所以说极为重要,是因为抗日战争22场大会战中,有6场是在湖南进行的,占到了整个抗战的近三分之一。当年曾有此说法,湖南不亡,中国不会亡!从1939年9月14日开始的第一次长沙会战,到2013年已经74个年头了,当年曾经参加过抗战的老兵们,幸存在世的,都是八九十岁的老人,有的已是百岁高龄。
现在这些八零后,九零后们,有多少人知道那段悲壮的历史?有几个会愿意去听那些年事已高的老人们讲述当年的往事?
现根据抗战老兵和醴陵籍老人的口述,简略说出一些尘封已久的真实故事,愿我们和我们的下一代,记住这些。相信历史永远不会忘记这些。
八里坳战役
1944年5月,萍乡沦陷后,醴陵终于闻到了抗战的硝烟味,终于听到了日本鬼子战靴踏地声,战争,终于真真切切的来到了醴陵人民的面前。
我是湖南岳阳人,1921年出生,今年已经92岁了。1938年,我才十七岁,那一年我一个在山东的亲戚家里出了大事,我和父亲千里迢迢跑去山东那边,帮忙料理后事。当时日军正在进军华北地区,时局非常混乱,我和父亲历尽千辛万苦才到达山东。办完事情之后,打算返回湖南,不想遇上国军抓壮丁。当时国军各部队伤亡很大,兵员严重不足,靠正常补充根本不可能,于是各部队都纷纷强制抓壮丁入伍。我当时虽然才十七岁,但身材长得比较高大,加上一路历经风霜,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其实这一路上我们多次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但每次都想方设法躲过去了,这一次迎头碰上,实在躲无可躲。当时抓壮丁根本不问青红皂白,我们两父子一起都要抓走,父亲当时四十二岁,虽然并不算老,但我想咱父子俩人远离家乡,如果两个人都没有回去,那家里人不急得要命?家里还有母亲,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最小的妹妹才十岁。无论如何,也得让一个人回去报个信。于是我和父亲向当官的苦苦哀求,当时带队抓丁的是个连长,江苏人,他心肠还不算太狠,说,行,但你俩必须留下一个。父亲要我回去,让他入伍。但我死活不同意,父亲虽然才四十多岁,但他又不是没有儿子,这种事情本来就应该由儿子承担么。当时时间紧迫,根本不容你多加商量,于是我当机立断,让父亲赶紧走。我自己那时年纪小,虽然不愿意入伍,不愿意与父亲突然分开,但毕竟倒也没觉得非常难过,当时只是认为这事就应该我来做,不能让父亲承担。而父亲,一个四十刚刚出头的汉子,在分别的那一刻,涕泪横流,竟然当着许多人的面当场便哭出声来。只能说我那时候还不懂得做父母的心,在老百姓的心中,在那种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入伍当兵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父亲当时心里肯定是心如刀割。而我却还有些稀里糊涂,就这样,我十七岁就入伍了。不久后便参加过徐州会战,打了几仗下来,居然大难不死。徐州会战后不久,我开了小差,做了逃兵,跑回湖南老家。再后来,日军的铁蹄踏平了大半个中国,武汉会战后,小鬼子乘机占领了岳阳,我们一家不断南逃。后来在几次长沙会战中,小鬼子碰了钉子,老实了两三年,我们一家在长沙,株洲等地辗转流离,艰难谋生。1944年,第四次长沙会战爆发,(也叫长衡会战)会战前夕,国军大抓壮丁,我又一次被抓,这算是第二次入伍了。
下面讲一讲在醴陵打仗的事情。
这时候我被编入中央军30集团军第72军第34师第101团2营5连,作为一个普通战士。5月参加过萍乡战役十二里桥,梨树坳战斗之后,奉命随军,师主力向攸县皇图岭地区转进,以击断攸县,醴陵间敌之交通,待命攻击攸县,醴陵之敌。6月下旬到达皇图岭以东地区,经过萍乡两次战役,我101团伤亡很大,伤亡散失约200多人。部队一面整顿,一面缩编。
7月2日,我101团在皇图岭地区奉命随军师主力向湘东以西即醴陵地区转进,与第58军围攻醴陵之敌。6日上午,我团在湘东奉命向醴陵县城以东之八里坳急进,接替58军阵地。下午7时许,我团先头部队到过八里坳,发现58军已先行撒走,没有留人移交阵地。团部即遣人侦察地形。天色已晚,远处模糊,近处勉强看得清楚。八里坳整个地形是一个向东西两边倾斜的小高地,无险可恃。右侧向北延伸约2华里,有一较高山头名叫佛子岭。当地人说岭北就是渌水。左侧向南向西是连绵起伏的小山。因我团人手不足,而阵地宽,又是夜间接防。故团部决定,暂以守住大道为主,命2营扼守八里坳口和两侧高地。立即以一个班的兵力前进两华里,向醴陵城方向警戒。步兵分班分组选守阵前要点。不可平均分配到第一线。重机枪部署在坳口附近。3营扼守佛子岭高地,以部份兵力占领高点。佛子岭西侧(即通往醴陵县城方向)加派兵力巡逻。并多留预备队以应变。团突击队即时组成,约40多人,配备大刀,手枪,轻机枪,步枪等。守在八里坳口前,联系一线的二营部队。做好纵深防御配备。阻击寻隙潜入之敌。团部与其余部队即位于现已到达地区——八里坳口后约一华里多的小村落。命令下达没多久,即闻八里坳大道前几华里处传来枪声。此时有人提出,团部太过靠近第一线,没有应变回旋余地,应稍向后退却另选地点。此言并非没有道理,但此时此刻,即是夜间,前方又有枪声响起,此时团部若向后退却,军心一动摇,极可能溃散。故团部决定,此次绝不能动摇,今后可以考虑。后查明枪声是侦察兵与日军少量巡逻兵远远互相发现,双方发冷弹所致,并未引发激烈交火。
因八里坳距醴陵县城太近,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团部一致认为,日军因常胜而骄横,肯定早已知悉58军下午便已撤出阵地,欺负我团新来乍到,情况不明,必然胆怯。故夜袭我团的可能性很大,需严阵以待。即一一通知各连,排,班。遇敌夜袭时不可慌乱,要坚守各据点,不许擅离职守,更不可退却,一人退却足必引发连锁反应。违者军法从事,就地枪决。
当晚下半夜,即7日凌晨2点半左右,日军果然发动夜袭,一时枪声四起,坳口大道和坳口右侧高地前沿枪声,手榴弹声,呼喊声最为激烈。2营守兵沉着应战,一步不退。一小时后坳口和右侧高地前之日军,再度发动进攻。我守兵坚守阵地,激烈战斗半个多小时后,又将进攻日军击退。时当7月,天亮较早。约四时半左右。团部侦察得知,正面阵地八里坳口和右侧高地前面一片稍有起伏的平地,有农家数十处,其中有几户距我前沿阵地不远,是两小时前敌人发动夜袭的重点所地,现在尚有几处农舍闪烁火光,又有狗吠声。故断定敌人并未撤走,自恃常胜,有可能在拂晓时分再次发动进攻。
此时地形于我团有利,高地均在我方手上,易于发挥火力。而日军在无屏障的平地向我方仰攻,难以发挥其火力。而兵力对比于我方亦有利。估计敌人兵力不多。所以夜袭时正面攻击不大,仅限于坳坳口和两侧特别是右侧。并无力分兵攻我右方之佛子岭,或是分兵抄袭我后背和侧背。(而此种战略战术一向为日军所惯用)。
综上分析,团部决定,不管敌人是否在拂晓时分会不会对我方发动攻击,均是我方发起反击歼敌之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决然下达攻击令:
一,团部决心拂晓前全线出击,聚聊歼盘踞在八里坳口右前方村落之敌。
二,三营即出动一个加强连,从佛子岭下山攻击敌之左侧背。
三,团突击队归二营指挥,出击坳口右前村落之敌。
四,二营为进攻主力,拂晓前将所以机关枪推进到坳口右侧五连阵地上,拂晓时分全线一齐离开阵地,一举冲入敌人所踞村落,全歼敌人。
五,团特务排以一个班的兵力沿我阵地向左前方搜索前进,扰胁敌之右侧背,其余两班进驻原五连阵地。
六,团指挥所再次前移,设在坳口右侧高地,原二营重机枪阵地。
此次攻击,以二营为主攻,而二营又以五连为主力中的主力,这是因为五连老兵相对多一些,老兵大约占到全连的一半左右。其余各连,一般情况下老兵数量能占到三四成就不错了,就的甚至不足两成。我也是五连的,因为前几年入过伍,打过几次大仗,所以算得上是老兵中的兵油子了。打仗时最怕新兵蛋子添乱,大多数的新兵,第一次上战场时,真刀真枪和小鬼子较量,十有八九都会胆怯,枪炮一响,便惊惶失措,有些甚至会像没头苍蝇乱奔乱跑。这时候最容易挨枪子儿,如果你是往前跑,那倒也罢了,最怕的是往后跑,战场上最恨的就是逃兵,只要有一两个人往后退却,军心一动摇,那就完了,兵败如山倒。有时候当官的一发狠,便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枪决几个逃兵再说。所以一仗打下来,新兵的死亡率最多。有些是被敌人打死的,有些是死在自己手下。打仗的时候,一般当官的都会要求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有时候老兵数量不够,那就得一个带两个甚至是三个了。新兵能捱过一两场战斗而不死,那便可以算是地地道道的老兵了。
我带的一个新兵是醴陵本地的,好像是泗汾人。萍乡战役期间被强征入伍,当兵才一两个月,这还是第一次真正上战场,小伙子刚刚二十岁,个子不高,但身体还算结实,皮肤黑黑的,我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当时叫他为“小黑”。我曾问过他有没有什么绝活儿,他嘿嘿笑着,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比较能跑,跑得快。我说你跑得快,可别枪一响就往后面跑,小心被排长和连长一枪打死你!小黑摇着头,说不会不会,我听你的。半夜日军偷袭时,他趴在我身边,也哆嗦着手放了几枪,不过子弹打在哪里,有没有打到敌人,那就不知道了。等小鬼子退却后,小黑缓过气来,镇定了许多,也算是打过一仗的兵了。
7月7日拂晓五时半左右,出乎敌方意料之外,一向被战无不胜的“皇军”追着屁股攻击,只顾得疲于防守被动挨打的重庆军(当时国民政府已迁都重庆,日军称呼中国军队,一般都称作“重庆军”)居然一反常态向他们发起了攻击,这不是吃了豹子胆么?霎时间,步枪声,轻机枪声,手榴弹声,军号声,呐喊声,冲破晨曦,响彻云霄。我出击主力第二营(缺第六连)加上团突击大队,第五连从坳口右侧原阵地冲出,猛扑敌之正面。团突击大队由坳口冲出,向右转弯后,再度迂回,猛扑敌之左侧。四连由坳口左侧冲出,沿大道前进一段路后,向右拐弯,猛扑敌之右侧。机关枪连则随我五连向正面推进,我右翼第三营(缺第七连)从佛子岭下山,猛插敌人身后,意图断敌之退却后路。
小鬼子非常顽强,但毕竟人数上我方大占优势。经过一个多小时激烈战斗,敌在平地无险可恃,受我三面围攻,死伤近半,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不得不向醴陵城方向溃逃。三营狙击一阵,小鬼子又倒下一批,逃跑不及的只好举枪就地投降。有的弃枪躲藏在红薯窑里被我方搜出作了俘虏。接着清扫战场,发现小鬼子遗尸大约三十具。内有几具躺倒在我阵地前沿,是半夜小鬼子前来偷袭时,被我二营五连士兵打死的。又从遗尸中查出,内有敌支那驻屯军第三联队第一大队第三中队中队长佐滕。同大队第一中队小队长德田,是在农家院落里被我二营五连士兵和突击大队击毙的。俘虏日军十一名,其中两名伤重死亡。押送上交九名。缴获日军本三八式步枪三十余支,轻机枪两挺。机,步枪子弹两千余发。审问俘虏后得知,日军守醴陵的只有两个联队,第一联队守城北,第三联队守城南。兵力不多,所携带弹药也不是很充足。此时抗战已近尾声,日军兵员补充严重不足,日本国内抽丁太多,田园太多荒芜,士兵思乡心切,很多人都不愿意打仗,战斗力也大不如前。
此次夜袭我军的为日军支那驻屯军第三联队第一大队之第一,第三两个中队,由大队副指挥,一夜下来,日军负伤估计约四十多人,加上死亡和被我军俘虏人数,共计损失约九十多人,几乎相当于消灭了日军一个中队。我方死亡,负伤各一名排长,士兵伤亡约三十余人,其中我所在的五连最多,次为团突击队。论功劳以我五连居首,敌人半夜偷袭时,五连守主阵地沉着应战,半步不退,挫败敌人攻势。拂晓攻击时,五连从正面猛攻,首先冲进敌人盘踞的农家院落。而团突击队亦功不可没,他们反应敏捷,迂回攻击时敢打敢冲,从横向冲入敌之院落,把敌人分割成若干小块,迫使敌人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只得仓惶溃逃。后来将战绩上报,上级给予了我部好评和嘉奖。
这一夜打下来,我带的醴陵籍新兵小黑也得到了真正的实战煅练,冲锋时跟在我身边,跑得飞快,居然毫发无损。而我自己被流弹擦着左臂飞过,很危险,但幸运的是只擦破了一些表皮,虽然流了一些血,但在战斗中,这根本连小伤都算不上。而且说实话,这样的战斗也算不上惨烈,几年前我在徐州会战中参加过的几次战斗中,那才真叫一个“惨”字!天上日军飞机不停的投弹,地面上双方的炮兵不停的发炮,有时候一发炮弹落下,如果被击中,那基本上被炸成血肉横飞,甚至尸骨无存。一个连队上去前沿阵地,可能没几分钟就死得精光,很多人可能一枪未开就被炮弹炸成了碎片。此次战斗,天上既没有飞机,地上也没有炮击,都只是用步枪和机枪对射,所以伤亡人数自然也不算太大。
下次可以再谈谈我几年前在徐州会战中参加过的一些战斗。
另外再附带说几句,八里坳战斗过后两三天,7月9日第72军奉命攻击盘踞在醴陵县城之敌,新编13师,新编15师(缺第45团)攻城南,第34师(缺第100团)攻城北。围攻了两天,攻占了日军外围一些据点和阵地,敌人伤亡不大,而我军伤亡却数倍于敌人。得不偿失,遂告终止攻击。我团随师参加战斗,作为师预备队,只派出少量兵力配合主力参加过攻击敌方外围警戒据点一处,伤亡士兵七八人,毫无战绩可言。14日我团奉命进至距醴陵约40华里的渌口,隔渌水与醴陵之敌对恃,暂时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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