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有强抽着本报记者送给他的家乡的香烟很享受。老人现在已91岁,但依旧精神矍烁,爱笑,健谈。图/记者王旻
日军子弹从肋骨下飞速擦过,黄有强一把按住伤口,鲜血渗透了手指,他无暇顾及,再次将大炮瞄准日军。
倏忽间,半个世纪远去了。如今已91岁高龄的黄有强,白发银髯,皱纹满面,但依旧精神矍烁,爱笑、健谈。
9月14日,腾冲县照例举行庆祝收复腾冲座谈会,黄被邀请列席。当年的战友一年比一年少了,而今,能与会的老人所剩寥寥。黄这么自嘲着:“无病、无钱、能独立、能自乐”。
10月3日,阳光璀璨,风景怡人。从腾冲城中心向西舒展一条被金黄色稻谷簇拥的马路,可以看到一处滇西风貌的小平房,黄老居住在腾冲县上家寨村前董库59号,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老房,木床、发黄的蚊帐、一张老桌子就是整个屋子的家什。床头挂有一张彩色照片,黄有强笑得很甜。
“攻打4个鬼子,我们竟死伤近千”
1944年5月11日,滇西大反攻爆发。黄有强随国民革命军第53军从湖南步行到了滇西战场。黄当时是53军116师346团炮兵营的一名炮手,使用82迫击炮,跟在步兵后面炮击日军。不久,黄随部队从惠通桥附近乘坐美制橡皮艇抢渡,怒江水流激烈,一些船被水流吞噬。上岸后,部队随即翻越高黎贡山。当时恰逢大雨,没有雨衣的士兵们忍着饥寒继续行军,期间,不少战士死去了。
黄有强跟随53军进入腾冲后,眼中的腾冲满地均是平房,“县城不大,约现在的十分之一。”极目可见的房子,早被日军毁了。
黄在一座山下仰望被日军占领的山头,当时的任务是要以最快速度攻下,“我们当时听到山上机枪四处扫射。”
突然,黄发现山坡上有一处平地,有一些金光闪闪的物品,黄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些崭新的手表、钢笔等物品。当有战友正准备前去拾取时,警惕的黄有强一把拉住了战友,“这肯定是个圈套,你若去捡,肯定会中敌人的埋伏。”黄说,依他的经验,手表所在地,处于一个最易暴露目标且无任何屏障的平地。后来,战友们也证实,此地正是敌人的“靶子”。
日兵占领山头,黄和战友处于山下,日军死守不放,中国远征兵反复进攻。冲锋中,战士们一排排倒在了日军机枪下,接着又是一排排战士涌上。如此屡败屡战,日军依靠优质的武器和有利的地形占领上风。
在我攻敌守的战役里,勇敢的中国战士拼死搏斗并没有赢取应有的回报。
“我们发现机枪在四处响,我们只能四处去攻,结果我们损失更重,”黄有强叹息,年青的战士们只要听到枪响,斗志就被激起来了,“我们在明,日兵在暗,结果是,他们死一个,我们要死一百”。
激战持续了一整天,战士伤亡惨重、精疲力竭。最后美国先进武器“火焰喷射器”运到,血战再起,日军的机枪再次发起猛射,中国军人倒下又爬起,前面将士阵亡,后面将士又跟上。
时至晚上,血战不可开交时,火焰喷射器发出了最大威力,日本兵的枪声终于消失了。后来,黄和战友们收复山头、清理日兵尸体时才发现,这个山头的日本兵总共才四人,他们依靠有利的地形和先进武器,让中国远征军死伤近千。
“由此可见,当时敌我力量的悬殊和抗战的艰难。”黄叹息说。
“我们班曾经被日本炮兵轰炸”
光阴荏苒,思绪万千。黄对战友们的印象逐渐模糊起来,曾担任过班长的他,如今也很难一一列出战友的姓名,但他对高黎贡山的一次死里逃生印象深刻。黄手下有十多名士兵掌控着数部“八二”口径的大炮,在高黎贡山战役中,他们几近全部覆没。
在高黎贡山,日军和黄有强所在的部队上演了两方炮兵交战的激烈场面。
高黎贡山是二战战场中海拔最高的,平均海拔达3500米。滇西战场东西北三面是高山河谷,中部南部是平原丘陵,气候怪异,在当地有一种说法,“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其意思是,在这里,热带亚热带温带寒温带寒带五类俱全。从怒江到高黎贡山山顶,海拔高差2500米,呈现五种气候。中国远征军来滇西抗战,除了要战胜敌人外,还要战胜自然。
黄说,在这种恶劣环境下,腾冲城早已草木皆兵,老百姓和部队同心协力,共同抗战。就在这个时候,没想到一场灾难正在靠近。
一天,老百姓给战士们送完粮食离开战场时,被日本奸细发现,这些身着中国服装的日本侦察兵悄悄地摸清了中国炮兵连所在方位,将消息传回给了日军。顷刻,日军的大炮直接轰炸黄所在的炮兵连,烟火满天飞。
“我们起初都不敢还手,他们的炮是重武器,”黄有强说,根据当时的情况,一直处于进攻状态中的战士们,在炮弹满天飞、烟火疯狂烧的情况下,不得不撤退。
危机之下,远征军们只能边打边退,一场“炮兵之战”由此拉开。
一方面,敌方处于高处,易守难攻;另一方面,日军已经占取了主动优势。黄所在的炮兵连遭受重挫。在这个紧急当口,前来增援的将士们齐力出击,黄和战友才得以脱身,遗憾的是,已有数名战士牺牲。
如果黄经历的“炮兵之战”是最危险的一次,那么接下来的战役是他最难受的一次。
“很多战友在一起,半小时后就不在了”
“日本人打仗很顽固,都是一些不要命的人,浑身是伤也要拼死来打。”黄清楚地记得,1939年8月15日下午,他们在一次战役中刚把日本鬼子打退,天一亮鬼子又围了上来。
日军子弹飞速从肋骨下擦过,黄一把按住伤口,鲜血渗透了手指,根本无暇顾及,他马上将大炮瞄准日军。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中弹,幸好子弹偏离身体,只划伤了肌肉,“我是幸运地捡回了这条命。”黄有强笑道。因为伤口不深,包扎敷药后十多天,伤口就痊愈了。
腾冲收复战役中,因为侵占腾冲的日军占据了有利地形,顽固死守,致使中国军队死亡十分惨重。黄和战友们每进攻一次,都有一批战友倒在血泊中。
“很多战友在一起,半个钟头就不在了。”每隔半个小时,黄有强就会发现有战友牺牲。“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能够活到现在。”现在回忆起来,黄都觉得自己是捡回了一条命。
1944年7月中旬,中国远征军从东北两路分头围攻,将敌军压缩在腾冲城内。8月2日,中国远征军以4个整师的优势兵力向腾冲城发起攻击。
“打腾冲,太不容易了,拼了老命。我们负责从东南城墙一带攻入腾冲城。进攻的时候,东南城墙已经被盟军的飞机炸塌了,留下很多的弹坑和炸弹碎片,腾冲城也成了一片废墟……”黄有强回忆,“整个腾冲县,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子,没有一棵完整的树”。
经过一个多月的激战,9月14日终于收复腾冲城。日军148联队长藏重康美大佐及以下3000余人悉数被歼。中国远征军伤亡总数达18000余人。
对湖南的印象已逐渐模糊
黄有强出生在湖南芷江,曾用名尹志强。15岁那年与村里伙伴外出谋生,辗转于湖南、江西、浙江等地,后在浙江温州给人挑担、替餐馆打工赚钱,日寇侵占淞沪,黄有强主动投军。先后当过步兵、机枪手、无线电兵、炮兵等。
如今黄有强已是91岁的老人,穿着整洁,走起路来挺胸收腹,似乎没有忘记曾经是个军人。黄有强说,当初偷偷跑出去谋生,走的时候家人并不知道,不料,却是和父母永别。
黄依稀记得,在老家芷江一个叫榆树湾的地方,村里有一口月亮井,家里还有一兄一姐。父母当时种田和养鸭子,黄现在对湖南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当时养了几百只鸭子”。
黄有强说,当时用竹编的栅栏把鸭子聚集围栏里,旁边搭建一个小屋,晚上就睡在那里,“这是当时我们湖南人的养殖习惯。”黄有强还记得,湖南的冬天特别冷,他说如果现在回湖南老家只怕有点不习惯了。
对于湖南老家的其他印象,如今他已印象模糊。他想父母应该早就不在了,其他的亲人也都不记得了。”当记者反复问他还想不想回老家时,“没考虑过,因为太远了,也没有人会记得我了”。
腾冲战役结束后,黄有强离开了部队,结束了部队生涯,经当地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育有两儿两女,妻子小他6岁,身体也算硬朗。
起初,老人到腾冲县城做点小生意。腾冲解放后,黄有强积极参加了村里的民兵组织,当了民兵委员,还在盈江县陇川乡公所当过干部。
黄老的子女家庭条件并不算差,但老人依旧要求住在隔壁一家破旧的房子里,自己洗衣做饭。老人的媳妇告诉记者,老人家年纪大了,脾气有点怪,总跟老伴闹矛盾,后来干脆两个人都分居了。
黄老现在迷上了当地老年协会里的麻将,“因为身边的好朋友都走了”。91岁了,他喜欢自己独自生活,他笑谈,“我没钱、没病,能自理,能自乐”,这是他对自己晚年的概括。他的屋子门朝马路开,每天早上,他习惯过路人来给他打招呼,“大爹,还不起床呀”。他更喜欢每天都有不少小孩子求着他要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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