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天不亮,四五点的时候,日军的飞机就来空袭。我们只能躲在简陋的防空洞内,听着外面如闷雷一般的爆炸声。每天一两个同伴被炸死是很正常的事情,更别提被炸伤、炸残的。看着昨天还同吃同住如同亲人一样的战友,忽然间化为一具焦尸,开始还十分难过,后来就麻木了。与其伤心,不如奋起反抗,报仇血恨。”
2014年9 月 23 日,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成都市铜丝街 5 号一座有些破败的小院内冷冷清清,华西都市报记者见到了94岁的常紫光。房间狭小,一张单人床,一张靠墙的书桌上堆放着一些杂物,此外就别无他物了。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常紫光终身未娶,平时的生活起居由同样已是满头白发的志愿者叶敦序照料。虽然一生坎坷颠沛,但常紫光说:“虽然如此,但我心无愧于人民。”
得知记者前来 第一时间行军礼
1940年,还是高中生的常紫光入伍参军,成为出川抗战的一名战士,隶属于国民党军队第40军,出征湖南常德,保卫芷江、衡阳等机场。
“老人年纪大了,听力和口齿都不太好,反应也比以前慢了许多,很多往事不一定想得起来了。”叶敦序说,大部分抗战老兵都是八九十岁甚至上百岁的老人。“每年老兵的人数都在减少,很多抗战中可歌可泣的往事就要消失在历史中了。”
得知华西都市报记者前来,常紫光虽然不能起身,但他第一时间还是颤颤巍巍地用关节变形的右手行了一个军礼。年逾九旬,军姿未改,当年从军抗战的经历在常紫光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母亲妹妹被炸死 毅然投笔从戎
自1938年11月8日日机首次袭扰成都开始,到1944年11月止,在长达6年的时间里,成都所受轰炸至少21次。其中,尤以1939年6月11日、1940年7月24日和1941年7月27日所受的3次轰炸最为惨烈。
日军对成都的轰炸包括机场、工业基地、平民住房,甚至包括医院、学校乃至教堂。这种对平民无差别的轰炸,在世界战争史上罕有听闻。
“每次日机来空袭,都给我们平民百姓带来灭顶之灾。街道上啪啪啪关铺板的声音响成一片,娃娃哭,大人叫,大家都拼命往城外跑,整个成都城乱成一团。我的老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两个躲在桌子底下,动都不敢动。妹妹吓得大哭,老母亲又焦急又害怕,只有说莫哭了,被日本人的飞机听到了不得了。”
1940年,常紫光还在成都曙华中学读高中,日机的一次大轰炸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在那次惨烈的轰炸中,常紫光的母亲与妹妹被日机的炸弹炸死。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他,毅然决定投笔从戎。
也许是心中无法释怀的伤痛,常紫光对母亲与妹妹惨死的往事一句带过,似乎在回避着什么。“家没了,但我没有流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国仇家恨,一定要让日本人血债血偿。”从那一刻起,常紫光一夜长大,从一名学生娃变成了准备浴血沙场的战士。
衡阳保卫战 空前惨烈的城市战
1944年6月23日,八年全面抗战中中日双方伤亡最多、时间最长、空前惨烈的城市保卫战在衡阳拉开序幕。
在此后的47天时间里,中国军队1.76万多名将士坚守孤城,浴血奋战,击退了日军优势兵力的多次进攻,打破了日军经由衡阳快速南下的企图。日本战史称之为日俄战争以来又一个“旅顺要塞之战”。
1944年5月27日,日军发起湖南会战。到6月20日,日军基本控制了长沙等地。日军决心按照原定计划,乘中国军队布防不及,以一部突进抢占衡阳,控制这座极其重要的战役枢纽。
位于衡阳市东郊、湘江东岸八尺岭下的衡阳机场,是粤汉路上最大的军用机场,也是美国空军第14航空队在中国东南地区的重要基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由于日军此次作战目的之一是破坏中国军队西南的机场体系,而且日军为掩护部队达成打通粤汉南段铁路的目的,必然要夺取更接近战线的机场,所以,衡阳机场成为两军必争之地。
在兵源不足、装备不全、援军不到、粮弹不继的情况下,中国军队仅凭粗陋野战工事,抗击着日军5个师团及一个独立旅团共11.6万多人的围攻。历时48个昼夜,中方伤亡1.5万多人(其中阵亡7400多人),日军伤亡7万多人(其中被歼4.8万多人),导致日本首相东条英机下台。
衡阳保卫战,堪称中国守军官兵同仇敌忾、前仆后继、共赴国难的忠勇壮举。
保机场 争夺战从天明打到天黑
抗战时,衡阳城是国内第二大工业城市。当时的衡阳有着“小上海”之称,但日机频繁的轰炸,让这座城市逐渐成为一片焦土。
“日寇的大炮每天都横冲直撞,衡阳老百姓的民房被炸得七七八八。再加上频繁的飞机轰炸,到了后来,整个衡阳城都找不到像样的民房了。”当时,11.6万多日军将衡阳城团团围住,气焰十分嚣张。“那些日寇,一个个打着赤膊,浑身只在腰间系一条白布,如狼似虎,端着刺刀就冲。”
中国军队的守城将士只有一万多人,“如此悬殊的兵力差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弹药浪费,我们严格执行一条规定:‘看不见不打,不到警戒线不打,打不死不打。’但我们自己不怕死,顶着枪林弹雨修筑防御工事。”
1943年到1944年,常紫光随部队奉命保卫衡阳机场。驻守衡阳机场的中国军队,大约有一个营的兵力。由于装备落后,对在天空盘旋丢炸弹的日机基本没什么办法。“战士们被日机炸弹压在防空洞里,束手无策,只有瞪着血红的眼睛,恨恨地说有种别光躲在天上逞英雄,够胆子到地面上来,我们真刀真枪底下见真章。”
常紫光回忆说:“每天早晨天不亮,四五点的时候,日军的飞机就来空袭。我们只能躲在简陋的防空洞内,听着外面如闷雷一般的爆炸声。每天一两个同伴被炸死是很正常的事情,更别提被炸伤、炸残的。看着昨天还同吃同住如同亲人一样的战友,忽然间化为一具焦尸,开始还十分难过,后来就麻木了。与其伤心,不如奋起反抗,报仇血恨。”
机会终于来临了。日军一个士官长小石久夫带领一个连队的日军,意图夺取衡阳机场,直逼中国守军驻守的真武庙附近。这场争夺战从天明打到天黑,异常惨烈。
“我们埋伏在半山腰上,敌军最前方是小石久夫,骑着高头大马,洋洋自得。我看着他耀武扬威的样子,恨得牙齿直咬。敌军走到射程范围内,我军率先发难。枪声响后,敌军慌乱了片刻,开始疯狂反扑。”连日被压抑的阴霾在此刻得到了尽情宣泄,战士们高喊着,用机枪、手榴弹向敌人猛打猛投,整个半山腰火光一片。
尽管战士们出生入死,奋勇抗战,但随着弹药的缺乏,到了日暮时分,逐渐支撑不住了。视死如归的战士们将最后一颗手榴弹绑在身上,朝敌人猛扑过去,和日寇同归于尽。“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汽油味、人肉被炙烤的焦糊味,到处能看到飞散的肢体。但我要说,这就是我们最光荣的归宿,战士们死得其所。”
黄埔军校就学难忘战友草鞋情
1945年,由于表现优异,常紫光成为黄埔军校第22期学员。尽管时间已过了近70年,但94岁高龄的常紫光依然清晰地记着黄埔军校的校训——亲爱精诚。
1937年,黄埔军校由南京迁往成都,从第14期到23期,共有10期学员毕业于此。“当时我们的条件很艰苦,训练包括射击、单双杠、跑步等。每天高强度的训练后,鞋子里都能倒出汗水来。吃的饭多是豆芽白菜,不见一点油花。”不过,学员们胸怀报国壮志,毫无怨言。
常紫光至今记得,在黄埔军校北较场本部大门口竖立着一副对联牌子,右牌上书“贪生怕死,莫入此门”,左牌上书“升官发财,请走别路”。学校食堂等地随处可见“卧薪尝胆”、“碧血春秋”等标语。
由于战争形势紧迫,黄埔军校第22期的学员学制有所缩短,每天的学习和训练任务更加繁重。白天要上课,晚上还要进行军事练习。这就是被黄埔学员统称为的“三操二讲”:出操3次、两堂文化课。
每个月只能休息1天,没有寒暑假。“为了能让我们更好地适应高要求的战争环境,我们的一切作息都严格执行军事化管理。起床号一响,就要在5分钟内整顿好所有内务,全副武装赶到集合地。即便是夜间的紧急集合,也不例外。有些学员穿衣服的时候,眼睛还是闭着的,但手下飞快,一点没停。常年的军事化管理,已经让这些学员应有的习惯成为下意识反应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一日三餐也必须在10分钟内吃完。“因为训练强度大,菜里又少见荤腥,每个学员食量都大得惊人,不到10分钟扒完两盆饭,是见惯不惊的事情。”为增强学员的身体素质,学员们最多只能穿衬衫。“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冷了。我们每天都要进行马拉松跑步训练,早就习以为常了。”
常紫光说,当年的学员白天挥汗如雨出操苦练,晚上对坐苦读共商国是、扺足而眠,建立了如亲人一般的深厚情谊。“当年我们很多同学穷得只能穿得起草鞋,所以我们也将黄埔军校的同学情称为草鞋情。”
2007年,曾经是常紫光同班同学,后任台湾“陆军总司令”的黄幸强来成都看望他。两位古稀老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当年我们都是年轻小伙子,如今都是老爷爷啦。知道第二天要和老同学相见,我都没怎么睡着,往事一幕幕像过电影一样。当年我们吃过晚饭后,是少有的闲暇时光,也没什么娱乐,大家在一起摆龙门阵、唱歌。同学们都来自五湖四海,山东人说评书,苏州人唱弹词、黄梅调,河南人唱豫剧、花木兰,四川的都会来两句川剧。说来也奇怪,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记得还是这么清楚。我的这些老同学,见一个就少一个,下次还能不能相见,都难说咯。”
文史解读
衡阳保卫战
史称衡阳会战,是中国抗战史上最成功的战役和以寡敌众的最典型战例,被誉为“东方的莫斯科保卫战”。是中国整个抗战史中作战时间最长、双方伤亡士兵最多、程度最为惨烈的城市争夺战,也是日本战史中记载的唯一一次日军伤亡超过中国军队的战例,最后以城陷告终。毛泽东在1944年8月12日的《解放日报》发表社论说:“坚守衡阳的守军是英勇的,衡阳人民付出了重大牺牲。”
中国参战军队是方先觉的第10军1.76万多人,作战人员不到1.5万多人(一说是1.4万多人)。日军是横山勇的第11军5个师团和一个独立旅团,合计约11.6万人。美国国会图书馆记载,最终中国军队伤亡1.5万多人(其中阵亡约7400人,被俘约4600人),日军伤亡7万多人(其中阵亡约4.8万多人,高阶将领战死390名,负伤520人),中国平民伤亡3174人。
黄埔军校成都分校
黄埔军校全名为中华民国陆军军官学校,是近代中国最著名的一所军事学校,培养了许多闻名的将领。是孙中山在中国共产党和苏联的积极支持和帮助下创办的,是第一次国共合作的产物。军校在1924年由国民党创立,目的是训练军官,为国民政府北伐战争统一中国提供主要军力。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一至六期,原址设于广州市黄埔区长洲岛。1927年,改制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1946年再改制为陆军军官学校。
1935年10月1日,国民党在成都设立军校,称为黄埔军校成都分校。1937年底,日军占领南京前夕,黄埔军校迁到成都,历时11年。除短训班外,有10期学员毕业于成都,是该校在大陆培训学员最多、校址未变、时间最长的一个时期,也是该校在大陆培训学员的最后一个时期。
老兵档案
姓名:常紫光年龄:94岁民族:汉族职务:士兵经历:1940年加入国民党军队第40军出川抗战,驻守芷江、衡阳等地,保卫机场。1945年就读黄埔军校成都分校,1948 年毕业,第22期学员。(记者 袁慧君 见习记者 李姗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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