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他们,也曾年轻过,年轻的时候,他们奔赴沙场,与日寇浴血奋战,九死一生。可如今,他们都垂垂老矣,但是他们在那如长河般的记忆中依然能清晰地描出那段历史,没有忘记那些在死亡堆中谱写的故事。那些苦痛的经历,悲壮的回忆,是一串华贵的珍珠,是一部可歌可泣的史诗,是一座民族英雄的丰碑。历史,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就让我们翻开尘封多年的记忆,去寻访那些已经远去了的岁月吧。
寻访老兵
那天,时值盛夏,日头很烈,午饭后,我们一行四个人,从复兴镇随阳山村委会出发,车在林荫小道上颠簸了十多分钟后,我们终于到了随阳山村同心组的抗战老兵阮锡普家——那是一个小院落,几棵桂花树和一簇翠竹交错搭成了一个天然的院门,走到下面,一股凉意顿时从头到脚袭了过来。一抬眼,现入眼帘的是一座贴了小白瓷砖的小平房,紧挨着小平房左侧,是一座老式四列三间木房,木房已经在岁月的洗礼下显得有些暗黑。
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缓缓地从小平房里走了出来,可能是我们的谈话声吵到了他,看到我们来了,他忙着招呼我们,动作虽然有点迟缓,但声音洪亮,两眼闪着坚毅的光芒,看上去很精神。我们上前搀扶他坐下,向他问好,不一会儿,老人的儿子也来了,我们慢慢地和老人拉开了话匣子……
入伍当兵
阮锡普,1923年出生于随阳山同心组一个贫穷的百姓家里,后来父母也因为生病而相继离世,留下他一个人。为了填饱肚子,他就去帮地主家干活,但是却经常遭到凶恶地主的打骂,还填不饱肚子。一气之下,他只身一人一路颠簸去了湄潭县城。民国三十一年(即1942年)正月的一天,阮锡普肚子实在是饿得慌了,于是他就沿路“要饭”,阴差阳错之下来到了司管所,经人介绍,他毅然报名参军,“因为当兵就有饭吃,还可以打鬼子。”说起那段经历,老人眼中折射出几多无奈。
在湄潭司管所,上面把他们这些新入伍的兵进行了编排,并安排了几天简单的集训。几天后,接兵连直接把他们接到了湖南省,移交到了正规部队,同时编入了国民革命军九十九军。部队在湖南休整了近三个月,这段时间他们新兵天天训练。期间,蒋介石还亲自到部队慰问了部队的官兵。说着说着,阮锡普老人的脸上还满是兴奋的神情。那段时间,他们的连长和班长都很凶,特别是对他们新兵动辄就是拳打脚踢,有时还克扣伙食,他们都敢怒不敢言。民国三十一年夏(1942年),因为战事所需,九十九军向南转移,当部队转移至长沙附近的时候,阮锡普和八个战友趁长官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等到大部队过去后,几经周折,1942年9月,他们几个人来到了长沙司管所,再一次报名入伍。不久,就被送到了云南昆明,在那里接受了严格的体检,“身体检查得很严啊,要检查好多样。”那个场景,阮锡普老人记得很清楚。经过一轮严格的筛选,阮锡普被选中,随后,他和战友们一起被空运到印度蓝姆伽训练基地,成了驻印中国远征军的一员。
二次反攻
中国远征军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华民国政府为支援在缅甸(时为英国殖民地)抗击日本、保卫中国西南大后方而派遣的出国作战部队。对于当时的战局而言,滇缅公路是争取国外援助的最后生命线,所以,守住滇缅公路至关重要。
1942年初,中国远征军开始第一次入缅与日军作战,至8月中英联军撤退缅甸,历时半年多,转战1500余公里,虽然使日军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但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缅甸失守,中国彻底失去了缅甸公路这唯一的陆上交通线。
第一次缅甸作战失利后,中国鉴于缅甸的重要性,积极酝酿反攻,在印度北部的蓝姆伽进行整编训练。1942年10月,中国驻印军改编成新一军,郑洞国任军长,下辖孙立人新三十八师和廖耀湘新二十二师,阮锡普所属正是孙立人部新三十八师。由于第一次的失利,这一次中美各方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中国军队全部配备美式装备, 励精图治,在蓝姆伽训练营进行艰苦训练。由于动作敏捷,身体健壮,阮锡普被选为机枪手。
1943年10月,中国驻印军开始向缅北反攻,阮锡普所在的新三十八师从印缅边境小镇利多出发,跨过印缅边境,在野人山里摸索了近一个月,好多人都病死在了山里面,“有的战友走着走着就倒了……”阮锡普说着说着,一行老泪就情不自禁地淌了出来。最终,中国驻印军翻越野人山,以强大的火力和包抄迂回战术,突破了日本人占据的胡康河谷和孟拱河谷阵地。
1944年6月底,新三十八师在孟拱战役结束后,进军密支那,阮锡普回忆说,“那天晚上,吃完饭后,就紧急集合,连长说马上收拾东西出发……”“我们是重机枪连,那个机枪是美式装备,有七八十斤重,把机枪拆卸成三部分,枪筒一个人抗,脚架一个人扛,机身一个人扛。”他们埋伏在密支那一个要塞旁的树丛里,在那里蛰伏了一个晚上,快天亮时就开火了,“噼里啪啦”一直打了一个多星期。阮锡普是装弹手,只见他伸出枯干的手,他边比划边说,——“那段时间手都磨起了血泡,只见子弹‘刷刷刷’的从身边飞过,敌人不停的在眼前倒下,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班长战斗结束时都成了连长。”阮锡普接着说,“战争是很残酷的,每时每刻都与死亡打斗,没有电视剧里面那样神。”经过一个月的激烈战斗,8月初,缅北要地密支那终于被攻克,成功连通了云南境内的滇缅公路。至此,反攻缅北第一期战斗结束。
中国驻印军攻克密支那后,部队进行休整,并由原来的新一军扩编成两个军,即新一军和新六军,孙立人任新一军军长,下辖新三十八师和新三十师。
最后之战
中国军队在密支那休整了约两个月,向日军发起了最后的攻击,反攻缅北的第二期战斗开始。10月中旬,阮锡普所在的孙立人部新一军沿着密支那向八莫进攻。驻守八莫的日军主力约3000余人,西面依托伊洛瓦底江,沿北、东、南三面在市郊构筑纵深阵地固守。日军以三人为一小组,每组一挺轻机枪、一个掷弹筒、一支步枪,据守一个点,成面式的抵抗。“小日本真的厉害,小碉堡周围很坚固,枪弹打不进去,上面很光滑,迫击炮都难以摧毁,我们的重机枪基本上不起作用。”阮锡普摇着头说道,说完还叹了口气,流露出当时无奈的情景。“排长王希侯带领我们重机枪排冲在前面,才十多分钟,就有七个战友倒下了,七个啊!”阮锡普的老眼中透出一股强烈的愤怒,右手食指自然弯曲,似乎有种立马向前冲锋的冲动。这些小据点,要杀死最后一个敌人,才能占领,攻下一个据点再攻下一个据点,每天夜间日军都要进行逆袭,又必须把他们击退,战斗异常激烈,耗了好几天才消灭这些坚固的据点。历时近一周,八莫终于被突破,日军几乎被全歼,新一军也是伤亡惨重。
因为在八莫战役中表现英勇,阮锡普被评为“上等兵”。八莫战役后,新一军进行了一个多月的休整。1944年12月,部队继续向南坎进发。阮锡普回忆说,“到南坎地区后,有一天晚上我们埋伏在灌木丛中,日本人开着坦克来巡逻,几辆坦克对着四周一阵乱射,子弹‘哔哔哔哔’地从身边飞过,冷汗都吓出来了。”“还有一次,我们埋伏在山坡上,看到城里的一个院子里,一些护士在唱歌跳舞,不知是不是有人发现了我们,不一会儿都不见了,然后很快就有一支队伍出城来,我们马上就转移了。” 1945年1月5日,新编三十八师和新编三十师对南坎发起攻击。15日,各部在空军支援下,发动猛烈攻击。据守南坎外围据点及城内日军,虽拼死抵抗,终未阻止驻印军之攻击。新编第30师第90团一个连首先攻入南坎城,其余部队陆续突入市区,“死了很多人啊,街道上到处都可以看见死人……”阮锡普回忆道。经过激烈巷战,中国驻印军终于完全攻占南坎。
截至1945年3月,中国驻印军消灭了中缅印边界所有的日军主力部队,胜利结束了第二次中缅印战役。
远征回国
全面反攻胜利后,新一军全体将士在密支那进行休整,驻扎了近三个月。
“一天早上,天还没有完全亮,就吹号集合吃饭,那天煮了一大锅猪肉,还一人发了一个罐头,我们大吃了一餐。吃完饭后,连长就带上我们出发了,来到一条马路上等候,这时天差不多亮了。不一会儿,大卡车来了,我们直接就去了飞机场。那个飞机场是在山顶上,一条公路弯弯曲曲地上去......”阮锡普回忆道。
1945年7月,孙立人率新一军抵达广西南宁,原地待命,准备反攻广州。在南宁驻扎了一个月左右,部队向广州进发。1945年8月15日,部队行至广西玉林,阮锡普所在的团队在一片树林里驻扎。“晚饭后紧急集合,所有人全副武装,我们机枪连在连长张海强的带领下爬上坡顶,架起八挺重机枪,每挺机枪装好250发子弹,然后连长命令朝天打,‘哒哒哒’就是一阵。”阮锡普表现得有些兴奋,喝了口水继续说,“子弹打完后,连长开始训话——‘弟兄们,辛苦了,我们流血,流汗,死里逃生,现在我们过上太平日子了,日本人投降了!’话音刚落,全场一阵欢呼,掌声雷鸣。然后大家一起唱啊、跳啊,那种心情真的无法用语言形容。”阮锡普的眼角泛起一丝笑意,似乎又回到了当时的场景中。
1945年9月7日,孙立人率军进入广州城,接受日军投降。阮锡普所在的连队接管了广州东山医院。
成家返乡
日本投降后,举国欢庆,社会稳定了很多,而部队的管理相对有点松散,士兵可以自由出入军营。这期间,阮锡普认识了一位美丽的广州姑娘萧锡波。萧锡波在一家纺纱厂里工作。凭着帅气的外表,和能说会道的口才,萧锡波很快喜欢上了阮锡普,不久他们就结婚了。在死人堆里走出来的生命,太容易让人渴望太平,让人渴望有个家,没多久,阮锡普离开了部队。“离开部队后,我在广州城里做小生意,卖一些小东西,我妻子很能干,她是纺线能手,那时我们的日子过得还算幸福。”几个月后,阮锡普想家了,于是带着妻子萧锡波回到贵州省湄潭县老家。
回到家后,发现老家的房屋早已坍塌,无法居住,于是阮锡普夫妇来到湄潭县永兴镇,凭着妻子萧锡波熟练的纺织技术,他们在永兴帮人编布、染布。阮锡普渐渐也学会了纺织的所有技术,便很快成了远近闻名的纺织师傅。1954年,务川县纺织厂专程来请阮锡普夫妇去厂里当师傅。由于阮锡普夫妇心灵手巧,为人大方磊落,在厂里获得了一致好评。1959年,正处于“大跃进”时期,全国经济严重缩水。阮锡普所在的务川纺织厂也陷入了危机,厂里连基本的染料都供应不上,于是阮锡普夫妇便返回了老家复兴镇随阳山村同心组,从此没有再出去过。阮锡普夫妇育有一子一女,长女阮成莲现年70岁,次子阮顺忠现年62岁,老伴萧锡波已去世多年。
“这辈子,你有什么遗憾没有?”我们问他,“唉,这辈子已经很值了,战场上死了那么多人, 我能捡条命,活着回来就值了,有儿有女,生活幸福,活了90多岁,值了,值了。”阮锡普老人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和洒在院里的阳光一样明丽……
人生易老,岁月易逝,但这些老兵的故事将永远镌刻在历史的长河中,让我们用一颗虔诚的心去铭记历史,去缅怀那段峥嵘岁月吧。 (王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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