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湖南芷江,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受降纪念馆。吴建宏和同事在整理文献资料时,偶然发现了两份特殊的海报。这是抗战胜利后,重庆民众影剧院和国泰影剧院放映新闻纪录片《芷江受降——降使今井》的宣传海报。
“有海报就一定有纪录胶片。”吴建宏敏锐地察觉到,“当年受降的影像一定在哪个档案馆或收藏家里保存着。”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8月21日至23日在芷江举行了受降仪式。75年前那场正义的胜利,让芷江——这个武陵山南麓的小城永远铭刻在抗战史册上,也让吴建宏开启了一段历时二十多年的千里追寻之路。
芷江战役:抗日战争最后一次会战
1987年,吴建宏被调到芷江受降纪念馆工作。他当过勤杂工、讲解员、副馆长,直至馆长。“刚来的时候,这里是文管所管理的一个文物点,只有12亩地、牌坊和一栋木房子。”
当讲解员时,让吴建宏深感无奈的不是设施简陋,而是文物史料的极度匮乏。“很多人来到受降旧址参观,都想多了解历史、多看些资料。但当时馆里的文物资料少得可怜。”吴建宏下决心要研究和整理关于芷江的抗战记忆。
在收集资料的过程中,吴建宏发现75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抗日战争正面战场上最后一次会战——芷江战役!
芷江,地处武陵山南麓的开阔地带,地势平坦、区位优势明显。1938年,为抵抗日军侵略,当时的政府在这里修建了占地4282亩的军用机场。随着战势的发展,国内其他机场相继被日军破坏,芷江机场成为中国抗日战场唯一的秘密机场。
1943年底,美国陆军航空队中将陈纳德率飞虎队进驻芷江机场,利用这里优越的地理位置,不断主动出击与日军进行空战,掩护重型轰炸机对华北、华中日军驻地战略轰炸,切断日军后勤补给……
“那时停在芷江机场的飞机是P51,又叫野马式战机。我经常看到第一批飞机起飞半小时后,轰炸结束飞回来。紧接着,第二批又马上起飞,轮番轰炸……”1945年4月,芷江战役爆发时,担任机场无线电报务员的刘道民后来回忆道。
为了拔掉芷江机场这个“眼中钉”,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亲自制定了“战机作战”计划。1945年4月9日,强弩之末的日军对芷江发起了攻击。
“飞虎队”队在芷江作战地图
面对敌军的进犯,中美空军并肩作战,给予有力还击。“当时战斗特别激烈,打得地动山摇。我们空军的飞机一批接着一批地飞过来轰炸鬼子。鬼子没有防空设备,被炸得喔喔叫,山上到处都是血肉横飞。没过多久,鬼子彻底败了,没有想到逃得这么快。”家住洞口县江口镇青岩村的肖岩生老人回忆说。
飞虎队陈纳德将军手绘的水彩画《并肩战斗》
这场芷江战役,起于1945年4月9日,止于6月7日——历时近2个月,战线长达200余公里,对抗日军10万人。最终,中国军队以伤亡1.9万多人的代价,歼敌2.8万多人,取得了中国抗战正面战场最后一役的完胜。此后,日军在中国战场彻底停止进攻作战,直至战败投降。
芷江战役被当时美国《纽约时报》视为“中日战争之转折点”,国内外各大报纸都在显著位报道了这次胜利。如今,令吴建宏感到欣慰的是,经过多年的收集和整理,纪念馆已经征集到大量关于芷江战役的珍贵文物和资料。
“八年烽火起卢沟,一纸降书落芷江”
1945年8月15日,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传到芷江——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那一晚,芷江和全国一样彻夜沸腾。
“满街的人都好像发了疯似的,嘴里高声喊着‘日本投降了!’脚底下又是跳,又是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都消失了,谁跟谁都好像亲如一家人。”战地记者张彦这样回忆当时的情景。
几天后,另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谈判受降的地点已确定为芷江。
为什么是芷江?很多慕名来到受降纪念馆参观的观众,提出了这个疑问。
“选在芷江一点也不意外。”吴建宏每次都会耐心讲解。“芷江战役中国军队取得了全面胜利,给日本侵略者以毁灭性的打击。作为当时盟军在远东的第二大机场,这里有各种中美飞机400多架,中国守军超过二十万。在这个令日军‘谈虎色变’的地方受降,日军见此‘必凛于中国实力,有所戒惧’”。
“从飞机上方俯视芷江飞机场,只有一条单方向的跑道,但是分散隐蔽在各处的飞机却有数百架之多。”1945年8月21日,日本代表今井武夫作为降使,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芷江机场。“我在逗留期间看到它们每天冒着季节性的浓雾,日夜不停地起飞降落,与日本空军简陋的现状相比较,不得不惊叹敌方空军实力之雄厚。”
当时驻守湘西芷江的宪兵第10团代理副团长郭涤评价道,这是对日寇一种绝妙的讽刺——既然靠武力无法占领芷江,“就让他们的降使趁此机会‘到达’这里,圆一下美梦吧”。
24年终寻胜利的见证
吴建宏一直有寻找受降影像资料的念头。1990年发现两张海报之后,他心里的火又燃起来了。“芷江受降胶片一定存在!它只是在一个未知的地方默默被收藏着。”
二十多年,他找遍了八一电影制片厂、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和内地大大小小的档案馆。甚至先后7次赴台湾、美国等地找寻,却始终一无所获。
面对质疑和不解,他经常这样回答,“如果受降现场视频存在,对于侵略者而言就是无可辩驳的罪证。这也是我们应尽的一份责任。”
苦寻多年无果,吴建宏却一直没有放弃。一次在查阅飞虎队员的回忆录中,他发现当时的美国士兵将芷江称为“CHIHKIANG”而并非“ZhiJiang。根据这一线索,2013年终于出现转机——
受吴建宏委托,旅居美国的芷江籍画家钱德湘夫妇,在美国国家档案馆终于找到了这份原始胶片。
2014年初,钱德湘夫妇专程从美国“护送”这份珍贵的资料回到芷江,亲手将它交到了吴建宏的手上。那一刻,吴建宏看到了无数次在照片中看到的场景:机场、飞虎队战机、几名日本官兵走下飞机、进入会场、脱帽鞠躬。
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喊出了声:“这就是芷江,这就是今井武夫,这就是芷江受降!”
这段视频记录了日本代表从下飞机到签署投降备忘录的全过程,由当时美方的随军摄像师用8毫米摄像机拍摄下来。
日本投降代表乘坐插有投降白旗的吉普车
这是一段12分钟的影像,视频中的受降会场是一栋双层结构的西式平房,布置简洁庄重。墙上悬挂中美英苏4国国旗。
正面是中国受降代表席,中间为中国陆军总司令部参谋长萧毅肃中将,右边为中国陆军总司令部副参谋长冷欣中将。
对面是日本投降代表席,中间是今井武夫,右边是桥岛芳雄,左边是前川国雄。
“芷江受降”会场使用的办公桌
受降现场,按照中方要求,日方代表提交了由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签署的投降令、兵力部署图和日军第一线战斗序列的详细表册,记录着128万3200人日军的驻扎情况。
此后,工作人员用中日英3种语言宣读了“中字第1号备忘录”。视频中,日本投降代表桥岛芳雄不停擦汗,难掩沮丧的心情。
视频截图:日本投降代表桥岛芳雄不停擦汗
最后,中方将备忘录和毛笔墨盒送到今井武夫桌前。今井武夫读罢,拿起毛笔在象征投降的备忘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视频截图:日本投降代表今井武夫在备忘录上签字
今井武夫签名的“中字备忘录第1号”
这是14年抗战以来中国人民收到的第一份日本投降书,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爆发以来,日本签下的第一份投降书。它见证着中国人民历经苦难辉煌、浴血奋战,终于迎来正义的胜利。
“芷江受降仪式是抗战胜利军事上受降,南京受降仪式则是政治上受降。”吴建宏介绍说。“芷江受降是从1945年的8月21日到23日,前后三天共52个小时,主要确认了整个日军向中国投降的所有条款,总共部署了芷江受降后全国16个受降区101个缴械点,分别接受日军投降的相关事宜,为之后9月9日,南京受降仪式做了一系列必要的准备。”
受降结束后,走出会场的人们看到天空出现一道彩虹。正在采访的《宁远日报》记者易君左回忆道:“远方的天空还有晴朗的一角,阳光下西方的米公山头,奇怪的是,还有雨,可是在东方的云幕上出现一道七色彩虹。”这时,他听见身旁的一个外国记者说:“中国的虹,中国的吉兆。”
2014年7月7日,经过修复和重新剪辑,芷江受降纪念馆首次公布了这次受降的三个视频片段。9月1日,完整版影像也正式公布。“这段黑白无声的影像,将正义的胜利永远铭刻在民族的记忆中。”每次想到这些,吴建宏都觉得能为国家和民族做些什么很是欣慰。
从白山黑水到烽火卢沟,再到一纸降书落芷江。14年艰苦卓绝,中华儿女不屈不挠、浴血奋战,彻底打败日本侵略者,铸就了战争史上的奇观。最早的抗争,迎来最后的胜利。
芷江受降纪念碑
秋日里,一批批参观者来到芷江纪念馆。飞风中,一群群白鸽飞过胜利的丰碑。青砖砌就,白泥为衣。如今的受降纪念碑犹如一个刚毅的“血”字,稳稳地插入中华大地。它见证着我们民族一次凤凰涅槃的浴火重生,也提醒着中华儿女——铭记历史,珍视和平,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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