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泊湖之战
来源：炎黄春秋   2019-06-25 09:20:46

       1932年3月吉东一带爆发了一场镜泊湖抗日战斗。这场战斗，是继江桥抗战、哈尔滨保卫战之后，义勇军与入侵的日本关东军之间第三次大对抗。与前两次不同，这次大对抗是以中共掌握的义勇军为主力、带动政府军国民救国军参战并以中国军队完胜而告终的战斗。

　　主要战场上，我军5战4胜，几乎全歼日本天野少将率领的入侵部队;打援战斗中，义勇军相机发动11次袭击，击退了从宁安出发的相叶支队的接应，并大大延迟从敦化出发的上田支队的增援步伐。

　　这是中共掌握的义勇军与各支爱国军人和民众武装共同取得的胜利。

　　镜泊湖抗战的背景

　　1932年2月初，关东军主力第二师团和吉林省9个旅伪军，集结在哈尔滨，本欲借着占领哈尔滨后的势头，继续向东入侵，追歼以李杜为首的自卫军。

　　当此之时，驻汪清小城子的王德林，在李延禄(中共党员)的鼓励下，率领全营官兵起义，成立了国民救国军，任命李延禄为国民救国军参谋长兼补充团团长。国民救国军成立后的第一个重大决定，是乘虚攻击敦化等城，西捣吉林市。2月13日，王德林发布动员令，定于17日凌晨1时焚烧铁路木桥(以断敌援)，17日晨攻击敦化县城。不巧连日大雪封山，大部队集结到敦化城外时已是20日的晚上。

　　由于通信不便，执行烧桥任务的部队不知情况有变，他们按计划于17日1时烧毁了木桥。因为国民救国军没有赶到敦化，烧桥不但没有起到断敌之援的战术作用，反而打草惊蛇，当日派来清水支队。其中恒泽队长率部18日进驻敦化。

　　国民救国军的部队分两路进攻敦化：吴义成率600人进攻西门，李延禄率补充团中的300人进攻南门。吴义成起义前闲居敦化多年，与驻守官兵熟悉，被西门守军悄悄放进城。李延禄率领的补充团主力则遇到攻坚战，史忠恒一马当先登上城墙，同时大喊"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伪军纷纷掉转枪口，配合史忠恒围攻日军炮台。日恒泽部队支持不住，留下尸体和伤员，匆忙逃出城门。

　　战后发表《王德林通电》："敦化一战，击毙日兵十八名，伤二名，活捉二十名"，"又复得反正兵士三百多名"。救国军死8名，伤2名。

　　1934年任东北抗日同盟军四军军长的李延禄(前排左二)

　　21日拿下敦化后，救国军几天内一路西进，势如破竹，又于24日拿下额穆、28日拿下蛟河。同时救国军的人数迅速扩大到5000人。此举震惊日本关东军司令部。关东军司令本庄繁于22日夜急忙调兵遣将，命令驻哈尔滨的天野旅团主力进攻吉东，同时令驻辽阳的混合第八旅团主力配合天野旅团一起行动。但因哈尔滨站的苏联站长一直拖到3月初才批给3列火车210节车皮，入侵吉东的军事行动拖到了3月初。

　　日文资料《多门将军传》显示，天野部队未出现在“凯旋”仪式上

　　镜泊湖连环战

　　镜泊湖连环战(周保中的回忆中称为"镜泊湖连续战役")，发生于1932年3月13日至27日，战场位置南起镜泊湖的南湖头，北至中东铁路的哈绥线，东西50多公里，南北150多公里。该战的中方主力是中共掌握的救国军补充团(700人)及其后备队(1000人)，参战部队有救国军的戴营(300人)、姚甲航营(300人)和后备队(3000多人)，有东京城民众武装(马海山，数百人)、宁安保安总队(刘万奎，1000人)、宁安起义伪军(张振邦团，1500人)，还有中共领导的亚布洛尼铁路工人抗日游击队，共计约9000人。连环战5战4捷，几乎全歼天野数千人的入侵部队。

　　天野的侵略计划是兵分两路，以"北隔南攻"，对国民救国军发动攻势。北面，以一个大队左右兵力占领海林、宁安，阻隔吉东的救国军与"北满"的李杜自卫军联合作战;南面，同混合第八旅团主力共同集结到敦化，组建天野部队，意图一举消灭活动在镜泊湖南湖头一带5000人的王德林国民救国军，然后从南向北，占领整个吉东。

　　3月初天野部队开始向敦化集结。日军的大规模集结，造成民众恐慌。李延禄回忆说："敦化县城内的居民，在混乱中纷纷向四乡逃避。"伪满《盛京时报》3月4日报道"敦化人民逃往各站"，只不过《盛京时报》把恐慌的原因归结于早已东去的王德林国民救国军。

　　各种告急情报纷至沓来，国民救国军内部出现战略分歧。以副总指挥孔宪荣为代表，多数军官主张散伙，各占山头;参谋长李延禄则根据补充团党支部的决议，力主迎敌，并表态说就是只剩下补充团也要打。会上，他提出具体的迎敌方案。

　　经过3天激烈争论，犹豫不决的王德林，考察过李延禄计划设伏的"墙缝"地形后，终于同意以补充团为主先打一仗试试，并将所有库存手榴弹用20匹马往返运到"墙缝"阵地。王德林还调配其他部队策应补充团。

　　"墙缝"位于牡丹江入湖口的小龙湾，那时河边的山坡光秃无树，沿河是长达6.5公里的高于10米的岩石壁，墙一样的岩石壁时断时续，被当地人形象地称为"墙缝"。岩石壁下，河滩内，是通商古道，也是入侵日军必经之地。这种山川形势，初看平凡无奇，但若三五成伙埋伏在巨石后面，扼守各个缝口，却能有效体现"保存自己，消灭敌人"的战斗原则，以少胜多，让敌人的所有优势化为劣势，敌人打不到我，却方便我方用手榴弹集中消灭成群结队向石壁缝口进攻的敌人。

　　3月13日，天野凌晨率领部队从瓦房店出发，欲寻机消灭镜泊湖一带的救国军。当地猎户陈文起被抓住带路。满怀爱国热情的陈文起熟悉救国军的埋伏位置，他故意将日军引向补充团埋伏的阵地，并绕小龙湾的"柳毛通"打转行进，尽量让日军密集在一起。天将透亮时，走到六里半"墙缝"的最后一个缝口，那一带埋伏的是史忠恒连。史忠恒原是东北军老三营的班长，抗日坚决，英勇善战，被李延禄看中，提拔为补充团的主力连连长。

　　见日军进入5号阵地，史忠恒首先发动袭击，紧接着埋伏在五里岩石壁各处缝口的战士闻声而动，纷纷向行进中的日军投出手榴弹。天野气急败坏地严令不惜代价向各个岩石缝口死攻。"墙缝"独特的地形地貌和关东军的狂傲，让日军的所有优势，包括人数、装备、训练、作战经验和不怕死的精神等，全部化为劣势。他们的火炮机枪打不着补充团战士，他们密集冲击各个缝口，却大大提高补充团战士手榴弹的杀伤力。此战延续了数个小时，直到发现负责掩护侧翼的戴营偷偷溜走，为防止后背受敌，李延禄才急令补充团按事先规定的路线撤出阵地。

　　战后3天打扫战场，见到日兵高高堆起的3个烧死尸的巨大马蔺垛已经熄火，垛里有不少焚毁的三八枪。李延禄回忆："我们总计得到了被烧毁的枪筒残品1500余件，还搜索出完整无缺的三八式步枪2000多支。"以此推算，此役伤亡日兵3500至4000人。

　　东宁文管所保存一份关于1932年国民救国军兵工厂的历史材料，该材料证实，孟泾清(救国军参议长，中共补充团支部书记)亲手创建的这所兵工厂，"第一批生产任务是修理宁安墙缝战役所缴获的三八枪1500支。"这份材料印证了李延禄对打扫战场缴获枪支数量的回忆是准确的。

　　"墙缝战"后，李延禄接受史忠恒和李延平的建议，提前在松乙沟设伏，利用春季风燥、松乙沟遍布枯倒木和厚厚的枝叶、干草的特点，布置了火攻战场。3月16日，天野部队在松乙沟陷入火海，日兵在火中像没头苍蝇一样左冲右突，烧伤无数，关键的杀伤力来自敌人身上和马背上携带的弹药，弹药遇火爆炸，杀死成片日兵。补充团1000名后备队队员则伏在火场外，见到火海中的日兵身影就射击投弹。最后只有400个日兵护着天野匍匐在上风口的地面上，等待火势减弱冲出险境。此役前线指挥是李延平参谋和崔学贤营长，两位都是中共党员，据他们汇报此役消灭日兵大约3000人。

　　据1959年3月宁安政府所做调查报告《关家小铺战斗简况》，从松乙沟战场逃生的日兵仅为400人，他们从松乙沟逃到了宁安。

　　"墙缝战"和松乙沟战，闪烁着中国古代军事思想的光芒，将天时、地利等自然条件化作威力巨大的作战资源，扬长避短，弥补我方在人数、装备、训练和经验等方面的严重不足，从而以弱胜强。这两仗在镜泊湖连环战中起决定性作用，其后三战属于扫尾性质。

　　其后的三战，分别为关家小铺战、山市战和高岭子战。当时李延禄只身来到宁安，手头没有部队，他用最奇特的打法，利用"墙缝战"大捷的余威，向各方借兵打仗。

　　李延禄到宁安首先控制住投敌的二十一旅旅长，把旅长位置交给倾向抗日的张振邦团长，接着从张团借调八连、九连和补充连，设伏于关家小铺半山腰处。此后，李延禄又向刘万奎部借来炮营，设伏于山市站的南山。为防万一，他还将李延青(中共党员)的亚布洛尼铁路工人抗日游击队作为备用棋子，布置在高岭子站附近。

　　3月23日6时，关家小铺战斗打响。由于汉奸出卖，天野事先掌握了中方阵地位置，换上伪军服装偷袭八连。此战打得非常艰苦，义勇军坚守阵地8个小时，拼光八连百名战士，一直坚持到李延禄紧急调来的2个增援连赶到，才打垮日兵。此战硬拼硬，敌我伤亡相当，日兵也死了100多人。

　　3月25日夜，天野军列到达山市，发现南山有篝火。原来是奉命伏击的炮兵部队大意，烤火取暖，被日军发现，以炮反攻，阵亡了营长以下11名官兵。

　　3月27日前，李延青从铁路调度那里获知天野军列运行的准确时间表，于是率铁路游击队赶到高岭子最陡峭的盘山道拐弯处，拔掉道钉，埋伏在附近。27日凌晨天野军列在高岭子出轨，铁路游击队冲上前夹击车厢内的日兵。据报，此役歼灭日兵200多人，逃走不足百人。

　　至此，从13日到27日，抗日军5战4捷，全歼入侵吉东的数千日兵，取得九一八以来最大的胜利。

　　镜泊湖大战中的打援战斗

　　镜泊湖连环战进行期间，日本关东军曾先后两次派部队救援天野部队。

　　第一次救援行动记载于《满洲事变史》(日第三十联队编)和《过去的年代》(李延禄口述、骆宾基整理)。《满洲事变史》承认，宁安日兵14日("墙缝战"的第二天)急忙组建相叶支队，并于15日出发，16日在东京城打了一仗后又回到宁安。《过去的年代》记载：日兵从宁安东兴镇派出一支警备队接应天野，这支部队在东京城被游击队马海山击溃，逃了回去。中日双方史料互相印证，证实日军的这次出援被民众武装挫败。

　　镜泊湖之战5个战址

　　第二次增援行动记载于《满洲事变作战经过概要》(日参谋本部编，简称《概要》)、《满洲事变大画谱》(日参谋本部收藏，简称《大画谱》)、伪满《盛京时报》和《国民救国军抗日血战史》(简称《血战史》)等4份史料中。

　　《概要》记载，17日森司令以匆匆赶到的上田大队为主，加上葛目支队，编组为上田支队，该部19日从敦化出发，一路受阻，打了10仗，30日才到达宁安，两天路程走了11天。

　　《大画谱》第13幅画及其说明文，记载了上田支队主力19日出发后，掉队的第四中队21日刚追赶到南湖头，就遭国民救国军伏击。

　　《血战史》提过孔宪荣指挥姚振山团在南湖头小夹吉河的战斗。

　　这些史料互相印证，勾勒出上田支队在增援天野部队的一路上被步步阻击的情景，南湖头小夹吉河阻击日兵的过程尤其详细。

　　民众武装积极支援，连原本消极畏敌的孔宪荣都积极参战，打掉队的日兵，说明镜泊湖连环战的胜利对军民抗日士气的激发与鼓舞，也为李延禄组织最后3场歼灭天野残部的战斗争取了时间。

　　镜泊湖连环战的战果

　　由于多方面原因，镜泊湖连环战的具体经过和战果曾一度被淹没。否认此战斗存在或低估战果的所谓历史探索也曾比较活跃。但是，现已搜集到的资料却不容置疑地证明此战的真实性。特别是新华社2015年公布的记者调查，基本澄清了各种猜测，还原了历史真相。

　　李延禄1962年、1979年两次回忆均为伤亡天野部队7000人。1960年周保中草拟《东北人民抗日游击战争概况(草稿)》(20年后才发表)，提到"镜泊湖连续战役"，反复强调该战打击的日军是"天野部队"，并明确指出"连续战役"共歼灭(伤亡)"7000人"。此文被完整地收录在1980年版的《中国东北地区党史资料采访录选编·周保中同志专辑》中。

　　周保中是听到消息后立即赶往国民救国军的，见证了当年的情况。他赞同共产党人领导抗日的这种新模式，并主动留在国民救国军做兵运工作。云南讲武堂出身、在南方实战中升到副师长、熟悉国民救国军、经历过东北抗战的全部艰难困苦因而深知打击日寇之不易的周保中，与李延禄并无私交。他在独立回忆中如是写，说明镜泊湖大捷是一个史实。

　　日军的《概要》，间接证实天野旅团1932年3月受到重创。尽管它竭力掩盖天野在3月的真实动向，甚至不敢提国民救国军2月连攻敦化等3城这个起因，但它对天野旅团3月前与3月后在战场表现的叙述，透露出天野旅团确实在3月受到伤筋动骨的重创。2月初占领哈尔滨时还骄横不可一世的天野旅团，4月完全失去攻城夺邑的能力，在双方交战中只充当在几个伪军旅身后督战、收容战俘的角色。所以2个新师团增援到位后，4月15日天野残军便被关东军司令部由前方野战部队降为后方的守备部队，并让它提前4个月回国。据日《多门将军传》，仙台市4次夹道欢迎第二师团返乡，其中没有天野旅团的身影。据《日本陆军将官名录》，凡涉及镜泊湖战的将官，多门二郎中将、天野六郎少将、村井清规少将和坪井善明，战后不久都被做撤职、退役处理。

　　日方上述史料，构成完整的证据链条，从而让我们可以认定，镜泊湖连环战是中国抗日战争的第一次大捷。

　　这次大捷在当地影响深远，它极大地鼓舞了吉东和"东满"人民的抗日热情，伪军反正，青年参军，国民救国军短短几天之内就由5000人发展到1万人，又由1万人发展到几万人，为后来抗联四军、二军、五军的崛起提供了群众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