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抗联第一路军第一方面军指挥曹亚范遗骸附近发现大树上的宣传标语
刘贤
前些日子,日本学者萨苏公布了一批抗战史图片,其中一幅曹亚范牺牲地现场照引起我的注意。这张照片的日文说明是“在东北抗联第一路军第一方面军指挥曹亚范遗骸附近发现大树上的宣传标语”。虽寥寥数语,但对笔者而言,却极其震撼。因为照片提供的史料,让我解读到这样几条信息:一、此片是在曹亚范牺牲地拍摄的;二、日军在曹亚范遗体附近的树上发现了抗联标语。经辨认,位于大树正中的标语内容是“推翻傀儡满洲伪国”;左侧的标语内容是“抗日救国是中国每个人的神圣天职”;三、人物着装显示图片拍摄时间在春季;四、照片出自于日本关东军《独立守备第八大队战史》,片中人物是关东军独立守备第八大队绪方中队世田小队士兵。如此,足见这张照片非同一般的分量,它是研究曹亚范牺牲地那段历史公案的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其实,近年笔者在参观省内外东北抗联纪念馆和杨靖宇将军纪念馆时,曾经与这张图片打过多次照面,只不过纪念馆展出的图片经过截图处理,没有背景介绍,也没有来源出处,仅以一句“这是抗联刻在树上的宣传标语”一带而过。所以,首度见到这张有着丰富内涵、完整面世的照片,让我特别兴奋。因为曹亚范牺牲地问题一直是抗联史学界的一桩悬案,这张照片的出现,无疑将还历史真相,实在太宝贵了。
曹亚范是北京香山慈幼院长大的孤儿。1928年受北平地下党派遣到延吉开展建党工作,投身军旅之前曾任中共和龙县委书记、东满特委秘书长。在东北抗联第一路军的组织序列中,他先是和金日成搭档,分别担任东北人民革命军(东北抗联的前身)第二军第三师的政委和师长,后任东北抗联第一军第二师师长、东北抗联第一路军第一方面军指挥。是杨靖宇的战友和得力战将。他英勇善战,巧于用兵,至今长白山区还传颂着《曹亚范吹箫劝敌兵》、《抗联的黑瞎子兵》等动人故事。
1939年冬,在抗联一路军最艰苦时期,他是少数支持杨靖宇“不退不躲,坚决将抗联的旗帜打到底”的将领之一。1940年2月,在杨靖宇深陷重围的最后时刻,也是他率部左冲右突,一直在试图营救杨靖宇。据满铁《协和》杂志《杨靖宇讨伐座谈会实记》记载:“2月21日与日军在濛江(今靖宇县)城北大沙河激战,双方持续战斗达一个小时;2月22日,在濛江大牛沟再次与日军激战,日军出动了飞机才取得优势。”这里和杨靖宇当时所在的三道崴子直线距离不过7公里。2月23日下午杨靖宇在三道崴子牺牲,曹亚范率部于24日下午赶来营救。得知“老杨牺牲的消息,曹亚范痛不欲生,放了好一顿排子枪,试图诱敌出城,为杨靖宇复仇。只是天黑透了也没见‘讨伐队’动静,才撤走。从那以后,曹亚范就打疯了。”原东北抗联第一路军第一方面军参谋、1939年冬叛变投敌与程斌一起专门“讨伐”杨靖宇的尹大队的大队长尹夏泰如是说。
此后,“打疯了的曹亚范”联合其他部队转战于临江、濛江、金川、辉南、柳河、抚松等广大地区,不断袭击敌人,继续在日伪统治的心脏南满地区顽强地彰显着抗联的存在。据当年与日军一起到现场确认曹亚范遗体的尹夏泰说:“老全也是跟他(指曹亚范)实在熬不起了,趁他睡熟的工夫用机枪把他们突突的。”时间是1940年4月8日。
显然,曹亚范的牺牲,是东北抗联第一路军的重大损失。一路军副军长兼政治部主任魏拯民1940年7月在写给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康生(魏拯民此时尚不知道康1936年就已回国)的信中称:“曹亚范同志为队内叛徒所杀害,第一方面军的部队大部分瓦解。”敌我双方的史料都明白无误地说明:曹亚范是被自己人暗害的。地点在濛江县龙泉镇西瓮圈。
然而,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曹亚范烈士的牺牲问题一直被是“叛徒暗害”还是“死于坏分子的斧头之下”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所困扰,以致成为东北抗联史研究中一桩悬而未决的公案。
笔者参与这桩公案的追索,源于一次无心之举。
那是1982年夏天,我在大连找到伪通化省“讨伐”司令官岸谷隆一郎的翻译刘述廉。因为事先准备的采访主题是杨靖宇,曹亚范的话题是偶然谈起的。刘先生在谈到参加“讨伐”杨靖宇是他背了一辈子的“良心债”时,愧疚地回忆说,“杨靖宇的牺牲震撼了我,从濛江撤回通化以后,我就想离开岸谷,后来到金川县警察署当警尉。”“到金川时正赶上归顺的老高丽(全班长的同伙)领‘讨伐’队出现场确证。曹亚范也是一个有名的大英雄,打仗很厉害,就是死的可惜了,是让自己人在睡梦中用机枪突突的。”采访过后不久,刘述廉就驾鹤西去。等我意识到这里面还有故事没完,过后再找他采访时,一切晚矣!好在我那时供职于靖宇县史志办,整年东奔西走专做口述史料工作,相信机会总还是有的。
终于,1983年冬采访黑龙江省北安精神病院院长、抗联老战士杨笑康时,获得突破性进展。
带个毛子媳妇(苏联人)回国的杨老当年65岁,历尽坎坷,个性依旧,用伏特加和茅台酒招待我们两个“没有忘记他的濛江人”。酒桌上杨老侃侃而谈:“当年,我是曹亚范的警卫班副班长,我三弟杨有康是曹亚范的传令兵。我是在濛江县倒旗河子密营养伤时,听迟炳学(一方面军一中队指导员)说,我三弟杨有康和曹亚范同志被叛徒打死在濛江县西瓮圈。他到过现场。是被警卫班的全班长和曹亚范的通讯员用机枪扫射而死的。”“这个全班长下山投降的时候,又被打柴禾的农民用斧子把脑袋劈两半了。”杨老强调:“说曹亚范死于坏分子的斧头下的说法正好把事情整个浪弄反了!”
说着老人抹了一把泪水,继续道:“我们哥仨(杨健康、杨笑康、杨有康)当年和村里十来个青年一起参加抗联的。他们都走了,很多人牺牲时连个名儿都没留下,死在哪儿也不知道,就我自个儿全全和和地活着。为了抗日他们死而无憾,没想求什么功名,也不用你们当什么英雄立碑纪念。但是有一条,不能把事情弄反了!把叛徒和英雄颠倒过来,那还有天理吗?!”老人端着酒杯,拍拍胸脯,又在我肩上重重地按了两下,一字一板地对我说:“这个事还得让年轻人办。你年轻,我就问你:这个事能不能整明白,啥时候能弄明白?”
我把采访情况向史志办主任封志全和返聘老干部孙传海一汇报,两位土生土长的龙泉人立即行动,展开专题调
查,先后采访抗联老战士17人次、查访当地知情群众7人次,查证抗联叛徒8人、日伪警察3人次,得到口述史料3万余字、伪满档案资料3份,终于弄清了曹亚范牺牲原因的是非曲直。
原来杨笑康提到的那个砍柴禾的农民是金川县(今辉南县)金川屯人,叫宫运森。他和另一个农民在砍柴路上碰到全班长,全班长把宫运森留下跟他等候接应,派同伙××跟另一位农民下山筹粮。在等候的过程中,宫运森卷烟抽。自己卷完一支又给全班长卷上一支,趁老全专注抽烟的工夫,一斧子照老全的脑袋劈了下去,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下就死了。后来××带来“讨伐队”,从全班长身上搜出曹亚范手戳一枚,在宫运森家里搜出手枪两支。正是这枚手戳的存在,被人合理地推断为“曹亚范死于砍柴农民的斧头之下”。上世纪80年代,某地据此将全班长当成曹亚范烈士立碑纪念,引出这段公案。
1985年12月,吉林省党史委、省民政厅、省社会科学院在长春召开曹亚范牺牲地问题学术鉴定会,会议的结论是:“1940年4月8日,曹亚范在靖宇县龙泉镇西瓮圈宿营时被叛徒暗害”。
历史照片的最大价值就是能告诉人们事实的真相。
这张老照片不仅还原了曹亚范牺牲地的事实真相,还证实了抗联的标语林(我在《长白山抗联故事》中有专文,这里不再赘述)也在附近存在的事实。这些,不仅丰富了抗联一路军军史的内容,也丰富了我们这一代人对杨靖宇将军和东北抗联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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