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在滇西的细菌战（二）
来源： 谢本书   2016-06-28 11:46:08

( 四) 官方卫生救灾机构的记录

1942 年5 月, 保山为日军飞机轰炸之后, 云南省卫生实验处即奉命组建了临时救护防疫队, 紧急赶赴滇西前线救护。据云南省卫生实验处临时救护防疫队队长缪安成1942年8 月的工作报告, 日军在滇西实施细菌战带来了严重后果。报告说, 保山被日军轰炸的第三日, 即1942 年5 月6 日, 临时救护防疫队奉命组建, 然后赶赴滇西。救护队于5 月9 日到达下关,随即发现该地有霍乱流行, 已亡30 余人。其时,公谊救护队分队长、英国人拉贝尔同行, 可以证实。11 日到达漾濞和永平, 该两地亦发生霍乱。13 日晚到达保山, 当夜因戒严未能入城,乃露宿城外, 炸毙尸臭, 心颇不忍。14 日清晨, 见城内外已一片焦土矣! 除站岗士兵及清除街道之壮丁外, 城内及附近已寂无人烟, 城内尸臭更甚。救护队前往保山警备司令部求见司令龙奎垣, 询问死伤数目及当地霍乱情形, 如何办理救护工作? 龙奎垣说, 死伤约3 000 人, 霍乱亦有死亡8 人。救护队随即赶赴郎义村, 前后救护674 人, 其中有士兵125 人, 重病者难以医疗而死亡, 轻病者则大多缓解或痊愈。缪安成认为,当此霍乱流行之际, 必须加紧治疗和预防。经过紧急抢救后, 救护队回到下关已是5 月18日, 此时下关疫情正炽。

该队返昆后, 紧急调动人员, 配备医疗器械及药品, 于5月下旬再返滇西, 沿途经禄丰、楚雄、镇南、沙桥等地, 皆发现霍乱病人, 有的已经死亡。如经过沙桥这个小镇时, 即在该地发现60 多位霍乱病人, 并已死亡30 余人。经过月余的紧急救护以后( 仅打预防针的即达1 万余人) , 滇西一带疫情才得以控制。

又据国民政府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滇西办事处1946 年的报告, 日军侵略滇西时, 灾区面积达42 120 平方公里( 大于台湾6 286 平方公里) , 涉及人口达100 万之巨。战争过程中人口死亡达48 842 人。其中疫病残废的人口为最多, 分别叙述如下。

1、疟疾: 全区58. 7% 为疟疾区; 以怒江流域、南定河谷、盈江下游为最; 人口死亡以此为主因, 贫血比率亦高。

2、鼠疫: 以盈江流域东西250 公里为潜伏地带; 南向100公里, 北向20 公里, 东向100 公里为活动区, 几为一年一度之地方病, 现已部分遏止, 怒江区仍在蔓延。

3、回归热: 保山东西, 腾冲东北地区及龙陵、梁河、泸水皆为其高度流行区, 死亡率甚高。腾冲北部民国34 年( 1945年) 死亡17 000 余人, 全家死亡之例亦多, 故滇西称之为/ 鸡窝病 , 以其死则一窝也。

4、伤寒、霍乱、痢疾: 普遍流行于民国31 年( 1942 年) , 保山死60 000 人, 龙陵死11 000 人。

5、流行性感冒: 常致死亡。保山小邑村本年( 1946 年) 6月内以流行性感冒死亡者占人口25%[ 14] 。

这个报告, 虽未直接点明日军在滇西的细菌战的结果,然而人们很清楚, 1942 年流行于滇西一带的霍乱、疟疾、鼠疫等病, 与日军的细菌战关系密切。

这两份官方的卫生机构、救灾机构的报告记录, 从一个侧面揭示了日军细菌战的滔天罪恶, 应该说铁证如山。

滇西民众死亡统计

( 五) 战后历史学家的调查

著名历史学家、云南大学方国瑜教授, 在战争结束后的1946 年, 去保山搜集滇西抗战资料, 周历惠通桥、松山、龙陵、芒市、遮放、黑山门、畹町、腾冲等地, 调查访问, 获得资料甚为丰富, 写成《抗日战争滇西战事篇》, 并附有保山纪事一文, 客观地记载了当时保山地区疫情, 再次确认了侵华日军在滇西实施细菌战的后果。方国瑜记载说, 1942 年保山五四被炸之同胞, 死尸无人殓埋, 暴露城郭, 尸体腐化, 臭气熏天, 以致酿成时疫, 流为巨灾。疫症为急性霍乱。现状, 肚痛如绞, 上吐下泻, 腿转筋。肚痛如绞可治, 上吐下泻已沉重,若腿一转筋, 则万不可活。征诸当日事实, 不爽毫发, 其症首先肚痛, 不即治之, 一小时后, 即吐泻并行, 再不医治, 腿一转筋, 不可救矣。故为时非常迅速, 数小时前方谈笑自若, 而数小时后即为泉下人。炸后余生, 犹罹此劫, 虽曰天灾, 人祸亦有关也。此痧症流行, 由5 月15、16 日向各村寨渐渐滋蔓, 至6 月大盛, 一村一寨, 几无幸免之家, 甚有绝灭者。事后统计,死约六万余众。然此处离乱之世, 调查不甚周详, 数字恐不止此, 六畜亦遭此劫, 不在调查估计中, ,后军队之卫生处赶到, 向各村寨打针施救, 疫鬼势亦稍杀, 此劫断断续续, 到7月底止。吁, 可谓惨矣。

保山90％的民房被炸毁

( 六) 当代学者的调查

云南保山地区史志办学者陈祖梁等人几年前的调查, 尚有线索可寻, 虽然材料显得零碎, 然而线索是清晰的, 证据是确凿的, 记叙如下。

1、据陈祖梁调查, 当年在保山姚关街教书的小学老师林毓越老先生说:保山五四爆炸后不几天, 又有日机三架来空袭, 在由旺街子后面的少保上投弹多枚。当时太阳已经西沉, 我们一伙人在归途中, 看到一枚炸弹已经破裂, 在弹内有黄色物质, 有很多苍蝇装在里面, 翅膀被黄色物质所粘裹, 还飞不起来, 经太阳晒后才慢慢地飞动。我当时意识到, 这是细菌弹. , 大伙就跑开了。此后不几天, 就发生了霍乱, 蔓延至保山坝子, 感染很严重, 死亡率很高, 保山成为一个恐怖的悲惨世界。

2、1997 年4 月, 陈祖梁陪同中国留学者班忠义先后在云南德宏采访, 潞西县公安局离休职工娄兴治说:当年, 日本人命令芒市的老百姓, 每户每天交一只活老鼠, 由老吭把老鼠送到等向寨子, 交给穿白大褂的日本人。等向寨有30 多户人家, 一天之内就有35 人害了鼠疫, 日本人就把这些人拖到村外帐棚里进行解剖, 并把他们的心肝取出装进玻璃瓶内带走了。他还说:日本人在等向寨搞鼠疫试验, 给其中几个人打了防疫针。有一个日军里的军医悄悄地告诉这几个打防疫针的人说, 你们不要怕, 我是中国福建人, 他们搞鼠疫试验, 你们打过防疫针, 你们不会死的。

3、1997 年8 月, 陈祖梁与唐登昆等再度到德宏调查, 在等向寨找到一位88 岁高龄的傣族老人金帕戛野象采访, 老人说:当年日军占领芒市后, 等向寨驻进了十多个日军, 驻了一段时间, 有一天突然撤走。然后又来了一伙日军, 严密封锁了村寨, 还用半腰高的钢板将全村40 户人家包围起来,不准任何人出进这个寨子。几天后, 寨子发现了死老鼠, 接着寨子里开始流行鼠疫, 短期内相继死亡40 多人。病死的人被拖到寨子竹棚内进行解剖, 有些人的内脏肝脾割下装进玻璃瓶内带走了, 过了十多天, 这伙日军就撤走了。

4、在芒市, 一位叫方详龙的傣族老人说:1944 年秋天,日军败退前夕, 日本人叫土司方化龙通知老百姓向日军缴活老鼠, 不要死老鼠。每户每天缴一只。同时, 日军还用盐巴向老百姓换取活老鼠, 每只活老鼠给一火柴盒盐巴, 这样搞了一两个月时间。还给一些老百姓打了防疫针. , 凡打过针的人就在中手指上占一个红点。有一位日本军医曾悄悄告诉我说我是中国福建人, 他们搞鼠疫试验, 你打过防疫针,不会害鼠疫, 你不会死的。

5、在芒市, 有一位叫方正绍的傣族老人说:日本人败退前, 有一天, 我家院子内忽然发现了两只断尾的老鼠, 一个跟一个地死了。我用手去拾老鼠, 当天就发高烧, 大胯根痒子肿大, 昏迷不醒。我大哥方武亭向日军报告家中发生鼠疫。日军就用钢板把我家包围起来, 不准任何人出进。第二天,我外婆也得痒子症死了。日本人就将她拖到寨子前面的大青树下进行解剖, 至今还不知我外婆尸首的下落。同时, 日本人把我拖走, 在一辆大卡车上活生生地解剖我, 割去了我大胯根上的痒子。方正绍非常气愤, 曾脱掉裤子给采访人员看了他身上的刀疤。

6、盈江新城刀安济、刀安永、刀安光、刀安德、刀成章、龚玉贤、龚彦、刀一中等傣族老人们回忆说:日寇撤退之前, 给维持会里的每个办事人员发了一小贴证明。因为日寇每逢街天就封住所有的路口, 给赶街人每人注射一针墨药水, 给有证明的注射一针白药水; 跑得快的群众免遭一针。王茂才是土司署的傣文文案、傣族作家, 又是维持会的成员。他平日不愿对日寇凑捧献媚, 为人耿直, 日寇就给他注射了一针墨药水。后来, 王茂才全家6 口人患上了鼠疫病, 都死去了。盈江全县鼠疫大流行, 凡是注射过墨药水的十有九死, 有部分人也被感染上鼠疫而死了。这次鼠疫流行, 全县共死亡几千人。

7、盈江刀安禄说:日寇施鼠疫毒杀人民, 他们把8至10岁的儿童哄来, 叫大家捉活老鼠来卖给日军。日寇得了活老鼠后, 把鼠疫病菌注射在老鼠身上, 再把老鼠放走, 老鼠中疫死后, 到处传播鼠疫, 人体传染到鼠疫后, 无法救治而死。盈江县因鼠疫流行而死亡的群众数以千计。

8、盈江李生荣也讲述了类似情况, 他说:日寇在盈江期间, 用军票哄骗小孩捉活老鼠卖给他们, 每只活老鼠给五元至十元军票。日寇买到活老鼠后, 用细菌毒液注射在老鼠身上, 又把老鼠放掉, 让老鼠传播鼠疫, 利用细菌杀害无辜的人民。日寇施放细菌不久, 盈江全县鼠疫流行, 全县人民死于鼠疫病者共有五六千人。芒璋、沙坡等寨连抬死尸的男人都不够, 只好由妇女抬埋死人。在中国, 妇女抬埋死人是亘古未有之事, 只有在日寇占领期间才有过。

9、梁河县文必显说, 日军在败亡前, 有预谋地在滇西实施细菌战:日军自知穷途末路, 狗急跳墙, 惨无人道地埋下地雷, 散下细菌, 导致鼠疫流行。腾冲收复后, 被地雷炸死炸伤总计500 人以上; 被鼠疫害死的, 只腾冲西北区就死一万五六千人。南甸、干崖等土司地死于鼠疫的, 据各司总结不下万余人。

10、腾冲董廷森、黄槐林等说:施放细菌, 日本侵略军灭绝人性。除了在我国东北用数千中国人做细菌战的试验品外, 在梁河、腾冲他们施放了鼠疫细菌。1943 年南甸克家巷突然发生鼠疫, 一天当中李仲发父子相继死亡。接着发生婆媳死的, 母女死的, 整个巷内凄凄惨惨。跟着萝卜坝小黄坡张姓不到半月死了11 人。鼠疫蔓延到河西、勐米、囊宋、腾冲, 被鼠疫害死的为一万四五千人。

11、战后鼠疫继续蔓延, 据保山县长孟立人说:三十五年( 1946 年) 六月, 人和桥一带发生鼠疫, 情形相当严重。自六月下旬至十一月中, 保山境内发现鼠疫246 例。综上所述, 侵华日军在滇西实施细菌战, 涉及整个滇西沦陷区以及保山等地, 而且从入侵滇西到败亡之际的两年多的时间里, 这一罪恶行为都在不断进行, 致使滇西霍乱、鼠疫等疫病流行, 连年不断, 先后死亡达数万人之多。日军在滇西实施细菌战, 是证据确凿的。

二、滇西军民把日寇赶出国境

在滇西, 沦陷区中国军民的英勇抗敌斗争, 也为滇西的全面反攻创造了条件。日寇入侵滇西, 烧杀抢掠, 施放细菌弹,激起了沦陷区以及云南全省军民的无比愤怒。全省军民紧急动员, 纷纷请缨西进, 坚决打退日军的猖狂气焰。滇西边境各族人民为捍卫民族的生存, 奋起抗击日寇的疯狂进攻和野蛮罪行。腾冲、龙陵、潞西、梁河、盈江、瑞丽、陇川、泸水等地区汉、傣、景颇、傈僳等各族民众, 在十分困难的条件下, 纷纷组织起来进行抗日游击战, 配合抗日军队打击日本侵略者。

1944 年5 月10 日, 中国远征军分路强行渡过怒江, 从而揭开了滇西反攻战的序幕。我军于9月7日克复松山，9月14日收复腾冲，11 月3 日收复龙陵, 11 月20 日收复芒市,1945 年1 月20 日收复畹町。这样经过半年多艰苦的反攻战, 滇西沦陷区终于完全收复, 日本侵略军全部被赶出了滇西。1 月27 日, 中国远征军与中国驻印军、盟军在缅甸芒友会师, 标志着滇西抗战的完全胜利。（完）

作者简介: 谢本书( 1942- ) , 男, 云南昆明人, 云南民族大学历史系教授, 研究方向为抗日战争史。

文章原载于2004 年1 月《湖南文理学院学报( 社会科学版)》 第29 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