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东：那些飘零的细菌战受害者
来源：金华新闻网   2015-12-16 10:01:20

　　崇山、源东、兰溪……在源东乡长大的施化果说，从地图上看，这三个地方几乎在一条水平线上。抗日战争时期，崇山、兰溪饱受日军细菌武器荼毒，但直到去年他才发现，1942年的源东人民也深受其害，只是相关报道少之又少。再回忆小时候身边那些烂脚的乡邻和亲戚，他认识到，追忆虽然有点晚，但绝不能放弃。

　　档案记录源东曾遭受细菌武器毒害

　　在金华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工作的施化果是源东人。他早有心愿，要为在源东一带坚持抗战的金萧支队八大队写一本书，书名就叫《烽火金华》。去年正式动笔之前，他已做了七年的资料搜集工作。此后他边写边继续搜集，八大队足迹所经之处，他希望能用自己的双脚丈量一遍。

　　去年10月23日，施化果来到源东邢村，跟89岁的陈姜琴老人、91岁的邢金镲老人聊起日本鬼子打进源东的历史。陈姜琴老人回忆说，日本佬打进邢村时，她16岁。日本佬是从义乌吴店那边过来的，在上姜村的山背上与国民党军队打了起来。因为日本佬多，国民党军队撤到上姜村后山。日本佬赶过来搜山，好多村民被杀，她叔叔的老婆当时怀有身孕，被日本佬的子弹打穿腹部，死了。为了逃过日本佬的追击，她滚到山脚下，才躲过一劫。日本佬从三个方向进入邢村，在邢村住了一夜，第二天往太阳岭方向撤退，临走时还一把火烧了邢村祠堂和祠堂周围的几间民宅，抓走4个壮年男人。这4个人再也没能回到家乡。

　　等鬼子走掉，邢村的男女老少才敢从躲藏的深山里出来。等大伙回到家，发现猪、羊、鸡、鸭全被杀光了，家里很臭。那几年，村民烂脚、黄胖肚大病（症状：有气无力）的特别多。

　　听到这里，施化果突然心里一动。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所在的山下施村就有好几个（他亲眼见过7个）烂脚的人，只是他从未把烂脚跟日军的细菌战放在一起思考。

　　从那以后，施化果开始留心搜集日军在源东使用细菌武器的罪证。他查找资料、寻访证人，只想找到真相，还原历史。但有关源东遭受细菌战的资料相当少，他只从金华市档案馆的《金华县民国档案》中看到一段简短的记录：日军对源东乡实施细菌杀戮，死亡（含失踪）759人，源东乡当时人口为9100多人。记录的后面，还附有部分死亡者名单（施基清、邢子明、邢子星、邢希荛、邢希安，沈堂彪、施光生、施忠友等）。

　　拿着这些名单，施化果回到源东核实。他问老年人，问中年人。许多人都记得村里那些得烂脚病的老人，而那场细菌战的往事，也经过村民的口口相传，重现在施化果的记录本上。只是，到现在为止，他没能寻访到一位深受细菌战之害的当事人。人们告诉他，若是5年前来，还能找到一两位，现在他们所知的老人都已过世。而因为烂脚奇臭，他们往往离群索居，孤独终老。

　　施化果的表哥楼守珠，1942年只有10多岁，因日军细菌武器导致烂脚。他曾长期在杭州等地求医，甚至在医院当清洁工，以维持生计，但终其一生，还是没能治好自己的脚。40岁之前他是一条腿残疾，之后因溃烂造成双腿残疾。他瘸了一辈子，单身一辈子，10年前去世。

　　鲜活的生命凋零在罪恶的阴谋里

　　在施化果的笔记本上，记录了一些有名有姓的日军细菌战受害者名字。

　　施留花（村民叫石榴花，是谐音），1942年时只有5岁。当年5月22日傍晚（农历四月初八），住在邢村祠堂旁边的施留花独自回家，被守在祠堂门口的日本佬吓得号啕大哭。鬼子看到小女孩大哭，就递过去一颗糖。无知的小女孩由悲转喜，一边哽咽一边吃糖。半小时后，施留花的身体开始不断抽搐，全身紧绷，身体蜷缩，口吐白沫……

　　第二天凌晨，日军从源东西边的太阳岭方向翻山向兰溪汇集，临走时放火烧毁邢村祠堂，还毫无人性地扔下数枚细菌弹，导致挨家挨户都发病。据邢金镲回忆：“日本佬从邢村撤走后，有许多山民得了黄胖肚大，个个发烧恶心，头昏气紧。”邢子明、施买儿、李老头等村民受日军细菌武器折磨，痛苦地慢慢死去。

　　1942年8月，住在源东乡西店村的张碧艮去山上砍柴，突然有日军飞机从他头顶飞过，还喷出一道白色烟雾。那些白烟从空中飘落，落在树丛中、植被的叶子上。他看到一片茂盛的杜鹃花（当地人称三月红观），有一米多高，这种杜鹃花燃烧起来火力旺盛，火光持久，是做饭的好柴火。于是他用力地朝这丛杜鹃花砍了下去。霎时，杜鹃花上的白色粉末被砍柴震动的风刮了起来，冲上他的脸，不一会就让他咳嗽起来。很快，他的脸部、手上像被毒虫蛰了似的，皮肤发红，用手抓一下，立马起鸡皮疙瘩。回家后，他发现小腿上出现了许多红色小疱，又痛又痒。这些小疱被抓破后就开始腐烂，流出血水，发出阵阵恶臭，脸上也长了几个脓疮。被日军细菌武器感染时，张碧艮是个20来岁的壮小伙，没几年就病烂而死。

　　施长为，山下施村人，15岁时跟着父亲逃难，亲眼看到日军的三四架飞机从头顶飞过，人们争相往深山里边逃，炸弹不停地落下来。他父亲在那次逃难中被日军飞机投下的炸弹炸死，母亲被日军强奸后自杀身亡，他成了孤儿。

　　日军霸占了青松庵（现源东卫生院），施长为被抓去建碉堡。没过多久，他身上起了水泡，左腿小腿肚上烂出一个大洞，伤口周围布满焦炭一样斑驳的纹路。天热时，长裤不能穿，腐烂的部位裸露在外，吸引了苍蝇，烂脚的洞里就会爬出白白的虫。他去镇上一家药铺，大夫给他检查伤口时，发现溃疡处的脓疮已深入肌肉和骨头，就告诉他，这个伤口被蚊子咬了，会传染给他人，如果想保住生命，只有锯掉大腿。为了能活下去，施长为狠下心，想用柴刀砍掉自己的烂腿。只是，烂腿砍了，他依然没能保住性命……

　　80岁的施存溪说：“山下施村施长圭、楼守珠、施金为、施长云、施长海、贾士轩、倪小弟，东前施村施世华等许多村民都患上了烂脚病。起初是全身浮肿、发痒，一抓就有毒水、脓水流出来，后来虫子从腐烂部位爬出来了。”日军飞机飞过一个星期后，这一带村民有不少人得了“烂腿疮”。施留花、张碧艮、施长为的名字，出现在金华市档案馆的资料中，也被当地村民所证实。

　　731部队与源东的细菌战

　　早在20世纪30年代，日本陆军就开始研制细菌武器。除了臭名昭著的满洲731部队外，日军还在中国东北、华中、华南等地设置细菌战部队和细菌战研究机关，如设在东北的关东军100部队、设在北京的1855部队、设在南京的“荣”字1644部队、设在广州的“波”字8604部队、设在长春的“大陆研究院”。这些细菌战部队和细菌战研究机关研究、制造细菌武器，是为了用细菌武器实施最“经济实惠”而又最高效的屠杀。当时国际社会已约定禁止使用细菌武器、毒气战，但日本并没有遵守，因为细菌战对自然资源匮乏的日本具有很大的吸引力。731部队的创办者石井四郎本人，就是一个狂热的细菌战鼓吹者。

　　据资料显示，抗战期间侵华日军在中国的14个省（市）77个县（区）使用毒气，至少有27万无辜平民因细菌战而死亡。其中，浙江是日军使用细菌武器的重灾区，而金华、衢州又是浙江的重灾区。

　　日军在浙江最早是1939年对萧山、绍兴实施细菌武器攻击。较大规模的细菌攻击主要有三次。

　　第一次是1940年8月~11月，日军731部队和南京“荣”字1644部队联合在宁波、衢州、金华等地实施细菌攻击；

　　第二次是1942年6月至8月，日军为配合浙赣战役，在作战期间和撤退时，在金华、衢州、丽水等地撒播大量细菌；

　　第三次是1944年第二次浙赣战役中，在衢州、金华等地撒播了大量细菌。

　　日军在浙江的细菌战，混杂使用多种细菌，包括鼠疫、霍乱、伤寒（副伤寒）、痢疾、白喉、炭疽等6种细菌。地域涉及杭州、宁波、衢州、金华、丽水、温州、绍兴7个市的约30个县。

　　原日本关东军731部队第四部部长川岛清在1949年伯力审判的供词中说，1942年间，731部队奉关东军司令部命令，派了一个约100人的远征队，前往华中浙赣战区去使用细菌武器反对中国军队。根据石井四郎的命令，川岛清叫生产部准备了130公斤副伤寒病和炭疽热菌供该远征队之用。他们带足了染有鼠疫的跳蚤，还带有若干罐霍乱菌和鼠疫菌，其必要数量则由他们的南京“荣”字部队就地培养。

　　川岛清的话再次印证1942年发生在源东的细菌战事实。由源东这个点放眼浙江，乃至这个世界，1942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