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右)与伯父(左)合影
父亲早已作古,但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去世的前两年:他神情木讷,思维混乱,连儿女都分不清,但他总是杵着棍子站在大门口,用棍子猛敲地面,对着天,对着地,对着路人喃喃自语:“我们死了那么多人,政府要给个说法呀!”
父亲于冠华,原名于观华(1917—1993年),山东潍坊人。年轻时气宇轩昂,神情威严,一米八的个头,从小学文习武。为了抗日,16岁投笔从戎进入国民革命军部队,参加过淞沪、宜昌、鄂东、湘北保卫战,多次负伤,1942年长沙保卫战负重伤,无奈离开部队。
在父亲参加的诸多抗日战斗中,他一辈子都魂牵梦绕的是淞沪大场抗日,解放后的许多年,他一直不谈抗日之事,只是埋头工作。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没有战争的时代真好。直到我们全家下放农村,记得那天农活是插灰,那是最脏的活,我抱怨这活太脏,父亲听了便说:“丫头!屎臭三分香,尸臭无抵挡,你这算什么。”接着父亲给我讲述了他在上海大场抗日的经历。
为粉碎日寇三个月亡华的阴谋,1936年11月,父亲奉命从武汉出发保卫大上海,驻扎在上海大场。当时驻扎在上海的都是挑选出来的精兵,父亲时年19岁,担任排长,他的战友和父亲年纪差不多,都是清一色的精壮小伙。1937年8月13日战斗打响,小鬼子的飞机大炮轮番轰炸,阵地上尘土飞扬,血肉横飞。父亲和他的战友们没有丝毫退缩,各个义愤填膺,有的士兵边打边喊:“小鬼子,去死吧!”伤亡剧增,但士气不减。断了腿的趴着打,伤了左手的用右手打,断了右手的帮战友递武器弹药,有一个眼睛炸瞎的士兵还在哼着他们的出征战歌《满江红》。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染沙场。父亲的下巴、腿部中弹,流血过多昏迷过去。夜深了,停火了,阵地上死一般的寂静,初秋的晚风有几分凉意,唤醒了昏迷的父亲,周围都是尸体,浓烈的血腥味、尸臭味笼罩着整个阵地。他靠北斗星的指引,艰难地爬行在血肉模糊的尸体之上,触碰到的不是战友的断手或断脚,就是他们的碎骨或腐肉,每一寸土地都被战友的鲜血浸染着,不知爬了多久,也不知爬过了多少尸体,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萧山134后方医院。后来,父亲又参加过宜昌、长沙保卫战,因负重伤无奈离开部队。听完后,我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和父亲相比,这点农活又算得了什么,从此以后,每当我遇到困难挫折,我就会想起父亲的这段话,顿时变得坚强,斗志油然而生。
退休后,父亲订了好几份统战之类的报纸刊物,每天细心阅览,连报纸中缝都要看遍,我知道他是想要寻找他要的答案。
“他们都死了,总要有个说法啊”,父亲的话把我拉回到现实,我知道父亲要去找他的兄弟们去了,他想给他们一个好的交代。有时候父亲急得直跺脚,我总是附在他的耳边安慰他:“爸爸不要急,一定会有个好的交代,现在可能不行,但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告诉您。”他听了之后似乎又清白了,叹着气,慢慢又回复平静。
多年之后,我立碑撰文告诉父亲:政府、国人对抗日将士盛赞有加,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祈愿父亲及已逝的抗日将士在天之灵安息。
(作者:于恒,70岁,女,现居浏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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